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自古離合豈無緣(一)
靜谥的樹林中，得得的馬蹄聲格外清晰。
單騎穿過密林的掩護，出現在竹舍前。
玉瑤迎上前去。
“君亭！”
“玉瑤！”
像是分別了漫長的日子，兩人很自然地擁抱在一起。
“拜托，別把我當死人行不行？”楚辰在一旁苦笑。
兩人尴尬地分開，陸君亭打量玉瑤，見她穿着自己先前放在馬車中用來喬裝的破衣服，心中疼惜玉瑤，也感激楚辰。
“多謝你。”他對楚辰認真地道。
“公平交易，我救了她，也順便逃出京城，我們是互惠互利。”
原來是這樣，玉瑤背對着楚辰心想，原來他救自己出王府，只是和君亭做了一筆交易。
“來的路上沒被跟蹤吧？”楚辰又問。
“當然！”陸君亭答道。
“那快走吧，這個大小姐伺候得我快累死了，我也該清靜清靜了。”楚辰說着，朝玉瑤看去，可玉瑤仍是背對着他，默不作聲。
陸君亭看看玉瑤，又看看楚辰，感到兩人的氣氛似乎不大對勁。楚辰被他盯着，不能毫無表示。他露出一個苦笑，聳了聳肩，似乎是在說“我也不知道大小姐怎麽了”。
楚辰的笑容半真半假，陸君亭對這個人着實有點看不透，想想還是別去追根究底為好。他把騎來的馬套上竹舍前停着的馬車，又解下自己的菊花青拴在車後，然後扶玉瑤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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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瑤一直背對着楚辰，既沒有回頭，也無意道別，徑自鑽進車裏。而楚辰看在眼裏，卻一臉平靜，似乎對此毫不介意，甚至有點無動于衷。
陸君亭坐上車架，望着楚辰。
“你有什麽打算？”
“睡覺。”
“我們這一別，後會無期了吧？”
“後會無期。”
“保重。”
楚辰淡淡一笑，眼望陸君亭掉轉車頭，駕着車往密林中駛去。
玉瑤獨自坐在車內，昏暗中，回望的沖動如浪濤般一波一波沖擊着她的心防。車窗布簾在風中輕揚，時而露出兩旁不斷後退的景物。那扇窗戶與她相距只有一尺，只消越過這咫尺的距離，她就能回首看一眼他最後的身影。沒有任何理由，可她堅信楚辰一定會目送馬車離開。
可是，就算看了，又怎麽樣呢？
她在心裏默念：我和這個人什麽關系也沒有，從今往後，也不會再相見！
就在這個時候，車外傳來一聲馬嘶，車身劇烈地搖晃。玉瑤匆忙抓住左側車架穩住身子，一道烏光穿破門簾，剛好貼着她的右頰飛過去，“咚”一聲釘在身後的車架上，是一支兩尺長的漆黑箭矢。玉瑤的大腦一片空白，直到陸君亭沖入車內，抱起她，揮掌擊碎車頂躍出。
玉瑤在陸君亭肩頭，眼見下方馬車一瞬間被無數烏光洞穿而過，驚出了一身冷汗。就在剛才，她差點就成了箭下亡魂。
駕車的馬兒已經被烏光射成了刺猬，陸君亭躍向車後，跳上菊花青，扯斷拴馬的繩子，策馬往竹舍方向回跑。
“玉瑤，有沒有受傷？”陸君亭一面策馬疾馳，一面急切不安地問。
玉瑤驚魂未定地答道：“沒有。”
“低頭！”陸君亭忽然大聲警告，并伸手按下玉瑤的頭。玉瑤聽到一聲銳嘯，頭發一松，發髻散了開來，滿頭青絲随風飛揚。
好險！接連兩次死裏逃生，玉瑤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但是現在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冷箭一支接一支，在身邊嗖嗖飛過。
菊花青是陸君亭的愛騎，十分靈巧迅捷，在陸君亭的催動下，呼吸間便躍出十餘丈。玉瑤回頭望去，只見密林中黑影憧憧，無數人影從藏身處躍出，天上地下盡是點點烏光。
一聲龍吟，陸君亭寶劍出鞘，劃出一道道眼花缭亂的劍花，擋開射來的箭矢。可是他護得住人，護不住馬。一道烏光飛射而來，菊花青一聲哀嘶，馬膝一屈，向地面跪落。
陸君亭攔腰抱住玉瑤，足蹬馬鞍，飛身而起，躍到馬前。菊花青摔倒在地，再也沒有爬起來。陸君亭心中雖然無比痛惜，卻顧不上愛駒，向竹舍疾奔。
玉瑤閉着眼睛，緊緊勒住陸君亭。
又一輪烏光射來，陸君亭長劍使得如銀練一般，護住全身，不過仍有冷劍穿過防禦向懷中人兒身上紮來。
陸君亭下意識地側身用自己的身子去擋。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閃過，看似勁力十足的箭矢被“叮”一聲格開。陸君亭擡頭一看，一道暗影快如閃電地從他面前一掠而過，沖向身後。
他吓了一跳，這人怎麽這麽不要命！圍攻者不但有強弓勁弩，而且人數衆多，超過了二十人，他一個人怎麽應付得過來？
陸君亭回首，望見銀光如撒花一般從暗影身上射出，暗影的四周金屬撞擊聲不絕，兩聲悶哼，圍攻者中的兩個離得近一些的，身形詭異地扭曲倒下，似乎中了招。
“是楚辰，當心他的暗器！”人群中傳出一聲驚呼，圍攻者的隊形看起來有點散亂。
暗影趁機沖入圍攻的人堆裏，呼吸的功夫，圍攻者又少了三人，其中有個倒黴的，死在自己人的弩箭之下。
“別放箭！”命令一下，圍攻者紛紛亮出刀子，遠程狙擊變成了近身肉搏。
暗影身法奇詭，在人群中來回穿梭。刀光雖然像潑水一樣朝他身上湧去，卻一時奈何不了他。這夥圍攻者完全卯上了楚辰，殺紅了眼，陸君亭看了片刻，一咬牙，抱住玉瑤頭也不回地飛奔進入竹舍。“你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去幫他，再怎麽說也不能讓他一個人打二十個人。”
玉瑤想起楚辰身上的傷，面色慘白地點頭答應。
陸君亭飛奔回去救援。
月下密林，地上橫七豎八躺滿屍體，漾開濃濃血腥味。
楚辰身子一晃，忽然倒下，陸君亭連忙伸手扶住他。
一扶之下，他微微一驚。楚辰似乎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剛剛卻夷然不懼地獨對二十餘名敵手。陸君亭暗自佩服他的膽量和毅力。
“你怎麽樣？”
“扶我到那邊靠一會兒。”楚辰指了指最近的那棵樹。
陸君亭扶着楚辰走過去，楚辰背靠樹幹坐下來，閉着眼睛輕喘。
陸君亭眯着眼睛，望着楚辰胸前滲血的傷處。“你身上的傷不是剛才弄的。”
楚辰并不否認，“嗯”了一聲，還特意補充道：“其實我就是你在搜捕的四門血案元兇。”
陸君亭已經有了預感，所以并不特別意外。他面色陰沉，狠狠瞪着楚辰，沉默了好一會兒，轉開了視線，嘆道：“算了，也不是你一個人做的案吧？”
楚辰睜開眼睛，咧了嘴笑：“我還以為你剛正不阿，會把我捉拿歸案。”
“我不配這四個字，不過你們手法未免太狠毒，血洗四門，婦孺也不放過，真的有必要？”
“這問題我回答不了，”楚辰視線掃了掃周圍，“那位大小姐呢？”
“在竹舍裏。”
楚辰朝竹舍看了一眼，“勞你幫我把刀撿回來。”
陸君亭把屍體上和散落在地上的柳葉刀刃收集起來，但是只有二十多把。他把飛刀還給楚辰。“只找到這些。”
楚辰看了看，笑道：“沒錯，我正好扔出二十八把，多謝。”
陸君亭微微吃驚。“看你天女散花似的撒，我以為有百來把。”
“那是手法問題，用來唬人的，看着多，其實不多。我身上放滿也不過才三十六把。”
才三十六把？陸君亭沉吟道：“飛刀數量有限，我怕他們還有後手，你會用普通的刀嗎？”
“抱歉，我術業有專攻，只會暗器。”
“一點也不會？”
“嗯，我使刀劍大概只會弄傷自己。”
楚辰的話讓陸君亭呆住，常人都是主攻刀槍棍棒，學一點暗器知識防身，可是楚辰竟然只會暗器，他這武藝是怎麽學的？路數這麽詭異！
休息了一會，楚辰恢複了些力量，要站起來，陸君亭上前扶他。
“他們一定還有後手，我們要快點離開。”楚辰道。
“這些屍體怎麽辦？總不能就這樣放着不管。”
“那你想怎麽辦？”楚辰用譏諷的口氣說：“難不成還要讓他們入土為安？”
陸君亭不悅地看了他一眼，“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是怕三皇子會由此發現我們的行蹤。”
“不用怕他們發現，他們肯定會發現，這些殺手行事時，一路都會留下追蹤标記的。快走吧，別再浪費時間了。”楚辰不耐地說。
玉瑤躲在角落陰影裏，借着月光看到有人推門而入。
“玉瑤。”陸君亭對着黑暗輕喚一聲。
“我在這！”玉瑤認出他的聲音，急忙答應，從藏身處出來。
她注意到陸君亭扶着楚辰，便朝楚辰看去，只見他垂頭閉目，臉上有痛苦之色。玉瑤的心剎時被緊緊揪住。
陸君亭扶楚辰躺到床上。
玉瑤忍住了沒過問他的傷勢，只是問起外面的情況，陸君亭簡單交待了一下。
楚辰閉着眼睛躺了一會，等他們一說完，就接過話頭：“這裏不能久待，我在附近藏了一輛馬車，但要走段山路才能到，大小姐恐怕要吃些苦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