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更)
“住手!”
阮妤剛扶着祖母走到門外就看到這副情形, 她神色微變,立刻出聲阻攔,心裏也不禁油然而生一陣濃濃的無奈,也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難不成真有什麽天生看不順眼這一說法?
上輩子她跟霍青行定親後, 阮靖馳每次看見霍青行就要上去掐架。
不過上輩子至少還有原因——
雖說霍青行是為救她才跳下湖中, 但到底因此兩人被捆綁在了一起, 按照阮靖馳的想法就是覺得霍青行害了自己, 致使她不得不嫁給他,所以才會一味地針對霍青行。
沒想到這輩子她跟霍青行什麽都沒有,這兩人還是這樣。
還真是……讓人頭疼啊。
她伸手點點眉心, 和阮老夫人站在門前, 看着兩人被籠罩在大紅燈籠投射出的橘色光線中,一個清逸淡定,被鞭子指着也面不改色,依舊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像一汪溫潤的春水,一個張揚恣意, 一身紅衣一手馬鞭, 就像濃烈的火一般, 她看了眼霍青行見他還無礙便沖阮靖馳說道:“好端端的, 你又發什麽瘋?”
阮靖馳一聽到這話立刻就炸了。
他原本就因為阮妤不肯跟他們回家心情不好,此時被人這麽一通訓斥更是火冒三丈, 轉過頭, 因為憤怒而漲紅着臉,也不顧身邊這麽多人,直接沖阮妤嚷道:“你怎麽不問問他鬼鬼祟祟靠近我們做什麽!”
阮妤覺得阮靖馳真是胡攪蠻纏, 縱使心裏念着前世的好,此時也不禁因他這般模樣而冷了臉,沖人說,“他是我父親的學生,還是我的鄰居和朋友,且不說這條路不是你開的,便是他來我家,又有什麽問題?”
阮靖馳聞言,更是氣得眼睛都紅了起來。
他也不知為何,就是看霍青行不順眼,大概是因為這個男人能讓阮妤變得不一樣,除了祖母之外,他以前從未見阮妤對旁人這樣特殊,就連表哥都沒有!這個男人憑什麽!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這個男人的存在才讓她不肯離開!
他這會火氣正濃,見阮妤擰眉看着自己,一臉冷淡,更是氣得握緊手中的馬鞭。
攥着馬鞭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發出“咯吱咯吱”骨節響動的聲音,他緊咬着牙和阮妤對視,須臾,他咬牙回頭,看着霍青行那張平靜的臉,手中馬鞭高高擡起,用力朝他身上揮去!
他自幼跟着先生習武,這一鞭子用了十成的力道,若是打在人身上必定落得一個皮開肉綻的結局。
這一點,阮妤也很清楚。
遠遠瞧見那鞭子揚起,阮妤原本冷淡的臉色立時就變了,她松開阮老夫人的手高呼一聲“住手!”而後徑直朝兩人的方向跑去,鵝黃色繡着仙鶴的鬥篷因為她的跑動而不住翩跹,那引頸向天的仙鶴也仿佛活了一般,頭上珠釵也因晃動發出撞擊的清脆聲響。
阮靖馳發起瘋來一貫是沒人能攔得住的,他現在滿心滿眼只有霍青行,就想好好把人揍一頓解心頭之恨。
原本霍青行是懶得同他計較的,只想離人遠些,可看着向他們跑來的阮妤,平靜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怕阮靖馳沒輕沒重,手裏的鞭子胡亂甩到她的身上,原本要側身躲閃的動作改為伸手抓住那根馬鞭,用自己的力道桎梏着阮靖馳不讓他再亂動。
“你?”
阮靖馳原本憤怒的目光變得不敢置信,他又用力抽了抽,還是沒抽動。
就跟午後在酒樓門前一樣。
可那個時候,他只是一味地以為是自己沒使全力的緣故,沒想到如今使了十成力道還是被人輕而易舉地拿下,這個男人……他眼中暗色越濃,臉色也越發不好。
偏這個時候,阮妤已經跑到跟前,直接抓着霍青行的手臂問道,“沒事吧?”
看也沒看他。
阮靖馳心裏又酸又妒,又見剛剛還冷着臉無視他的男人此時也跟着露出一副溫潤模樣,柔聲安撫她說“沒事”,他更是氣得不行,咬牙道:“他能有什麽事!你別被他騙了!”
這個狗男人一點都不像他表面顯露得那麽文弱,也只有阮妤這個笨蛋才會覺得他有事!
霍青行倒是沒反駁,垂着眸,看着面露關切和緊張的少女柔聲道:“放心,我沒事。”
他把手中緊握的馬鞭松開,不想卻暴露出了滿是傷痕的手。
他那雙手原本最是好看不過,修長,如玉,骨節分明,可此時那如玉的掌心中卻布滿了傷痕,他剛才徒手接住馬鞭,那上頭滿是倒刺,一争一用力自然受了傷。
“你的手……”
阮妤目光微閃,而後深吸一口氣,側頭去看身後的阮靖馳,冷着臉沖人說道:“道歉!”
“你讓我跟他道歉?”阮靖馳目瞪口呆,顯然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他打小還沒跟人道過謙,就算長安城的那些王孫公子惹急了他,他也照打不誤!
此時他雙手環抱胸前,冷眼睇着霍青行,吐出兩個字,“做夢!”
霍青行倒是無所謂他道不道歉,但也不會幫他,他垂眼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見她少見憤怒的臉,眼中滿是柔和……她在維護他。
當着她的家人,維護他。
阮妤也沒逼着阮靖馳道歉,她只是冷冷看着他,見他真沒有道歉的意思便開了口,“那你可以走了。”
而後就收回目光,轉身拿出帕子替霍青行包紮受傷了的手,這一舉動和對比讓阮靖馳又氣又妒,還欲再說卻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卻是言嬷嬷扶着阮老夫人過來了。
“馳兒,你今日過分了,向這位公子道歉。”
老婦人只是輕飄飄的一句,卻愣是讓阮靖馳變了臉,家裏他最聽祖母的話,可他到底還是太驕傲了,驕傲到依舊不肯輕易低頭和服軟。他咬着牙,握着馬鞭,腮幫子鼓鼓的,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麽。
“小少爺,您就和這位公子道個歉,別惹老夫人和大小姐生氣。”言嬷嬷也壓着嗓音幫着勸說。
可阮靖馳聽到左一聲道歉右一聲道歉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刺激了一般,他突然擡起頭怒吼道:“我不道歉!我為什麽要和他道歉?他算是什麽東西!憑什麽讓我和他道歉!”
他越說越氣憤,說到後頭,眼睛都紅了。
目光注視着阮妤的身影,可被他看着的人卻依舊沒有回頭,握着馬鞭的手青筋迸起,他緊咬着牙,怒聲,“阮妤,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你了!”說完,他直接無視一衆人,轉身朝赤電走去,翻身上馬後不顧衆人阻攔,直接揚起馬鞭踢了馬肚就往巷子外去。
阮妤剛包紮完回頭就看到阮靖馳頭也不回離開的身影,很快,紅色的影子被包羅到了黑暗之中,只有聲聲馬蹄在這安靜的巷子裏響起,卻不見人影。
“快去喊人跟着。”阮老夫人見他跑了又是頭疼又是擔心,忙囑咐言嬷嬷。
言嬷嬷也擔心,哎了一聲,轉身去吩咐。
因為外頭的響動,不少人家都偷偷開了一扇門往外頭看,倒是還礙着這裏人多和這些人的身份不敢出來。
阮老夫人和他們點頭致歉,“抱歉,我家那不成器的孫兒太過頑劣,吵到諸位了。”
那些人見她珠光寶氣,俨然是有身份的人,卻這般客氣,連忙擺手,“沒事沒事,也沒吵,我們這裏就這樣。”而後又合上門進去了。
等四周人都散了,阮老夫人才看向那個低着頭的青衣少年,露出溫和慈祥的模樣沖人致歉,“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小公子沒受傷吧?”說着去看他的手,見上頭包紮着的帕子,眼神微怔,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阮妤,見她這會正望着巷子外,便又去吩咐身邊的仆婦,“去把我馬車裏的藥盒拿出來。”
“不用,只是一些小傷。”霍青行忙道。
“拿着吧。”阮妤這會已收回目光,擰眉道,“大冷天的,你手還要不要寫字?”
她這樣說,霍青行便不再反駁,低着頭同人道了謝。
阮老夫人自然說不用,等仆婦拿了藥過來,她又囑咐人怎麽用,等人應聲後才看向阮妤。
阮妤便走到阮老夫人身邊,低聲說,“您先回去吧,那些人必定說服不了阿馳,還是得您看着,沒得這一路又鬧出什麽事。”
剛剛還冷着臉,這會卻又藏不住關心了。
阮老夫人也是這樣想,原本還有滿肚子的話要說,這會倒是不好說了,只好撫着阮妤的手,道:“得了空就來看我,你便是不把那邊當做家,可我還是你的祖母。”
“哎。”
阮妤笑着應了好,親自扶着阮老夫人朝馬車走去,邊走邊說,“馬上就是年關了,這些日子怕是不得空,等過年那會,我就去看您,給您做好吃的。”
阮老夫人這才滿意點頭,餘光瞥向依舊站在身後的青衣少年。
那少年站在昏暗處又低着頭,看不清他的模樣,卻依舊能從他挺拔清逸的身形覺出他與這個小鎮格格不入的氣質,自然,讓她關注的卻不是這個人,而是阿妤對他的态度。
她還從未見阿妤這樣維護過一個人,更加沒有見她對誰這樣緊張擔憂過。
就連之恒也沒有。
對阿妤而言,之恒應該算是一個長輩都認可的未婚夫,若是沒有這些事,她自然也會嫁給他,做好一個妻子和母親,但那都是她認為她應該做的……因此如今這一份不同才讓她詫異萬分。
這短短三個月的時間,究竟都發生了什麽?不過這些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她拍了拍阮妤的手,啞聲,“我先走了。”
阮妤聽到這話,眼眶也立刻跟着紅了起來,她輕輕嗯一聲,親自扶着人上了馬車,又囑咐言嬷嬷好生照顧祖母,這才站在一旁目送着馬車離去。
馬車啓程,仆從皆跟了上去,那一片車簾卻始終不曾落下,阮老夫人看着還留在原地的阮妤,朝她揮手,揚聲,“外頭冷,快進去。”
少女雖然應着聲卻始終不曾離開,倒是原先留在後頭的青衣少年這會走到了她的身邊,似是在低聲寬慰她。
從阮老夫人這個視角看過去恰好能看到他的側臉。
頓時。
如遭雷擊一般。
原本平靜溫和的臉上此時呈現出錯愕、震驚、不敢置信,握着車簾的手也微微發顫,身邊的言嬷嬷見她這般模樣吓了一跳,忙扶住她的胳膊問,“您沒事吧?”
“那個少年……”阮老夫人伸出微顫的手指指着身後,“你看到了嗎?”
“怎麽了?”言嬷嬷往外頭看去,可此時馬車離那處已有一段距離了,只能瞧見兩個站在燈光下的虛小身影,一黃一青,哪裏瞧得見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