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假期(7)突破
連默也在看資料。
一張薄薄的紙,便可以訴盡生平。
曹貝妮,二十七歲,未婚,申城人,祖籍皖地,父母離異,她随母親一道生活。財經大學畢業,在日資企業當翻譯。
小傅,二十八歲,一樣未婚,皖地人,大學畢業後在申城幹過兩年物流,現在在曹貝妮任職的日資企業擔當物流代理課長。
小宋是小傅老鄉,大專學歷,憑借小傅的關系,應聘在公司裏做物流課員。
表面上看起來,小傅對曹貝妮的追求攻.勢比較明顯,有種勢在必得的意味。小宋純粹像是兩人的跟班,端茶倒水的跑腿角色。然而連默不止一次注意到,曹貝妮對小傅表現得頤指氣使,從不假以辭色,反而不算太多的幾次和小宋交流,十分和顏悅色。
連默琢磨不透這錯綜複雜的男女關系,轉而去看新婚夫妻的資料。
新婚夫妻的經歷就簡單許多,兩人都是申城人,丈夫二十五歲,妻子二十三歲,兩人就讀同一所大學,女方畢業工作了一年,兩人就結婚出來度蜜月了。
從資料上看不出太多信息,和死者唯一有交集的,就是曹貝妮等三人都是皖地人,死者陸向陽則上山下鄉去過皖地。
“有什麽發現?”陳況和她交換手上資料。
“暫時沒有。”連默遞過她已經翻閱過的傳真,取過陳況的那份。
過不多久,兩人幾乎同時擡起頭來,“黃家妹!”
陳況與連默的頭湊在一處,從各自的資料裏翻出一頁來,展示給對方看。
陸向陽購買的一年期人身意外保險,最高可賠付五百萬元,年底即将到期,受益人是黃家妹。而曹貝妮的母親,恰恰也叫黃家妹。
這顯然不是巧合。
“我去給老費打電話。”陳況站起身來,将茶幾上的傳真都收攏在一起,折好收在口袋裏,“你陪我在外頭跑了一天,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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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揣着傳真大步離開。
連默拄腮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會兒。
有陳況在的時候,整個酒店客房顯得十分充實,即使他一言不發,也讓人覺得心安。他一走,原本靜谧的房間,一下子變得空曠寂寥起來。
這念頭令連默一怔,忙伸手拍拍自己臉頰,暗道果然累極,所以開始胡思亂想。她起身洗漱上.床睡覺。
酒店的床都放置在靠窗的位置,躺在床上,透過幹淨的巨大玻璃窗,能看見外頭的漫天星鬥。西寧的天空低垂,仿佛只消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墨藍色的夜。當城市的燈光漸次熄滅,剩下的,是滿天繁星織成的河。
連默就在星光中慢慢睡去,陷入夢境。
她知道自己行走在夢中。
周身是一片朦胧煙雨,所有的景色都仿佛披着一層輕紗,若隐若現。白日裏雄渾壯闊的丹霞地貌,這時依稀都帶上了江南才有的薄薄水汽,讓人伸手去觸,卻又觸不可及。
連默循着記憶前行,山道崎岖,她被裹在輕霧裏,回首已不見來時路。
忽然煙鎖霧罩的前方傳來驚叫,她無暇細思,循聲奔跑,來到驚叫聲的源頭,一眼望見被抱在妻子懷裏的陸向陽。中年人已經死去,似睜似閉的雙眼還帶着一絲對人世的眷戀,雙手半握着。
連默猛然從床上坐起身來。她終于想起來了!她摸過床頭的手機,在看見淩晨四點的時間後,頓坐在床上。
大家都還在睡覺啊……她又輕輕将手機放回床頭櫃上,慢慢鑽回被窩裏去,只是睡意了無地望着外頭頂天空,星子漸漸隐去,天光一點點亮起來。
吃早飯時,陳況對着連默的臉細細看了看,“昨晚沒睡好?”
“我想起來現場的一條重要線索,當時太忙亂,一轉眼就把這件事忘了,昨晚終于回憶起來。”連默将牛奶杯放下,“其時死者手裏握着兩小瓶藥,一瓶是口服基因治療癌症的藥物,一瓶是阿片類止痛藥……”
陳況将手邊的一碟迷你三明治推到連默跟前,“邊吃邊說。”
連默取過一塊三明治,咬了一口,為其間滋味不俗的芥末蛋黃醬輕“噫”了一聲,接着繼續對陳況道:“口服基因治療藥物是未來基因治療的發展趨勢,能大大降低成本的同時也可以減輕病人的痛苦。但是這項技術在國內還處于創新試驗階段,并沒有在臨床進行實驗。不過美國一家私營生物技術公司基泰銳卻已經研制出可以口服藥丸,用通過消化道直接給藥的方式取代過去傳統的靜脈注射和肌肉注射,解決了注射基因藥物造成的定位困難、無法控制有效治療劑量和強烈的不良反應等副作用……”
“所以?”陳況微笑着傾聽,等她停下來才問道。
“所以,死者肯定是患有某種難以通過手術和放化療治愈的癌症,這才轉而前往美國尋求治療的方法。”連默将迷你三明治咽下肚去,“以他的健康情況,國內保險公司不會受理他的投保,或者即使受理,他在已經患有重大疾病的情況下,也無法獲得高額賠償。因而他才購買了人身意外保險。”
陳況點點頭,他相信連默作為法醫所具備的專業見解。
“陸向陽是否虛弱到可能自己失足摔倒致顱內出血死亡的程度?”
連默回想與死者短暫的相處時間內他的行為表現,“這我無法擅下結論。”
至少他沒有很明确地表現出虛弱痛苦的症狀。
“吃完飯,麻煩連醫生陪我走一趟派.出.所,行不行?”陳況征求連默意見。
“沒問題。”連默又拿起一塊三明治,然後起身,“走吧。”
陳況哈哈笑,端過連默沒喝完的牛奶,一仰頭将半杯牛奶喝個精光,“走罷。”
連默沒在同喝一杯牛奶的問題上糾結,她的心思全在陸向陽的死因上。
兩人到派.出.所沒多久,國字臉的潘警.官就出來接待兩人。
潘警.官一邊與陳況握手,一邊引兩人朝辦公室去,“昨天已經和申城的費隊長通過電話,費隊長說連醫生的業務能力很強,我們這兒的法醫正好剛畢業沒多久,經驗不足,還請連醫生幫着一起看看屍檢報告,有沒有什麽遺漏之處。”
連默表示不敢當,她也是主任手把手帶出師的,知道一個新手會面臨諸多問題。
三人在辦公室落座,潘警.官取出屍檢報告來,遞給連默。
外地游客在景區身亡,無論是意外事故,還是人為造成,對當地的旅游難免造成影響,所以局領導十分重視此事,所長接獲通知,要全力偵辦,盡早得出死因,排除他殺嫌疑。
在潘警.官與陳況寒暄的工夫,連默将屍檢報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當地法醫的屍檢做得很仔細,報告寫得很詳盡,有不規則的頭皮複雜裂傷,創緣顯示挫傷痕跡,創口有組織纖維連接,未有完全斷裂。顱骨凹陷骨折,創口有泥沙和細小岩石顆粒,其有機物和無機物與北山岩石相同,可以斷定就是在北山九窟十八洞事發地點造成的,符合鈍器損傷或者頭部撞擊外物造成的傷害。死者胰腺有密度不均勻腫塊,邊緣呈分葉狀,可見低密度壞死。
連默已經基本判定陸向陽患有胰腺癌的事實,但她還是問潘警官,“死者的随身物品中,可有阿片類止痛藥和進口治療癌症的藥物?”
“确實有一瓶吃了一半的嗎.啡,另一瓶藥,我們還沒确定是什麽。”潘警.官有點佩服地望了連默一眼,這小姑娘看起來斯文安靜,可是一開口,就知道是真正的行家。
得了癌症,沒有子女的有錢中年男人,一份即将到期的高額人身意外保險,收益人并非結發妻子,而是不相幹的女性……看起來,一時還不能完全排他殺的可能啊,連默擡頭望向潘警.官和陳況。
潘警.官昨天已經收到費永年發來的傳真,他也注意到其中頗不尋常的幾點,遂叫幹.警進來,交代他去将死者的妻子和曹貝妮請來,協助調查。
陸夫人麥超英來到派.出.所,聽警.方問起丈夫生前的健康狀況,她哽咽着表示,丈夫的确得了胰腺癌,但去年年初去美國,接受了最先進的基因藥物治療,病情得到了控制,身體狀況最近一直不錯。這次出來旅行,也是丈夫提出來的,也征求過醫生的意見。
“他還說等這次回去,我們就去收養個小孩兒,等孩子大了,也可以給我孝敬我們,給我們養老……”麥女士說着說着,悲從中來,又痛哭起來。
“你知道你先生買了一份高額人身意外保險嗎?”潘警.官一邊遞了兩張紙巾給麥超英,一邊繼續問。
陸太太一愣,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不知道這份保險的受益人是黃家妹?”
陸太太聽見黃家妹的名字,一張微微哭腫了的臉倏忽猙獰起來。
“黃家妹?!他買的保險的受益人是黃家妹那個臭女人?!”麥超英猛地從椅子裏站起身來,如同扞衛地盤的母獅一樣在室內來回踅步,“他死得好!死得活該!”
竟然連掩飾都不肯再多掩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