第4章
摘星樓。
唐果兒:“咱們大榮朝,年少成才的例子很多嗎?”
搖光見自己說了半天“何姨娘與相爺偶遇,相爺不搭理反而去了觀蘿閣”的事情,自家姨娘無動于衷,倒忽然問了這麽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搖光嘟嘴道:“哪裏有?以為人人都像咱們相爺這樣天賦異禀啊!”
“咱們相爺年紀輕輕就做到了宰相,人長得好看,脾氣又好,好不容易來咱們這裏一次,姨娘還留不住……”
唐果兒一怔,看了搖光一眼,好笑道:“嘴巴都能挂油瓶了。留不住多好,剩了好東西還能塞你肚子裏。”
搖光一跺腳,“姨娘說什麽呢?我是那為了一口吃的人嗎?就是為了吃的用的,也得姨娘先得寵才行啊!”
唐果兒:“好了好了,你去擺膳去吧。弄月,你陪我去書房。”
盈梅閣。
“相爺在觀蘿閣用完膳,傳了沐青去前院裏拿換洗衣裳……相爺今夜裏……怕是要在觀蘿閣裏過夜了。”
陸瑩瑩瞥了書香一眼:“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的。相爺總不能沒人伺候;我現在又伺候不了,還能攔着他不去別的地方不成?”
又幸災樂禍道:“哼,我只高興相爺沒去荷香閣。”
如畫捧來一盞溫茶給陸瑩瑩漱口,聞言笑道:“可不是?荷香閣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了薔薇園,還打着給姨娘您采花的名義呢。”
“怕被相爺當成是攔路相遇,還特特地裝作沒看到相爺,在那裏嬌聲軟語,袅袅窕窕的……沒想到相爺真就當成沒看見一樣地走了過去,折了個彎兒去了觀蘿閣了!”
“佳蕙那小丫頭回來說,看相爺原來的路子,怕是原是要去荷香閣的。這下何姨娘偷雞不成蝕把米,那臉色,五彩缤紛的,好看極了。”
陸瑩瑩聞言,要笑又不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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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馬上過來啐道:“你這小蹄子,慣會說些笑話來逗趣。你趕緊下去吧,這會子可不敢用你了。等姨娘好了你再來給姨娘說話解悶。”
“姨娘快別笑了,當心傷口崩開了。”
荷香閣。
何佩吟摔了一地的茶盅。
翠芝翠蘭趕忙攔道:“姨娘快消消氣,別摔了。相爺若是知道您拿了物件撒氣,心裏怕是又不喜了。”
何佩吟:“你們兩個蠢貨!不能說是雀兒撲碎了?”
翠芝翠蘭愁眉苦臉地應下了。
好在何佩吟下手的時候還有所顧忌,摔的都是一套的。這種成套的杯盞,碎了一個就不能用了。雀兒就雀兒吧。
兩人趕忙扶了何佩吟在榻上坐下,也不敢喊小丫頭來,一人去掃地,一人去端茶,各自散了。
晚間時分,小丫頭傳太太來了。
何佩吟強打精神迎了上去。
林太太見了,不由嗔怪道:“這是怎麽了?不就是陸姨娘生了個兒子,你就擺出這副樣子來?”
“讓人見了,背地裏不知怎麽說你呢。”
何佩吟挽了林太太的胳膊,小臉都皺起來了,“姑母你還說我,我心裏不知多難受呢。”
林太太點了一下她的前額,正色道:“咱們相府裏添了子嗣,這是大喜事。再怎麽不開心,人前也得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來。”
何佩吟嘟嘴道:“我知道的,姑母。我能連這個都不知道嗎?這二十幾年不是白活了?我若是那不知好歹的,豈不連姑母的好心都辜負了。”
“我昨兒不也在那裏陪了半宿?今早一回來,眠也沒補一個,就打點了賀禮,囑咐人送過去了;連帶唐姨娘的謝禮都送過去了。”
林太太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哦,原來是一下出了兩份禮,心疼了,想讓姑母補給你是不是?”
何佩吟一扭身,“姑母,我是那小氣的人麽?姑母說得佩兒跟沒見過世面似的,眼皮子淺,佩兒不依……”
林太太摟了她的肩膀,“要說我們何家從前,也是鼎盛世家,如今……唉,不提也罷。”
何佩吟趕忙轉了話題,随口問道:“姑母這是從哪裏來?”
林太太:“還能打哪裏來?自是先去看了新生兒,才好過來看你。”
何佩吟低了低頭,不說話。
林太太:“你也争口氣,早日誕下斐兒的子嗣。你跟陸姨娘也是同一日裏進來的;身子骨也是好的,怎地還沒懷上?”
“陸姨娘雖說家世貴重,可也是生了兒子才提了貴妾。可見老太太和斐兒對子嗣的看重。”
“雖說咱們娘家敗落,可有姑母在,你若想升貴妾,也不是不可能。可你連子嗣都還沒有,讓我怎麽跟老太太開口?”
何佩吟拿帕子抹眼淚,“我何嘗不想呢?可斐表哥連我的屋子都不進,我哪兒來的兒子?”
林太太戳了她一下腦門,“你別在我面前弄鬼。我可聽說了,你斐表哥本來是要來你這裏的,誰讓你去妖妖窕窕地去作怪?好好的機會給作沒了。”
“斐兒年紀輕輕的,就做到了一國之相,他那眼睛什麽看不出來?偏你平日裏看着是個識大體的,到他面前倒耍起小聰明來了。”
“你斐表哥一向差事繁忙,到了家裏就圖個簡單、清靜,最看不得那些耍弄心眼兒的事兒;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了,怎地就記不住?”
“別說他難得進你院裏,就是我這個做娘的,都難得見他一面;成日裏早出晚歸的,不過是在我院外叩個頭就走了。好容易今兒在家裏休沐了一日,四個姨娘看了三個,偏偏落下了你。”
“這看在下人眼裏,是你有臉面,還是我這個做姑母的有臉面?”
何佩吟不由哭道:“我也不想啊。我就是太想表哥了。陸瑩瑩也罷了,他去那裏看二少爺;可他在唐果兒那裏待那麽長時間做什麽?比看二少爺的時間都長……”
林太太恨鐵不成鋼地又戳了一下她的腦門:“你個沒出息的。唐果兒進門快半個月了,你表哥連她院子都沒去過;今兒不過去一次,還是唐果兒自己立下了功勞,你表哥不得不去看一眼,你怎麽就這麽拈酸吃醋的?”
何佩吟眼裏噙着淚花兒:“還說她的院子。摘星樓那可是表哥小時候住的地方,怎地就成唐果兒的了?”
“我都去看過了,裏面布置得不知有多精致……”
林太太:“說你眼皮子淺你還不服氣,那就叫好了?原來布置得更好。”
“得,不說這些個了。姑母跟你說明了吧,那唐果兒來路不明,便是眼下一時得寵,便是将來有了兒子,也越不過你去。”
“她現在正得人心,你且不必跟她過不去,惹得老太太和斐兒不喜。我來找你是要跟你說件正經事情。”
紅顏紅衣帶着翠芝翠蘭出去了。
林太太小聲地跟何佩吟說了一番話。
何佩吟淚珠兒都忘了擦了,“姑母,老太太真是這麽說的?”
林太太:“這還有假?我瞅老太太話裏話外那意思,表面上是在說粉蘿,何嘗又不是在說你?”
“我們何家是敗落了,可你的身份,好歹比粉蘿一個奴婢要強得多。”
“老太太有意再提一個貴妾,你可要加把勁,這陣子也老實點。你表哥來了,別作東作西的,好好服侍他高興是正經。”
何佩吟滿臉期待地看着林太太,“姑母,表哥還會來嗎?”
林太太:“明晚裏他若是回來得早了,我去跟他說一聲,讓他過來走一趟。到時你可要把人給留住了。”
何佩吟頓時滿面飛紅,一個勁兒點頭。
又擡頭道:“姑母,那老太太讓你給表哥納妾的事兒,你可要給拖一拖。”
林太太:“放心吧,我自會盡量拖個一年半載的;不成也拖上幾個月,等你懷上了再說。”
何佩吟連嬌帶羞地靠在林太太身上,“謝謝姑母。”
林太太輕輕拍拍她的背,笑道:“傻孩子,我們是一家人,我不幫你幫誰?”
“你若是有了兒子,将來長大了,也好幫襯些咱們何家。”
“你表哥位高權重,動辄都有人看着,不好多幫何家。可你若有了兒子,這個外孫幫外家可就不同了。”
何佩吟害羞地把臉埋在林太太懷裏,蚊子般的聲音嚅道:“是,姑母。我會努力的。”
林太太聞言笑了。
安怡居。
“……陸姨娘剛生産;唐姨娘新來,帶了一身的傷,身子還沒好全;喬姨娘年紀也大了,跟了相爺那麽久,也沒個一男半女……她又有從小伺候相爺的情分,按說相爺去看看也是應該的。”
“夫人莫要想多了。”
綠妝一邊給姚詩華解發寬衣,一邊溫言細語地寬慰道:“相爺最是講規矩的人了。平日裏那麽忙,進姨娘院子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可憑相爺怎麽忙,一到初一、十五,不還是一次不落地到夫人這兒來?”
姚詩華輕輕冷笑一聲,“不過是來看晨兒罷了。”
綠妝勸道:“夫人怎能這麽想?可是夫人将大少爺放在身邊形影不離的,相爺來了也不放給奶娘看着,相爺自然來坐坐就走了,如何能過夜?”
“要奴婢說,大少爺也大了,有韓嬷嬷看着也盡夠了。若是大少爺身子大安了,也該請師傅來教功課了。”
“相爺跟夫人提了好幾回,夫人只是不理。”
姚詩華聞言臉色一變,厲聲道:“晨兒才五歲,身子骨兒又弱,相爺狠心,逼着他學文學武的;沒成想被我攔下了,他又找我身邊人下手了!”
“你不用勸我,你既聽相爺的,就趕緊地離了我這裏,去他身邊長長遠遠地伺候才好呢!”
綠妝趕忙跪下,連帶屋裏正鋪床的綠绮,正擺冰塊的綠繡,正哄孩子的綠朵也跟着跪下了。
綠妝哭道:“奴婢不敢。夫人說這話,真真折煞奴婢了。奴婢一心一意為夫人;夫人若不喜,奴婢再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了。求夫人不要趕奴婢走,奴婢是死也要死在夫人身邊的。”
姚詩華:“哼。”
半晌道:“起來吧。不是我容不下你,聽不得不一樣的話,只是你們想想,相爺整日不着家,顧不上晨兒,我這個做母親的,若是再不多看顧晨兒一些,我的晨兒不是太可憐了嗎?”
姚詩華抹淚道:“我也沒攔着晨兒去上進,可他還小啊!晨兒現在根本離不了我,怎麽能去宮裏上太學呢?”
“若是去了太學,一整日便看不到我,晨兒如何受得住?太學裏高門貴族的纨绔子弟多的是,還有地位尊崇、說一不二的皇子皇孫們……他們若是欺負了晨兒可怎麽辦?”
“你們相爺總說我目光短淺,不為晨兒着想。晨兒是我唯一的兒子,是我将來唯一的依靠,我不為他想為誰想?”
“我目光短淺……哼。我目光短淺,讓他打發不目光短淺的送孩子去上什麽太學吧!”
“養不養的大還不好說呢”,姚詩華硬生生将這句話咽回了肚子裏。
入夜。
綠朵和綠繡給姚詩華守夜。綠妝和綠绮兩人一個屋子,躺在帳子裏竊竊私語。
綠妝嘆氣:“夫人這幾年是怎麽了?沒出閣的時候,誰不誇我們太傅家的嫡長小姐?若不是在京城女子裏也排得上名號,皇上也不會把這門好親事賜給大小姐。”
綠绮:“聽說皇上原本是想賜婚給陸姨娘的,不知怎地,好像是陸大将軍不同意還是什麽的,這才輪到了咱們夫人。”
綠妝:“怪不得夫人看陸姨娘不順眼呢。”
綠绮低聲笑道:“夫人看哪個姨娘順眼?哪個正室看姨娘也不會順眼的。”
綠妝:“唉。”
綠绮:“你也別怪夫人跟你急。明知道夫人不喜,你還硬着頭皮說那些話。你不知當時我有多提心吊膽。“
綠妝:“我也是為了夫人好啊。眼看着她跟相爺越走越遠,我們做奴婢的幫不上忙也就算了,總不能話也不說一句吧?”
綠绮:“你當我們不知?綠朵、綠繡心裏也都明鏡兒似的。我們都不說,就你一人實心眼兒,竟給說了。”
“有什麽用呢?夫人連相爺的話都不聽。她也不想想,大少爺可是相爺的嫡長子,相爺還會害他不成?”
“相爺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一國宰相,還能不知道如何教養孩子?偏夫人抓着大少爺不撒手,唯恐跟她離了心。”
綠妝:“唉,夫人原來不這樣的。”
綠绮:“原來是原來,現在是現在。夫人十五歲嫁過來,那時相爺還沒做宰相,林府還不是相府,也沒這些個姨娘貴妾,相爺也不過十八歲剛弱冠的年紀。”
“兩人少年夫妻,也是恩愛了好一陣。可自打夫人懷了孕,老太太提了喬姨娘,後來又來了陸姨娘和何姨娘,夫人就跟相爺慢慢疏遠了。”
“夫人又不能再生了,索性一腔期盼全落在了大少爺身上。大少爺就是她的命根子,相爺都不能說一句,何況是我們做奴婢的。”
“相爺一是忙于國事,二也是不想聽夫人哭鬧,三來大少爺身子也确實弱了些,索性便不怎麽管了。相爺都不管了,咱們做奴婢的還插什麽嘴?”
綠妝愁道:“這可如何是好?眼瞅着陸姨娘誕下了二少爺,長大也是眨眼間的事兒,相爺若是将心思轉到二少爺身上,夫人和大少爺該如何自處啊?”
綠绮安慰道:“你就別跟着操這個心了。咱們雖然跟夫人一處長大,終究也不能陪夫人一輩子。”
“不過再有個三五年,咱們四個也就先後配人了,哪裏還管得那長遠?”
“何況這也不是咱們能管得了的事兒。夫人現在是相府的人了,大少爺更是;便是相爺沒心思管,上頭還有老太太、太太呢,哪就能真讓夫人和大少爺吃了虧去。”
“再退一萬步說,夫人娘家還有父兄呢。”
“你只想着,咱們在一日,就好好服侍夫人和大少爺一日,不枉夫人和姚家打小待我們的恩情,如此便是了……”
綠绮說着說着,語速越來越慢,聲音越來越小;綠妝轉臉一看,綠绮已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綠妝卻毫無睡意,眼睜睜地盯着青色的帳子看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