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犯錯的，是人，而并非是……
這一刻，暮搖光似乎是有很多話想要問的，卻又什麽都沒有問出來。
暮搖光記得第一次真正見到墨發黑衣的容扶舟時，容扶舟曾問過她一個問題。
——我發現了，你從來不追問他問題，卻會主動來問我問題。這是不是證明我比他要行？
追問，是因為小師祖想要她問；而不追問，也是因為小師祖不想被問，不想去回憶過去。
就如同此刻這一線的距離般，克制而隐忍。
好半晌，暮搖光才如同往常一樣，出聲問道：“小師祖，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容扶舟垂眸望着自己的影子，輕聲應了句，才讓那道影子緩緩躍進。
須臾，院中傳來靈茶清香。
容扶舟将靈茶分進杯中，擡眸望去。
一襲黑衣的女子已經趴在桌上，微閉着雙眼，進入了夢鄉之中。
月色輕柔而曼妙的将銀色光華照拂而來，落進院中，将暮搖光側顏照得如冷玉一般的白，燦若芙蕖的容顏間多了幾分清冷之意。
容扶舟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然後緩緩伸出手去，指尖輕放于月華之下，将那月華在他手掌之上被虛虛擋住。
于是，進入夢鄉中的人眉頭逐漸輕緩開來。
容扶舟将人抱進房間，臨離開前，垂眸望去，又将今夜見到暮搖光時所說的那句話重複了一遍，輕聲道：“我等你很久了啊。”
似乎不能顧此失彼一般，他又低聲補充了一句：“雖然我很不想說，但是……他也等你很久了啊。”
……
翌日，天光乍現之時，暮搖光緩緩睜開眼來，意識怔愣了一瞬，才回想起昨夜之事。
她不是還在和容扶舟喝茶嗎？
她就看了一會兒容扶舟煮茶的過程，怎麽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是容扶舟不好看嗎？還是靈茶不香了？
暮搖光坐起身來，伸手捏了捏自己眉心。
昨日累歸累吧，但還睡得挺好。
稍作清醒之後，暮搖光起身，輕拂去衣擺的皺褶處，拿起天光劍，轉身出了屋門，在院中開始了每日一行的練劍。
暮搖光日複一日的修行練劍，再以合靈花溫養靈脈。
再加上內世界中的域外天魔似乎逐漸歸于平靜了，只在月中那一日才會出現在戰場之上肆虐。
她只需要在月中之時到內世界中去戰場上轉一轉就行。
只是，修仙界中諸位大乘尊者對于當日揮出絕豔驚世那一劍的前輩頗為好奇，再諸多詢問之下，也沒人知曉那位神秘前輩的身份。
漸漸的，也就沒有人再提及起要尋找那位神秘前輩的事了。
興許那位前輩就是如此神秘，不想被衆人打擾，才特地隐藏了身份。
大前輩，不大都如此嗎。
不過，也有人忍不住猜測着，那位前輩究竟是何等修為，才能在一劍解決四大天魔的情況下，還能震懾住更高修為的天魔。
有人猜測這位前輩的修為至少是在大乘圓滿……或者是大乘巅峰修為。
只有親身見證且就在當場的清晖真人才知道，那一劍的威力絕非是尋常大乘修士能夠使得出來的。
況且，他瞧見的是，那位前輩根本就沒有亮出劍來，而是僅僅憑借着一道劍意，便足以豔絕驚世！
當日驚鴻一瞥，清晖真人并非是一名劍修，可待到清晖真人回過神來，仔細感受之時，他竟憑借着回憶那一道劍意之威，在閉關之時，硬是突破了大乘初期，進階至大乘中期。
修士到達大乘境界後，要想再晉級，靠的可就不僅僅只是天賦，或者是努力。
他們進階，需要靠機緣與明悟。
清晖真人從大乘初期進階大乘中期，是機緣，也是源自于那一劍之威的明悟。
這個消息在一幹大乘修士之中傳開了來，衆人起初還能忍得住。
可沒過幾日，這清晖真人竟然為慶祝自己修為有所精進，在自家宗門內大擺宴席，廣邀諸位道友前去一聚。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待到清晖真人大擺宴席那一日，十餘位大乘修士聯合起來，把得意炫耀的清晖真人給揍了一頓。
自此之後，衆人再也忍不住，紛紛出門。
該來劍宗的，就來劍宗找老友活絡活絡筋骨。
不該來的，也來劍宗找找茬兒。
大乘尊者們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只不過是想晉個級，讓許久停滞不前的修為松動松動而已。
劍宗，紫微峰。
葉宗主剛一出關，就有許多道靈光朝他掠來。
以往閉關，他早早地就将各方事宜安排得妥妥當當，哪裏會像這次一般，一股腦兒的給他飛掠來這麽多靈訊？
一見到這麽多靈訊，葉宗主還以為是劍宗，或者是修仙界中出了什麽大事來着，風風火火沖出了閉關之所。
待到他打開其中一道靈訊一看，開頭就是一陣寒暄：葉道友，近來可好？我聽聞你最近在閉關吶，不知道修為是否有所精進？不如出關之後，約上一約可好？
葉宗主讀完這一道靈訊，緊接着又去讀下一道靈訊。
一連十餘道靈訊展開來，全是約他打架的。
不過是幾個月出關，這外界就變天了不成？是他這個劍修跟不上時代了嗎？還是這群老家夥變得好戰了？
更有直接些的靈訊，竟然直接讓他附送一道劍意過去，稱想借此來感悟修煉。
感悟？
修煉？
他的劍意有什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特別之處嗎？
葉宗主有些摸不着頭腦，沉吟片刻，打開了下一道靈訊。
是來自于他道宗老友的靈訊：葉老哥，我聽說你們劍宗還藏了位大前輩？老哥你不厚道啊，我道宗的底都給你透幹淨了，你連這件事都不肯跟小老弟我說一說的？
正值此時，仙羽峰峰主聽聞葉宗主出關的消息，聞訊趕來。
“宗主！我們劍宗是不是還有位大前輩？”
仙羽峰峰主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葉宗主眼見一道急沖沖而來的身影站定在他面前，率先開口道：“在我閉關期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旋即，他瞧見仙羽峰峰主俊美面容間一道未消的淤青痕跡，大驚道：“仙羽峰主，你這臉是怎麽回事？你又出去打架，被打回來了？”
仙羽峰峰主下意識一遮那道淤青，聽到葉宗主的話，眼角一抽，道：“我哪裏出去打架了？是有人跑來劍宗，找我打架！”
“怎麽回事？”葉宗主出聲問道。
“還能是怎麽回事呢，這一切要從清晖真人的一場宴會說起……”
仙羽峰峰主眉頭一挑，就要悠悠出聲，卻被葉宗主打斷話語。
葉宗主知道仙羽峰峰主的啰嗦性子，開口道：“挑重點說。”
“好吧。”仙羽峰峰主伸手一攤，将葉宗主閉關這幾個月期間的事理了理，挑重點的來說了說。
“就是這樣。”
仙羽峰峰主才剛一說完，正打算詢問一番有關于劍宗大前輩之事，便被葉宗主伸手一推，關在了門外。
仙羽峰峰主：“……”
“我先去內世界瞧一瞧，再來找你們商議此事，說明情況。”
葉宗主沖門口喊了一句後，神識迅速席卷開來，飛速來到內世界中。
當他擡眸望去，目光從真傳弟子排名榜上一一掠下，又驀然停在排名榜上第十一名暮搖光所在的那個後綴上，久久未能回神。
太上峰。
暮搖光，太上峰。
原來……
原來，小師祖真的還在。
這萬年間，并非只出了暮搖光一個天生劍骨，可其他人卻都沒有見過小師祖。
那些弟子終其一生，都沒有找到小師祖。
萬年了，他幾乎都快以為當年自己成為真傳弟子時，在那一場授劍禮上所見到的人，只是自己的一場夢了。
就連天意都不讓他記得。
那一日，暮搖光臨下山歷練之前，來找到他，想知曉小師祖的容貌，以便在歷練之時，方便尋找。
可當他每畫一道筆墨之時，都無法成型，甚至即将面臨天罰之危。
而如今，問道碑上“太上峰”三個字，一筆一畫，皆已成型，不會再消散了。
“葉宗主？”
近段時間駐守在內世界中的大乘尊者察覺到了葉宗主的到來，現身一見，卻看見葉宗主望着問道碑上怔怔出聲，不由得出聲喊了下。
葉宗主驀然回神，轉眸解釋道：“我就是閉關出來了，索性上來瞧一瞧情況，沒別的事情。”
然後，葉宗主在內世界蹲守了好幾日，都沒将暮搖光蹲守來。
他還能做什麽呢？
就是想見一見小師祖而已，只能繼續蹲守下去。
為此，葉宗主特地和原本該在內世界值守的大乘尊者換了時間，在內世界中繼續蹲守着。
他從別的小弟子那裏聽說，嬌嬌此前為了将暮搖光蹲守到，也是在這內世界中蹲守了許久，才蹲到暮搖光的。
時至下月月中，葉宗主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暮搖光給盼上來了。
暮搖光見到葉宗主，并知曉此事時，怔愣一瞬，拱手行禮道：“宗主，你有事找我嗎？可以傳靈訊給我的啊。”
宗門之中是存有她靈訊的。
此前，內世界備戰，正是宗門向每一位真傳弟子傳出靈訊來通知的。
葉宗主聞言，卻鄭重搖搖頭道：“搖光小友，你不懂我的心情，我想見一見小師祖。”
他得以最誠懇的态度來對待此事。
暮搖光并沒有擅作主張，立刻就替容扶舟答應下來，而是開口道：“我得去問一問小師祖。”
葉宗主點頭道：“可以可以，這是自然。”
臨離開內世界前，暮搖光憶起一件事，出聲道：“宗主，我聽聞在我之前，也曾有過別的天生劍骨，他們最後……都怎麽樣了？”
葉宗主聞言，神色微凝，看向暮搖光，道：“你都知道了？”
暮搖光坦然道：“小師祖告訴我，他們都入魔了。”
好半晌，葉宗主才開口道：“天生劍骨，是天賦，大概也伴随着一種詛咒吧。在這萬年間，的确還出過幾位身懷天生劍骨之人。”
“其中一人，便是我的小師弟。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身懷天生劍骨，自小便展現出了絕佳的劍道天賦，就如同現在的傅一寒般，以當時最年輕的姿态名絕四方。”
甚至，在劍宗之中，許多天賦同樣出衆的師兄師姐都被小師弟所超越。
他的小師弟，僅僅只用了十餘年的時間，就成為劍宗年輕一輩的第一人！
“他身負天生劍骨，生性高傲自負，是當世最璀璨的天之驕子。後來，就連師父也教不了他了，就曾将那塊玉佩交于他，讓他去尋找小師祖。”
“當時，是我陪着他去。我見他下山歷練四方，從中域走到東荒，從東荒至西海，一路上名揚四方，他看似是在尋找小師祖，可我卻知道……天生劍骨的傲氣讓他根本不想去找小師祖。”
暮搖光遲疑出聲道：“那後來呢？”
“後來啊，他覺得正道已經沒有什麽能夠讓他挑戰的了，就沖去了混沌星域。”
暮搖光聞言，卻是一怔。
葉宗主這位小師弟竟然這麽猛？
“我們都不知道他在混沌星域中經歷了什麽，等他再回到修仙界之時，已經入魔。”
一個入魔的、曾是當世第一的天生劍骨，會給修仙界帶來什麽樣的災難呢。
其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葉宗主想到很久以前，入魔後的小師弟失去理智，殺盡東荒三十三個宗門無辜弟子。
那時候，正是大戰之後的千年，各地百廢俱興。東荒經此一事，更是成為了一片荒蕪之地。
衆人聯合起來，讨伐小師弟，将其鎮壓誅殺後，還不肯放棄，稱天生劍骨都是禍害，在這修仙界中天生劍骨就不該存在。
那段時間裏，修仙界中興起了一股可怖卻不自知的風潮，擊殺一切擁有特殊體質的孩子。
大家就像是瘋了一般，覺得一切擁有特殊體質之人都是不可控制的，終會入魔，危害修仙界。
在劍宗和道宗的聯合聲明之下，才令這種可怖的風潮暫時停歇下來。
可那些人仍然不肯放過将來擁有天生劍骨之人。
是他師父以鮮血向小師弟當年屠殺盡那三十三個宗門之中的無辜生命獻祭，才徹底平息此事。
“天生劍骨何其無辜，是為師管教不力之錯，是我那小徒兒未曾堅守本心之錯，是人之錯，而非是劍骨之錯。”
“我們不該……也不能為今日之事，而怪罪于後世之中那些擁有天生劍骨之人身上去。”
當年那批人如今大都已經不在了，可那一場風潮所波及到的，卻是此後的千年時間裏，修仙界中都未曾有驚才絕豔的後輩出現。
修仙界中本就百廢俱興，再加上這一場風波，更是衰敗。
時至如今，修仙界也依舊不複上古時代之盛世。
“可我好像從來沒有見到哪本書上有提到這一件事……”暮搖光遲疑道。
“誰敢提呢？”葉宗主緩緩出聲道，“當年仿若像是有一雙幕後黑手在操縱這一切，大家發過瘋後，才回過神來之時，就有人悄悄放了一場大火，将這一切跡象都給燒盡了。”
時間能夠抹平一切。
更何況萬年過去了，當年之事的親歷者如今還能剩下幾個呢。
“自那之後，天生劍骨在修仙界中出現，每當我們有人快要找到那個天生劍骨之時，就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發生。”
“搖光小友，你是除卻我小師弟之外，在這萬年間真正拜入劍宗的真傳弟子。”
當年小師弟之事，葉宗主仍舊記憶猶新。
他也曾遲疑過，迷茫過，就如同那些發了瘋的人一般，覺得或許是天生劍骨本身出了問題。
甚至在當時，有人将天生劍骨戲稱為天生瘋骨。
天生劍骨者，最終都入魔了。
“那為什麽……宗主還敢相信我？”暮搖光出聲道。
葉宗主卻突然問道：“你覺得小師祖是怎麽樣一個人？”
“是一個溫柔又強大的大前輩。”暮搖光出聲道。
“犯錯的，是人，而并非是天生劍骨。天生劍骨會有什麽錯呢？”
暮搖光聞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許久之後，她抽離神識，回歸現實。
找到容扶舟之時，暮搖光瞧見容扶舟正站在空曠的大殿之上。
周遭有明亮的光華傾下，落于容扶舟周身之時，将那一襲雪衣染上流金一般的顏色，溫柔而又耀眼。
“小師祖。”
暮搖光走過去，出聲喊道。
容扶舟轉過身來，看向暮搖光，輕聲問道：“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以往每月月中這一日，因為經常會有域外天魔來襲擊內世界，暮搖光是要在內世界中待上許久的。
“小師祖，我在內世界中遇見了宗主。他想要見你，托我來詢問你的意見。”
暮搖光緩緩出聲道：“他還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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