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這世間……并無仙人
瞧見那副精致鐐铐被拿出來之時,容扶舟萬年以來都平靜無波的心态幾近失控。
許久之後,他才平靜下來,低垂下眉眼,默然将那副鐐铐收回儲物空間,邁步走出大殿。
穿過曲回蜿蜒的廊下,容扶舟越過一座小橋,腳步停駐于院外不遠處。
暮搖光早起練劍結束後,将天光劍收了起來,又走出院門,來到合靈花地前。
指尖處掠出一抹湛藍靈力,被她分成相等分量的靈力,澆灌于每一支合靈花之上。
暮搖光一邊澆灌着合靈花,一邊思索着雲頂天秘境開啓時會出現的情況。
在《登仙路》原著之中,慕雪意與沈雪潤皆是劍宗新晉真傳弟子,自然會去到雲頂天秘境之中。
可這一世,慕雪意并未成為劍宗真傳弟子,自然就沒了劍宗給予的進入雲頂天秘境的名額。
要麽,是沈雪潤從沈家處分一個名額給慕雪意。
要麽,就是慕雪意主動去争奪,同整個修仙界中所有同輩修士一起争奪僅剩的十個可以進入雲頂天秘境的名額。
若是争奪這十個名額之一,慕雪意将與修仙界同輩之中上至化神巅峰、下至築基煉氣境界的修士一起争奪這個名額。
說實話,她還真不知道慕雪意要怎麽才能從這麽多人當中殺出重圍。
不過想到天意那個德行,該不會在某種機緣巧合之下,直接掉落一個可以進入雲頂天秘境的名額給慕雪意吧?
思索片刻,暮搖光将合靈花地澆灌之後,正欲收回手之時,察覺到什麽,轉眸望去,便看見容扶舟自小橋邊走來。
“小師祖。”
暮搖光瞧見容扶舟一襲雪衣出塵,轉身迎過去,并主動将手伸出去。
天光傾墜而至,袖間緩緩滑落下去,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皓腕,似霜雪一般。
容扶舟垂下眸,目光落至那手腕,腦海裏驀然間又想起今日醒來時,在桌上瞧見的那副擺放得規規矩矩的鐐铐。
越是規矩,才越出格。
好半晌後,容扶舟伸出手,指尖輕搭在那截手腕間。
不過瞬間,他便放開了手。
暮搖光見狀,便開口道:“小師祖,你這一次看得這麽快,是不是也覺得我靈脈間的情況恢複得很好了?”
“嗯。”容扶舟輕聲應了句,又解釋道:“待到雲頂天秘境開啓之時,差不多就能恢複如初了。”
旋即,容扶舟提及起昨日之事,出聲道:“昨日從內世界中回來之後……”
暮搖光輕擡眸光,看向容扶舟。
那雙清亮的眸子注視着他,眸底一片澄澈,映着天光明亮,映着周遭景致清冷,也映着他的身形。
好一會兒,暮搖光似想起了些什麽,解釋道:“小師祖是想問昨日從內世界中回來之後的情況吧?我們從內世界中回來之後,就說了會兒話,然後喝了杯靈茶,就沒別的事了。”
容扶舟抿唇片刻,才低聲道:“我今早醒來時,看見桌上擺放有一副鐐铐……”
暮搖光聞言,輕眨了下眼,神神秘秘道:“那副鐐铐啊……是小師祖對我說,有一副很好看的鐐铐,于是就拿出來看了看,玩了玩。”
“後來,是小師祖忘記收回去了吧。”暮搖光偏了偏目光,出聲解釋道。
看了看,玩了玩。
餘下話語在容扶舟唇舌間繞了繞,終是被他無聲止住。
好一會兒,他迎着暮搖光澄澈目光,才輕聲道:“原來是這樣。”
暮搖光思忖片刻,想開口問一問昨日容扶舟與葉宗主之間的事,話音到了唇邊,又覺得不妥。
容扶舟望着暮搖光,似察覺到了暮搖光的想法,主動解釋道:“昨日葉宗主同我說,那日一劍之後,有許多人詢問那一劍的該出,以及問我的身份。”
“他問我該如何處理。”
暮搖光聞言,開口問道:“那小師祖的想法是什麽?”
“你此前不是說過嗎,大前輩往往都是作為最後出手的存在。”容扶舟輕聲道,“我就是那個殺手锏。”
……
劍宗,紫微峰。
葉宗主從內世界中回歸之後,将其餘九峰五殿之主皆是喊來了紫微峰,關上紫微峰大殿,在殿中好生商議了一番。
葉宗主将劍宗小師祖的存在告知給九峰五點之主,又讓衆人不要對外大肆宣揚。
“小師祖喜靜,我們不便去打擾他,也盡量不要讓別人去打擾他。”
“我的乖乖嘞。”任務殿殿主忍不住驚嘆一聲,望向葉宗主,道:“宗主,你竟然将這等大事隐瞞了這麽久,才告訴我們,不夠意思啊。”
“早知道有小師祖這樣的人物存在,我說什麽,也跋涉千裏,誠心誠意的去叩拜一番,沒準兒小師祖瞧見我如此誠懇的份兒上,收我為弟子呢。”
“就算不是真傳弟子,是個挂名弟子也好啊。”
葉宗主聞言,輕瞥了眼任務殿殿主,出聲道:“你若是當初再勤快一些,在上任宗主傳位大典之上,沒遲到的話,知道這些秘密的就是你了。”
在劍宗上一任宗主傳位大典那一日,原本同為有力競争對手的任務殿殿主,因睡過了頭而錯失了那次良機。
等他匆匆趕到天元廣場上時,別說傳位大典,就連葉宗主的繼任大典都沒趕得上。
至今為止,每逢大乘修士之間的論道會上,劍宗任務殿殿主因一覺睡過了頭而與劍宗宗主之位失之交臂的事兒,總會被拿出來提一提。
任務殿殿主聽見了葉宗主的打趣,只是将眼一翻,仰倒在椅背上,叨叨道:“宗主,你還取笑我呢?”
“至于其他宗門那些老家夥來詢問,我們也避之不答就是。”葉宗主解釋道,讓其餘九峰五殿之主記住這一點。
“你們平日裏不是都挺愛打架的嗎?這如今他們都來找大家夥兒打架了,豈不是正合你們的意?”
刑罰殿殿主冷淡出聲道:“以一打一當然喜歡,若是他們以二打一,以十打一呢?多來幾次,人就廢了。”
以一打一,是劍修欺負他們;以十打一,是他們欺負劍修。
葉宗主聞言,溫和笑道:“這還不簡單?他們想體會一下清晖真人憑借咱們小師祖的一道劍意就進階的感受,我們接下來兩個月,就一一上門,前去拜訪。”
一提上門打架,原本還興致缺缺的衆人一下子來了精神,坐直了身體,齊齊看向葉宗主。
葉宗主沉吟片刻,出聲道:“第一站,不如就選我們的老朋友,道宗吧。”
在此之前的幾個月,是那些大乘修士來找他們打架,如今葉宗主一出關,也時候該一一回訪回去了。
畢竟劍修嘛,除了打架這一個愛好以外,也就沒有別的什麽樂趣了。
劍宗長老齊出的消息在一幹大乘修士之間傳開了來,大家起初還對于劍宗率先找上道宗之事喜聞樂見,等輪到他們自己的時候,就笑不出來。
一群劍修,而不是一個劍修。
一個劍修能夠以一敵十,十多個劍修足以将他們一群人給幹翻。
簡直是……恐怖如斯!
此事一出,以至于其他大能對此哀聲怨道,連帶着宗門內的弟子都被其所影響,在雲頂天秘境之行中,對于劍宗一群只知道打架的劍修避之不及。
當然,這是後話。
……
北境雪原,雪宮之中。
這一日,暮搖光将合靈花澆灌完,采摘了一支合靈花以用作靈脈溫養之後,結束了每日日常修煉。
再過不久,雲頂天秘境開啓。
今日,暮搖光就該啓程出發了。
須臾,暮搖光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轉眸望去,眸光一亮,出聲道:“小師祖。”
容扶舟站定腳步,擡眸看向暮搖光,輕聲道:“今日你就要啓程了,我來送送你。”
暮搖光聞言,彎唇笑了下,又道:“那小師祖先等一等。”
說罷,她轉身進了院中房間,将東西簡單收拾了一番。
再走出院外時,暮搖光瞧見容扶舟站在合靈花地前,略微彎腰,如瀑銀發有些許自身後緩緩滑落下來,将勁瘦腰身的線條完美而有力的勾勒顯現出來。
容扶舟伸出手去,從合靈花地中采摘了些許合靈花,将其放在一方玉盒之中,輕聲道:“合靈花自采摘下來之後,所能保存靈性的時日不多。”
“你将這些合靈花一起帶上,待到這些合靈花用完之時,正好合适。”
說罷,容扶舟将手中的玉盒遞向暮搖光。
暮搖光垂眸,望着那方玉盒,伸手接過後,出聲道:“謝謝小師祖。”
容扶舟收回手,道:“走吧。”
暮搖光特地落後了半步,走在容扶舟身後側,卻不料容扶舟也特地放緩了腳步來等她。
她望着容扶舟精雕細琢般的如玉側顏,微微抿唇,加快了些步伐。
兩人一起走過那小橋。
天光落下,将兩人的影子投落至身後,斜斜而倚,并肩而行。
出了雪宮之後,暮搖光和容扶舟兩人飛掠出萬丈雪壁。
萬丈雪壁間的漫天劍意自此分成兩側,待到兩人步入雪原之中,又緩緩合攏在一起,靜靜守護着雪宮。
暮搖光腳下踏實了雪地,這才轉眸看向容扶舟,出聲道:“小師祖……那我要走了?”
容扶舟注視着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他的暮搖光,抿唇溫柔道:“我等你回來。”
“好。”
暮搖光應了聲,往前走去。
走出很遠之後,她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在無垠雪原之中,那人的身影仍舊站在原處,寂寂風雪紛落,卻在容扶舟周身分拂開來。
暮搖光見狀,不由得輕聲道:“小師祖,等我回來呀。”
“好……”
好半晌,容扶舟才低聲道,似在回應一般。
時至再也瞧不見暮搖光的身影了,他邁步走入風雪之中。
暮搖光尋着記憶之中的路線,順利來到此前蕭珏帶她走過的那條密道前,毫不意外的瞧見了身形依舊單薄的蕭珏。
少年的身形總是竄得最快的,仿佛一眨眼之間,就又長高了。
不過是幾個月沒見,蕭珏身形便長高了不少,眉似墨裁,劍眉星目,輪廓冷峻,少年意氣仍在,只是多了幾分青澀與成熟之間的意味。
蕭珏瞧見了自雪原深處走來的暮搖光,遲疑片刻,才出聲喊道:“搖光姐姐。”
暮搖光聽見這一聲“搖光姐姐”,眉頭不着痕跡的輕輕一挑,彎唇笑道:“蕭珏,你一直在這裏?”
暮搖光走過去,瞧見了蕭珏身後背的一柄木劍。
蕭珏解釋道:“這幾個月,我一直待在這裏,沒有再回過那座小鎮。”
當初新蕭家派來的殺手被解決,新蕭家沒能收到殺手得手的消息,自然還會派人來北境探查情況。
若是此時蕭珏再回去,自然無疑是去送死。
暮搖光輕應了一聲,瞧見蕭珏将石門開啓,便一同走入密道之中。
密道兩側的燭燈長明,投落下明亮光華,将整條密道照得大亮。
“我今日要離開北境一段時間,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可以同我一起離開,我可以護送你一段路程。”暮搖光如實道。
蕭珏聞言,一雙黑亮的眼眸微亮了瞬,心裏下意識升起高興之意,卻又在下一瞬黯淡了下去。
他能去哪裏呢?
現在新蕭家到處都在找他,除了這北境雪原深處,他無處可去。
而他此刻還未踏入修煉之途,跟在暮搖光身邊,也只是一個沒用的累贅而已,會給暮搖光徒增麻煩。
蕭珏抿緊唇瓣,低斂眸光,輕聲道:“不用了,我還想在這北境雪原中待上一段時間。”
暮搖光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麽,只道:“好。”
不多時,兩人走到密道另一邊。
打開石門之後,蕭珏目送暮搖光的身影消失于雪原邊境,才默然轉身,身形再度沒入石門密道中,獨自一人折返于密道之中。
無垠雪原深處,少年身形清瘦,背負着一柄木劍,寂寂風雪落下,沾染在他頭發與衣裳上。
蕭珏并不覺得冷,這是他幼時誤入雪原深處被那所謂的極北仙光照拂過後,所帶來的唯一一個好處了。
明亮天光将蕭珏身側影子拉得長長的。
他自身後取下木劍,尋着自己腦海之中已經記熟的基礎劍法,比劃着練了起來。
待到日落西山之時,蕭珏額角處已經浮現出了薄汗。
夕陽餘晖灑落向無垠雪地,将雪白染上流金一般的色澤,清冷之外,又徒增溫暖。
寒冽雪風吹拂而來,蕭珏抱劍坐着,須臾擡眸望去,瞧見了自雪原深處緩步走來之人。
來人一襲雪衣,如霜雪一般的銀發。
蕭珏望着不遠處那人一瀑銀發為夕陽餘晖染上倦麗般的顏色,卻是怔怔出神。
他看見這人周身泛着如瑩瑩白雪一般的光華,是最純粹而無瑕的光華。
蕭珏曾經告訴過暮搖光,他能瞧見每個人周身所待的光華。
而白色的光華……他卻只在剛出生的嬰孩身上見過。
嬰孩來到這塵世之初,最是純淨而不沾染半分紅塵世俗的,随着他們的長大,在這滾滾紅塵之中淌過,開始染上了各種各樣的顏色。
蕭珏見過很多人周身所帶有的光華,卻只覺得暮搖光周身泛起的湛藍光華最好看。
如今,他在第二個人身上瞧見了最純淨而無瑕的光華。
容扶舟走到少年面前,垂眸注視着少年懷中所抱着的木劍,輕聲問道:“你想學劍?”
蕭珏怔愣一瞬,遲疑起身,望向眼前之人,道:“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他輕聲低喃着,腦海中有一段早已經模糊的記憶逐漸開始複蘇。
那是他掉入北境雪原深坑之中,幾近昏迷時的一段記憶。
意識模糊之時,他只記得那人一襲簡單白衣,将墜入深坑中的他抱了起來。
那人身上帶着新雪一般的氣息,清冷,出塵,一縷柔軟而漂亮的銀發輕輕掃過他臉頰。
“當年……我是不是見過你,我墜入雪原深坑之中,是你将我救了出來,還将那種靈植放在我手中。”
蕭珏走上前去,用着一種幾近仰望而崇敬的目光望着。
“是。”容扶舟輕聲道,“當年你誤入極北仙光,本就是一場錯誤的機緣。”
蕭珏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是來自于上古仙界的仙人嗎?”
“這世間……并無仙人。”
可在我眼裏,在當時幾近陷入絕境的我眼中,你就是那來自于上古仙界的仙人。
蕭珏抱着劍,垂下眸光,默然不語。
——我也遇見過一個很溫柔的大前輩。
有一抹白雪飄然而落,輕拂在蕭珏眼睫之上。
他輕顫了瞬眼睫,想起暮搖光昔日對他所說之言,遲疑出聲道:“你是搖光……姐姐的小師祖?”
直到此時,蕭珏才憶起眼前之人最初問他的問題。
他想學劍嗎?
當然想學劍。
劍,是這世間最鋒利的利器。
劍修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修士。
“……我想,我想學劍。”蕭珏輕聲低喃道。
須臾,有一抹光華緩緩浮現至他眼前。
他擡眸望去,瞧見那宛若仙人一般的存在給了他一道光,像是最純淨無瑕的仙光。
“若是想學劍,就去劍宗。”
容扶舟凝視着少年懷中的劍,低聲道:“她給了你基礎劍法,我給你這個機會。”
無盡雪原之上,最後一抹夕陽餘晖消失不見。
夜色降臨此地。
蕭珏遲疑着伸出手去,将那抹光華接在掌心處。
他再擡起頭之時,那人已經轉身離開。
蕭珏瞧見那人周身原是最純淨無瑕的白光變成了如濃墨一般的黑色。
亦神,亦如魔。
寂寂風雪之中,那人清冷的聲音逐漸為風聲淹沒。
蕭珏奔出去很遠,才聽到那一道有些奇奇怪怪的話語。
“這個的年紀竟然還要小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