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Orestes(1)
第五章 Orestes
連默駕車,跟在信以谌車後,慢慢駛離自己住了三年的老式小區。門口的保安一邊升起欄杆,一邊與她告別:“連小姐也搬走啦?”
連默向他點點頭。
“要是有連小姐的快遞或者信件包裹送來,我們會給你發短消息的,你放心。”憨厚的年輕人還沒染上城市的市儈氣息,非常熱情地對連默說道。
“謝謝。”連默誠心誠意地道謝。
連默搬走,表現得最為不舍的,大抵只有隔壁兩個年輕姑娘了。
賢珍與明竹頭一天見有連默同事來幫她打包物品,不由得大驚,跑到門口來問連默,“姐姐要搬走麽?”
連默百忙中對門口的兩個女孩子颌首,“嗯。”
明竹露出失落的表情來,“難得碰到姐姐這麽和氣溫柔的鄰居,向不到沒多久姐姐就要搬走。”
賢珍拉一拉明竹的手腕,“姐姐現在忙,我們別給姐姐添麻煩,我們去買點菜,晚上請姐姐吃飯,算是謝謝姐姐這段時間對我們的照顧。”
随後也不等連默拒絕,就拉着明竹跑開了。
來幫連默打包的費永年夫人秦青将連默裝好箱的書拍照,然後合上紙板箱,用封箱帶仔細地貼合,直起身略蹙眉,“這兩個女孩兒和你很熟?”
連默苦笑。她并不太擅于拒絕格外熱情的人,如果面無表情不能令對方退卻,她就只能禮貌地等對方自感無趣,自行疏遠。
秦青雙手撐着後腰,坐到飯桌旁的椅子上,“來,阿姐有話和你說。”
連默看了一眼費永年,費大隊長扭頭,表示他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徑直把連默的折疊腳踏車塞進車套裏去。連默只好乖乖走到飯桌邊,站定,像等着老師訓話的孩子。
秦青拉起連默的雙手。“小默啊,你自己獨居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些壞人是很有欺騙性的。法制節目裏不少罪犯都面目清秀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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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默大力點頭,表示知道了。
青空恰好從陽臺上将茉莉花捧進來,聽見秦青的話,連聲附和,“嫂子說得再對不過!”
連默微笑。她從西寧銷假回單位上班,主任趁中午吃飯的時候,陸陸續續将連環殺人碎屍案的進展告訴她,說法院已經受理此案,确定在年後開庭,到時候檢方會請她出庭作證。說完主任仔細觀察她的反應,見她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這才繼續說,“案件證據确鑿,不過他家裏想為他做精神鑒定……”
連默當時聽了,并沒有覺得十分意外。
詹姆斯.龐無論出于何種理由殺人,他的神志雖然清醒,但心理卻必定是扭曲的。
然而兩天後的傍晚,連默回家後停了車,卻被一輛黑色林肯城市轎車堵在樓下門廊前頭。有穿黑色西裝制服的司機下車來,為連默拉開車門。
“連小姐,請上車。”
連默遲疑。
後座上一位保養得宜的中年女士微微探出頭來,“連小姐請放心,我沒有惡意。何況有這麽多人看見你坐上我的車……”
連默環顧四周,果然小區裏不少吃過晚飯出來散步和跳廣場舞的老伯伯老阿姨,或明或暗地将視線落在她身上,後頭有被林肯車堵住路的汽車在不耐煩地按喇叭。
“連小姐,我非常有耐心,你假使不上車,我可以一直讓司機把車停在這裏,直到你上車為止。”中年女士微笑,眼底卻是不容拒絕的冰冷。
連默聽得後頭一連串的汽車喇叭聲,忙低頭彎腰上車,坐在中年女士對面。
司機關上車門,返身繞過車頭,坐回駕駛室,發動引擎,将汽車平滑如水地駛出小區。
中年女士一直在把玩自己手腕上一圈碧綠如森海的翡翠手镯,同時上下細細打量連默。
連默出于謹慎,并不出聲。
中年女士輕笑,“還未自我介紹。我姓龐,單名一個娟字。當然,不是戰國名将龐涓的涓。”
連默抿唇,不語。
中年女士仿佛也無意強迫她開口,反而說起不相幹的事來。
“你猜我哥哥叫什麽?叫德公。從起名就能看出,我父親對他的期望是很高的。而我,不過是繼室養的,可有可無的孩子,随便起個娟啊芳啊的名字,可以上戶口就行了。”龐女士聲音低柔,眼神卻如一把刀,輕輕沿着連默的臉型游走。“緊要關頭,我父親腦子裏想的,只有前妻留下的孩子,我母親和我,是死是活,他全不在乎。我至今都還記得母親被人剃着陰陽頭,扒光衣服,胸口挂一塊牌子游街的情景。有時候我覺得她撐不過去,會就這麽丢下我,去尋求解脫,可她到底還是撐過來了。”
見連默抿緊嘴唇,龐女士輕笑,“看我,年紀一大,就愛回憶這些不相幹的事。女人啊,再柔軟無助,可是一旦做了母親,都會努力讓自己變得堅強起來。她們可以變成狼,變成獅子,扞衛自己的孩子。”
說着,龐女士伸手來握連默的手。
連默微微一縮身體,逼開了龐女士的肢體接觸。
龐女士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忘記說了,我是詹姆士.龐的母親。”
連默當時覺得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統統立了起來。
“別緊張,我請連小姐來,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兒子并不是一個壞人……”說到這裏,龐女士深深嘆息,“我和他父親,是政治婚姻。我年輕時在文工團當群舞演員,他是機關裏前程似錦的幹部,組織安排我和他結婚,我就和他結婚,沒有說‘不’的權力。結婚以後,他很快得到升遷,而我則懷了孩子,轉而在文工團做行政工作,孩子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重心。”
龐女士說到這裏,意味深長地看了連默一眼,“居家過日子,還是要找一個事業心沒有那麽重,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像我,嫁了個做領導的,他還未做到國家元首.的位置呢,已經忙得三五天都說不上一句話了。陪在我身邊的,始終都是兒子。他從小安靜體貼,也不知道究竟像誰……總之,他從來不是個讓人操心的孩子,給他一本書,一套積木,他可以一個人在那裏安靜地呆很久。他讀初中的時候,我二度懷孕,當時已經施行計劃生育政.策,那個孩子我沒辦法留下,只能人工流産。在我坐月子期間,他和他父親大吵一架,我在房間裏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你想問為什麽?因為他父親帶了女人回來,我在客卧室修養,他們就在主卧室裏胡搞……”
龐女士苦笑,“看,再光鮮的婚姻,內裏也有這樣那樣見不得人龌龊事。我兒子從那時候起就恨他父親,兩父子常年不說一句話。我開始只當他是青春期叛逆,後來才發現,我想得太簡單了。”
連默動動嘴唇,卻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他對勾引老男人,對老男人有特殊好感的女孩子表現出濃重的敵意,甚至不惜傷害她們,是在他高二那年出現的。家裏保姆的女兒放假來家裏玩。他父親為了表示自己親民親善,對那小姑娘态度非常好。女孩子嘛,仗着自己年輕漂亮,難免有點輕骨頭,講話沒遮沒攔,喜歡拍拍打打嘻嘻哈哈,恰好讓詹姆斯看見了……三天以後小姑娘從二樓摔下來,當場昏迷不醒,當時家裏只有他們倆,我和他父親都不在家,保姆也出門買菜去了。保姆因為這事,辭工回家去照顧女兒了,當時誰也沒懷疑他。後來類似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我和他父親才開始懷疑他。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他父親向我道歉,說他錯了,希望獲得兒子的諒解。我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他只是把這種破壞的沖動壓抑下來,直到上大學的時候,他又一次撞破他父親的醜事……”
龐女士攤手,“他殺人固然不對,可是那些明知男人有妻子兒女,卻還是在老男人身上使手段,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她們難道不該死麽?她們害得多少家庭支離破碎。詹姆斯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他殺的都是那些該死的j□j!”
連默注視着龐女士眼中瘋狂的顏色,忽然明白,她其實在幼年親眼目睹母親被人剝光衣服游街的那一刻起,內心已經充滿了仇恨。而這樣的仇恨已經融入骨血,不知不覺影響了她的下一代。
“詹姆斯并沒有傷害你,不是麽,連小姐?”龐女士冷靜下來,“我希望你出庭作證的時候,能考慮到這一點。”
這時連默的手機響起,來電的人是陳況。
龐女士微笑着示意連默盡可以接電話。
“連默,怎麽不在家?”陳況的聲音透露出一絲焦慮。
“我在……”連默望望車外的街景。
“我知道你在哪裏,告訴請你上車的人,讓他立刻放你下車!會有人去接你。”陳況沉聲對連默說。
結束通話後,連默對龐女士道:“麻煩讓我下車,謝謝。”
“他父親雖然下臺了,可是我還有些人脈。所以,連小姐,希望你能考慮考慮我剛才說的話,考慮一個母親的心情。”龐女士在讓司機停車後,最後對連默說。
十分鐘後,站在人行道上的連默,等到臉色微凝的信以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