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連環(7)
臨下班時,青空接到發小的電話。
“空少!下班出來吃個飯!”發小的聲音從極嘈雜的環境裏傳來。
“說了不要叫‘空少’!”青空捏鼻梁,“這幾天沒時間,兄弟你自己好吃好喝好玩,我就不奉陪了!”
“別介呀!衛少!弟弟我特地把年假和國慶假期連加在一塊兒,搞了一個月的豪華長假,專程從京城趕來找你,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啊?!”發小提高了音量,“衛少賞臉,出來吃頓飯,算是給弟弟我接風洗塵呗!咱們也有日子沒見了罷?衛少你難道就不想我麽?”
“不想!”青空斬釘截鐵,“我最近忙,你自個兒玩去。”
發小還待不依不饒,青空已先一步挂斷電話。
一旁費永年拍拍他肩膀。
青空回過頭,“費隊,什麽事?”
費永年示意他收拾東西下班,“今天我來送連醫生,你可以先下班了,出去和朋友聚會一下,放松放松。”
“不……”青空一個“用”字沒來得及說,費永年已然一笑,寬厚的手掌一揮,表示事情就這麽定了。
可是我想送連默呀!青空将話憋在肚皮裏,先行下班了。
這頭費永年讓青空小劉下班,那頭主任也趕連默把東西收拾了下班回家。
“我在等美國同事發數據來……”連默還想做垂死掙紮。
“美國現在是太平洋時間半夜十二點。”主任毫不留情。
連默頹然。
主任指一指自己雙眼,“你們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老法師的這如炬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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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下班了。”連默把自己的東西掃進醫生包,一拎,耳機挎在脖子上,朝主任揮手。
一俟連默走出自己的視線,主任就傳簡訊給費永年,小白兔已經出發。費永年回以簡短的“收到”兩字。
主任覺得費永年和陳況有些草木皆兵,然則也不能怪他倆,四年前的事無論擱在誰身上,都會留下難以抹滅的心理創傷。陳況從此離開警隊,費永年雖然堅持留了下來,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再也不是最初那個大大咧咧,笑起來帶着一股子爽朗的小警.察了。
主任嘆了口氣。肉.體的創傷容易愈合,心靈的傷痛,有些時候,卻很可能伴随一個人終生。
他從沒對連默說起過,在她來應聘之前,法醫實驗室曾經有過另一名女法醫。年輕,業務能力不錯,樣子也好,挺文靜的一個女孩兒。有一天,從醫院送來一具女屍,懷孕已經八個多月。女死者因為與婆婆産生矛盾,一氣之下上吊自殺。她在房間裏蹬翻了凳子,發出巨大聲響,婆婆卻由于兩人間的龃龉沒有前去察看究竟。等她老公下班回家,推開卧室的門,發現妻子懸在那裏,早已經沒了氣息。鑒于是非正常死亡,所以負責搶救的醫院就将屍體送到法醫處。她正好當班,承擔了屍檢的工作。在她解剖屍體,取出女屍腹中已經成形,還差三周就将降生,卻在母體中一起死去的男嬰時,那個嬰兒忽然動了動……
她在那一刻徹底崩潰。
事後她接受了整整一年之久的心理輔導,卻也再也沒辦法回到法醫行列,最後只能辭職。
他最後一次聽人提起她,是幾年前在法醫工作年會上,據說在一所中學當校醫,精神仍然不在最佳狀态,人看起來邋遢油膩。
主任不知道,工作中的哪件事,會觸及心靈中那個點,使人再也無法承受,終至崩潰。但是他不願意因為自己的疏忽,教連默碰上類似四年前的事。所以他積極配合費永年,将連默置于被保護的狀态下。
至于連默本人的意願……主任想,費永年和陳況大概都不予考慮,直接無視了罷?
“費隊,我一個人回家沒事的。”連默坐在費永年的老式大衆汽車上,非常誠懇地對費永年說。
“坐好,把安全帶系上。”費永年看看手表。手表是第一個結婚紀念日妻子送給他的禮物,到現在已經五年了。他偶爾會想,假使他和陳況當年沒有那麽固執地要緝捕真兇,上頭一施壓,他們就和稀泥,把案件草草了結,他是否如今早就高升,妻子也不會被陷害,最後離開國有企業,兩夫妻和和美美春風得意?陳況和女朋友已結了婚,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費隊?”連默見他微微出神,輕喚。
“我先請你吃飯,然後帶你去個地方。”費永年發動引擎。
“哦。”連默老老實實系好安全帶,靠在椅背上。
她的第六感雷達還是比較準确的,費隊心情不佳,她還是識趣點的好。
費永年瞥一眼連默,忍笑,驅車駛往目的地。
晚飯選在一家私房菜館,菜色很清淡,着重體現新鮮食材的原汁原味,輔以精美的食具,給人以視覺和味覺的雙重享受。連默至喜歡喝一款新鮮蓮藕榨的蓮藕汁,清甜中帶一點點桂花香,裝在好看的翠色荷葉盞裏,使人還沒飲到嘴裏,已經在肺腑中生出一股清爽的感覺來。
吃過飯,費永年領着連默從私房菜館後門出來,上了等在外頭的出租車。
“師傅要去哪裏呀?”司機壓着嗓子說話。
可連默還是聽出來了,“陳況?”
“我說了騙不過她。”費永年笑起來。
“本來也沒認真僞裝。”陳況也笑。
連默一雙大眼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快告訴她我們現在要去哪裏,你看把她憋的。”陳況從後視鏡裏望了一眼。
連默鼓了下腮幫子。
費永年沒有賣關子,“我們帶你去一家私人實驗室。”
連默微微張大嘴。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陳況接口道。
“不要緊麽?”檢方不會采納非法證據。
“我們不是非法采集證據,”費永年斟酌了一下,“只是去找專家來幫助我們。”
連默點點頭。法醫實驗室并不是對所有領域都了解熟悉,很多案件都需要其他行業的專家充當顧問。
陳況将出租車駛進一幢大樓的地下停車庫,熄火,和費永年、連默一起下車,搭電梯上到五樓。因已是下班時間,整層樓面靜悄悄的,腳步聲在樓道上放大回響。
陳況拉開正對電梯口的玻璃門,示意連默女士先請。
連默握緊了手裏的醫生包拎手,走進陌生空間,陳況與費永年随後進門。
連默一進門,繞過镌刻有實驗室名稱的照壁,來到裏頭,在偌大的,以玻璃幕牆分隔的空間內一眼就看見平時工作中比較常見的光譜儀、有機質譜儀和無機質譜儀,甚至連接觸機會不多的同位素質譜儀與離子探針都有。
“歡迎光臨信氏實驗室。”信以谌從一側的休息區走出來,身旁跟着看起來明顯很興奮的信以諾。
連默并不覺得奇怪。信氏是做建材生意的,擁有自己的實驗室對建材進行質量檢驗是再正常不過的。遂朝信以谌點點頭,“你好。”
信以谌微笑,“連醫生看看設備可還齊全,如果缺少的話,我立刻去向別處調用。”
“有沒有更衣室?”連默正正經經地問。
“有,請跟我來。”信以谌延手,領一行人往更衣室去。
待換上一次性防塵服,一行人個個都由頂至踵穿在白色無紡布的防塵服內,走起路來窸窸窣窣地響。連默看一眼平時都衣着優雅的信以谌,雙眸笑成了月牙。
果然帥哥就是帥哥,即使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仍然能叫人透過雙眼猜測他有多英俊。
以諾卻對幹巴巴的女法醫無甚興趣,點點頭權充招呼,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陳況身上,自動自發地取了平板電腦,做出一副調查助理的模樣來。
陳況不理他,只當他是闊少閑極無聊,三分鐘熱度。
信以谌帶他們穿過走廊,行經一間間玻璃牆隔離開的獨立實驗間,來到最裏面的一排實驗間。連默發現自己宛如置身于平時工作的法醫實驗室,除了沒有停屍房和屍檢臺,這裏簡直應有盡有,甚至連法醫實驗室申請購買,至今都沒有經費批下來的最先進的生命科技公司生産的儀器。
購買生命科技公司的儀器,該公司會和實驗室分享公司所擁有的強大的基因數據庫資料,包括逾一千五百萬份犯罪分子的基因樣本,以及世界範圍內的動植物基因樣本。可以毫不謙虛地說,生物科技公司的基因庫,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數據諾亞方舟。一直是連默所神往的。
現在有機會接觸這些儀器,進而一窺數據庫的究竟,如何不讓連默激動?
“這是……”她的身體幾乎要貼在玻璃牆上。
除了還在狀況外的以諾,所有人都微笑。
“這是實驗室最近購置的設備,連醫生需要什麽請盡管使用。”信以谌隔着口罩,對同樣只露出一雙透澈大眼的連默說。
連默小小地歡呼一聲,就想推門進去,被一側的陳況眼明手快地拉住。
“?”連默不明所以。
費永年掩面。
信以谌輕笑,伸手在指紋識別鎖上按住不放片刻,門鎖“滴”地解除。
連默嘿嘿讪笑兩聲,随即當先一步,推門而入。
之後,即使給她十個八個裸.體帥哥,她也不會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