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連環(3)
連默将電子放大儀的攝像頭推近到屍塊的剖面上,和主任一起仔細察看。
死者是一名年輕女性,擁有亞洲人特有的骨骼特征,除此之外,卻很難再發現鑒別死者身份的有用線索。死者的牙齒被悉數拔除,面部造到了損毀。手指上的指紋被化學制劑燒灼殆盡,右腳腳踝處的一圈皮膚也被移除。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些都是在死者死後進行的,她并沒有在活着的時候遭受太多折磨。
這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兇手。連默不想承認這一點。承認這一點意味着在這名死者之前,兇手還殺害過其他人。
“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去觀察連兇手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微小的細節。”主任鼓勵連默。
連默點點頭。
其實兇手分.屍并去除能辨識身份的組織這一行為,和屍.塊幹淨利落的分解手法,已經透露了很多兇手的信息。
連默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中等身高,面容不具備侵略性的男子,有一點年紀,接受過相關的訓練,不是醫生,就是從事相關職業,耐心地等待獵物落入他的圈套。他目睹獵物在他眼前慢慢死去,原本充滿光亮的雙眼一點點蒙上一層死灰,最終成為一具猶帶餘溫的屍.體。
他有能力将屍體處理得不留痕跡,讓人查無可查,但是他卻用了最駭人聽聞的手法,将受害者肢.解,并抛屍在容易被人發現的公衆場合。
他的行為無疑是一種挑釁,所有細節都對警方透露出“你們有本事來抓我呀”的得意。
主任瞥見門外的陳況,遂示意連默繼續,自己則脫下手套出門,拍拍陳況肩膀,“走,我們去辦公室說話。”
陳況望一眼全神貫注埋頭檢查屍塊的連默,點點頭。
兩人來在辦公室,主任把門輕輕關上,問陳況,“喝點什麽?”
陳況搖搖頭,他現在真的沒心情坐下來和喜歡喝功夫茶的主任小酌。
主任也不強求,慢條斯理地取出茶壺茶盞,将小電熱壺接了水通上電,這才坐進椅子裏。
“我知道你為什麽來。”主任開門見山。“每一個分.屍的兇手,都有自己特定的标志,特定的手法,獨有的習慣就是他們的标簽。當年的案子,手法其實很拙劣,兇手對屍體的處理很粗暴,能看到很清晰的洩憤的心理痕跡。但是這個死者不同,兇手在她的屍體上的作為,與以前看到的沖動和洩憤有所區別……”
兇手近乎膽大包天,用了黑色防水旅行袋,将被肢解的屍體抛棄在大庭廣衆之下,最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務必要令警方盡快發現,而不是想讓死者人間蒸發,永遠也不會被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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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炫耀,炫耀自己的殺人技巧,炫耀自己有能力逃脫法律的制裁。他享受死者被肢解的過程,而不是殺人後慌亂分屍抛屍,以期不被警方聯系抓獲。”
恰恰相反,兇手也許從頭到尾都在現場旁觀,嘲笑警方的無能,以此獲得心理上的優越感。
陳況的臉色随着主任有條不紊的沏茶動作,一點點沉了下去。
“不是他?”
“目前還不能下定論,我相信小費破了案,會第一時間和你說的。”主任輕輕勸他,“你了解規定,有些無傷大雅的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這件案子不行。”
“我理解您的難處。”陳況起身,“不過我不會束手旁觀。”
“你要把握好分寸。”主任也知道憑自己幾句話,沒法叫陳況放手。
“我知道。”陳況與主任告辭,猶豫片刻,到底沒有再去一號解剖房,直出了市局,驅車去往黃偉榮律師事務所。
陳況通過秘書要求見黃律師的時候,老好人黃律師正在将一疊文件交給信以諾信二少爺。
信二少爺在沈安绮一事後,着實老實了一段時間,絕跡于本埠的娛樂場所。雖然這其中不乏兄長信以谌停掉他的信用卡的功勞,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對陳況“一見鐘情”。
信二少爺覺得長久以來他都沒有找到自己人生為之奮鬥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直到那天看見陳況,他才倏忽意識到,那才是他所向往的人生:落拓不羁,豪邁灑脫。
自此他一心一意地想在律師事務所再與陳況“巧遇”,進而從老好人黃律師手下,“跳槽”去陳況手下工作。
奈何卻總也碰不到陳況。
這時一聽陳況要來,如何肯錯過?!
黃律師接了秘書電話,擺擺手示意信以諾可以先去将文件送到門口接待處,等快遞來時交給快遞,盡速發出。信二少爺不動聲色地捧了一疊文件出了黃律師辦公室,将之交在接待處,叮囑兩位接待員盡快叫快遞發出去,随後返回黃律師辦公室外,閃身躲在茶水間裏,一邊喝袋泡紅茶,一邊耐心等待陳況的到來。
大約十分鐘後,陳況果然上來,直奔黃律師辦公室。兩人關了門在辦公室內簡短交談幾分鐘,陳況又匆匆自辦公室離開。
信以諾見機忙放下手裏的茶杯,緊趕兩步追上陳況。
“陳況!陳況!”他尾随陳況走入電梯。
陳況記得信二,微微點了點頭。
信以諾在黃律師身邊幾個月,旁的本事沒學到,察言觀色的本事見長。雖然陳況面無表情,但是他敏銳地察覺出陳況情緒不佳。
“是不是有案子要查?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忙的?我在本埠還是有幾個朋友的。”
陳況聞言,朝他微笑,“謝謝。”
信二少爺撓頭,“嘿嘿,我還沒有謝謝你上次幫我擺脫殺人嫌疑呢。”
“你應該感謝令兄與黃律師和警方。”陳況本不欲多言,可是看到信以諾格外陪着小心的樣子,又追了一句,“在律師事務所能學到很多,萬勿錯過機會。”
以諾大力點頭,“那我要是有事,可以來請教你嗎?”
陳況看見信二少爺一雙眼睛一霎不霎望着自己,最終還是取出自己的名片遞給他。
以諾喜滋滋雙手接過名片,揣到兜裏,簡直恨不能立刻就跟着陳況走了。不過理智尚在,腦海裏浮現兄長以谌的形象:在黃律師處做滿半年,若無投訴,方可取回信用卡及跑車。
只好依依不舍地目送陳況出了電梯,“有時間一起喝茶啊!”
可惜陳況心事重重,沒工夫理會他,直直往地下車庫去,取了車回家。
陳況獨居,父母已經退休,并沒有留在本埠,而是在老家購置了房産,拿着本埠的退休工資,在山清水秀的老家過着悠閑自在的生活。
但是陳況知道,當年的事,對父母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他的女友是經母親單位同事介紹認識的,三家人家關系一直很好,母親的同事一直說就等着吃謝媒蹄髈了,孰料後來出了這樣的事。女朋友全家移民去了國外,母親的同事雖然曉得此事不能怪他,可是到底覺得若不是她居中介紹,人家好好的女兒也不會遇見他,遭那等罪,終究是和母親漸漸疏遠。
母親眼看着都已經在着手準備的婚禮就此告吹,好好的未來媳婦精神受到刺激,兒子幾乎一蹶不振,一夜間就病倒了,纏.綿病榻個多月。等母親病好了,父親就提出帶着她去老家散心,這一去就由小住兩個月,變成長居不歸。陳況過年的時候去老家探望二老,他們已經适應了二線城市慢悠悠的生活節奏,在院子裏時花弄草,養雞攆鴨,精神頭看起來不錯。陳況話到嘴邊,還是把勸二老回去的說辭咽了下去。
回到家中,陳況在門口換上拖鞋,将車鑰匙順手扔在門邊的空玻璃魚缸內。
魚缸裏本來養着一對金龍魚,父母不在,他在家的時間又不固定,就由他做主,送給了樓下已經退休的老教授。老教授見他常常獨自一人,總試圖開導他,找個女朋友成家立業才是正經。
陳況望着空蕩蕩的客廳,終是垂了眼,走入自己房間。
陳況的房間一如他本人,布置得很整齊利落,帶着一股子随時準備出發去遠方的況味。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兩大口,信手擱在電腦桌上,然後将床對面牆上的世界地圖輕輕一推,整張世界地圖就“嗖”一聲卷了起來,露出後頭整整一面貼滿照片和紙條的牆來。
四年前的案件,在人們的記憶中早已經淡去。死去的三個女孩子,除了她們的家人或許還記得,再沒有人會提起。甚至連她們的家人,也未必願意談及。畢竟她們妓.女的身份令家人羞于啓齒,甚至感到難堪。據他所知,三名受害者的家屬都先後從原來的住址搬離,其中一家為自己的小兒子改名更換母姓,僅僅是想讓他不受姐姐是被人殺死的妓.女這個事實影響困擾。
陳況獨自坐在房間裏,專注地凝視牆上的每一張照片,每一字,每一句。
過去與現在在他眼前慢慢重疊,一切鮮明得仿佛就發生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