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喜歡我,沒有你喜歡他……
只有痛到麻木之後,才感覺不到痛。
少年話音輕顫着,唇色蒼白,暮搖光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指尖下的那截手腕依舊止不住的痛顫之意。
重塑靈脈之痛,是常人……甚至是許多修士都無法忍受過去的。
暮搖光還記得自己在收集重塑靈脈之法時,有人說寧願放棄,也不要進行靈脈重塑。
靈脈重塑,無疑于是将血肉血骨一寸一寸打碎,然後再重新長出來一般。
“或許是吧。”暮搖光輕垂眼眸,收回手,解釋道:“或許是我上輩子痛得多了,這輩子就給了我一個天生弱感的體質。”
說起來,天生弱感,隐藏仙靈體,天生劍骨……
她這個身體的體質還真的是有些複雜啊。
蕭珏緊抿着唇,不想讓自己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出來。
暮搖光見狀,出聲道:“你的靈脈重塑得還不錯,将來修行不會留下太大的後遺症。”
蕭珏道:“當初是你自己給自己進行的靈脈重塑嗎?”
“是。”暮搖光知曉蕭珏此刻定是疼痛難忍,便繼續出聲,同蕭珏說着話,以達到轉移蕭珏注意力的目的。
“等你靈脈重塑過後,再以合靈花進行靈脈溫養。一段時間之後,就可以開始修行了。”暮搖光看向緊閉雙眼的蕭珏,問道:“之後你可以選擇一門修行心法。”
蕭珏進行靈脈重塑,有她為其護持,自然不會出現當初她自己一個人在那裏瞎搞落下重傷的後遺症。
“修仙界中,大致的修行體系分為劍修、道修、體修等。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小衆的修行體系,例如天機閣出來的修士就修行算命與氣運……”
暮搖光開始給蕭珏提及起修仙界中基本都知道的修行常識。
蕭珏曾經雖然是舊蕭家少主,但舊蕭家覆滅之時,蕭珏的年紀還太小,他家裏人幾乎沒怎麽給蕭珏說過這些事情。
為了給蕭珏轉移注意力,暮搖光将這些常識一股腦兒全都說了一遍。
時至兩個時辰之後,暮搖光再次伸手搭在蕭珏手腕間,探查他體內靈脈的情況,開口道:“再有約一個時辰,你就可以從靈池之中出來了。”
蕭珏緩緩睜開眼,薄唇蒼白無力,額角處已盡是薄汗,墨發被水霧浸濕,貼在面頰側,多了些脆弱易折的意味。
暮搖光收回指尖。
那份微涼的觸感頓時抽離開來,少年下意識輕擡了下手,試圖去捉住那抹能令他緩解疼痛的微涼。
指尖于半空之中輕顫了一瞬,蕭珏神色微怔,才緩緩放下手。
暮搖光渾然不覺,繼續解釋道:“等你緩過這一陣子後,就不會再痛了。”
她對于靈脈重塑,可是有過一遭經驗的。
——你為什麽能夠對靈脈重塑之後的後果知曉得如此清楚,還如此的不在意呢……
少年睜着黑潤的眸子,看向暮搖光,目光瞬也不瞬,心裏不知為何突兀的有一抹酸澀之意開始生長,開始絲絲縷縷蔓延出來,将他的心纏繞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暮搖光垂眸望去,瞧見蕭珏怔愣失神,想了一瞬,才出聲問道:“你現在還是覺得特別痛?還是有什麽問題不太清楚的?”
蕭珏動了動唇,想問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你也曾經歷過這一切?你一個人在重塑靈脈之時,沒有別人來幫你嗎?那你豈不是更加的無助和難挨?
他還想問,你是不是跟我是同一種人……
可他對上暮搖光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睛之時,那些早已經準備好的話語卻都悄無聲息的止在了唇舌之間,再無動靜。
——蕭珏,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只要猶豫,就會敗北。
沒有人告訴過他這樣的道理。
暮搖光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她跟自己也不是同一種人。
他懦弱、卑劣、膽小,且猶豫不決,怎麽會比得上那樣耀眼而奪目的光呢?
那樣明亮、漂亮的湛藍光華,就像希望一樣。
蕭珏微抿着唇,緩緩收回了目光,低聲道:“我只是疼得有些神情恍惚了,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暮搖光聞言,偏了偏頭,再次看向蕭珏,輕聲道:“正常正常,等過段時間就好了。”
“我明白了。”蕭珏亦是輕聲道。
待到時間差不多了,暮搖光探查過蕭珏靈脈間的情況後,将他從靈池之中拉了起來。
密道內明亮的燭光照落下來,暮搖光轉眸看了看周遭的情況,出聲道:“你如今打算如何做?”
新蕭家派來追殺蕭珏的修士已經找到北境來了,那座小鎮已經是不能待了。
蕭珏低斂眸光,許久後,才開口道:“我想先出去看看情況。”
“好。”暮搖光點點頭,應聲道。
兩人走在密道之中,不一會兒便走至石門前。
蕭珏默然上前,按下石門機關,讓石門開啓。
外界有天光緩緩照入密道之中,蕭珏垂眸望去,卻只覺得恍然若失。
雪原之上,風雪依舊紛紛飄落。
蕭珏來到王叔墳前,靜立不語。
他跪在雪地裏,身形低伏下去,重重地磕着頭。
許久之後,蕭珏才出聲道:“我想再回小鎮上去看一看。”
“可以。”
暮搖光想着小鎮那裏畢竟是蕭珏長大待過的地方,便同意下來。
至于那些追殺蕭珏的修士,來一個,她解決一個,來一雙,她解決一對。
小鎮上依舊繁華熱鬧,來來往往的修士或神色匆匆,或相邀着一起外出歷練。
兩人來到那處集市上,集市上響起攤主的吆喝聲,卻無人關心為何在集市一角少了一方攤位,那位面容慈祥的老者攤主為何沒有來。
蕭珏驀然停住腳步。
暮搖光見狀,擡眸望去,原本是那位王叔時常去的那處攤位上已經有了別的修士來此擺攤。
“以往……王叔都是起得最早的那一個人,興高采烈地跑來集市上,去占那個位置。”蕭珏輕聲道。
如今,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
蕭珏往前走去,越過那處已經有人的攤位,走到他與王叔住的小院前,伸出手去,緩緩推開門。
院中依舊如他們離開之前的模樣,未有任何變化。
暮搖光站在院門前,卻沒有再往前走一步,靜靜等着蕭珏。
曦光清透,自天幕正中開始向西移去。
直到院牆外一棵高大樹間投落下來的影子緩緩移動到暮搖光腳邊之時,暮搖光轉了轉眸光。
須臾之後,一道淩厲攻擊自西面而來,直指暮搖光。
“轟!”
“铮!”
暮搖光于轉瞬之間祭出天光劍,與來人那一掌對上,悍然落下!
來人與她對上一招,便迅速退離出數步之遠,出聲道:“少管閑事。”
暮搖光擡眸望去,來人一襲黑衣,面容普普通通,是丢進人群之中就再也找不到的容貌。
這樣的面容,這樣的人最适合用來做暗衛與殺手。
從其行走姿态中,落地無聲,行走無風,便可窺探出一二。
此人,是新蕭家派來的殺手。
新蕭家已經如此耐不住性子,竟要請動殺手來擊殺蕭珏了嗎?
修仙界中的殺手勢力向來是看修為來派遣殺手的。殺蕭珏一個毫無反擊之力的小少年,原是根本用不上一名有修為的殺手的。
但新蕭家出手闊綽,花了許多靈石。殺手勢力不會放過這麽一個“大”任務,這才特地派了一名元嬰修為的殺手來。
殺手向來是于無形之中默然出手的。
然而,這個殺手大概培訓不太合格,又或者是見暮搖光一個金丹境界的修士不足為懼,竟然大大咧咧的現出身形來,還廢話一大堆。
暮搖光念頭一轉,根本不意欲說任何廢話,将手中天光劍一揚,劍意揮斬而出,便代表了她的意思。
來人見狀,覺得暮搖光敬酒不吃吃罰酒,于是腳下步伐一轉,越過牆頭之時,手中已經喚出一把長刀。
沛然刀氣凝實成實形,朝着暮搖光劈斬而去。
只是,大概這名殺手不知道暮搖光的身份,更沒覺得她能夠在面對一名元嬰境界的修士下,還能輕松應敵。
暮搖光面對來勢極狠的一訣刀氣,面不改色,指尖微動,緩緩将體內靈力注入天光劍中。
于那一瞬之間,天光劍劍意瞬發,擊碎那一訣刀氣的同時,繼續淩然而落。
“铮!”
暮搖光腳下一轉,飛身掠出,又是劈手一劍,朝着那名殺手斬去。
湛藍劍意乍然而起,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裏,那名殺手察覺到了不對勁,後背冷汗冒出,當即做出反應,迅速抽身而出。
還沒有等到他飛身掠出,暮搖光手中的天光劍已經來到了他眼前,雪亮劍光橫掃而來。
“刺啦!”
血肉被利器穿透的聲音傳來,那名殺手意識仍然還在,這熟悉的聲音讓他意識開始恍然。
向來是出現在別人身體之中的聲音,第一次出現在他身體之中。
以往最悅耳、最熟悉的聲音成了他此刻的催命符。
暮搖光漠然抽回天光劍。
鮮血順着劍尖緩緩滑落,她指尖掐訣,為自己的天光劍施過一道潔淨術,将血跡一點一點清理幹淨。
蕭珏不知在何時已經出現在院門處,他靜靜望着不遠處正在專心清理血跡的人。
微風輕拂而來,将暮搖光一袂紅衣衣角翻飛如蝶,凜冽與明豔共存于她一人身上,卻絲毫不覺得有一絲半點的突兀與不和諧。
就像是……她這個人天生就該如此,就是如此一般。
将地面清理幹淨之後,暮搖光收起天光劍,轉眸望來,看見蕭珏已經從小院之中走出來了。
蕭珏垂眸,低聲道:“我決定就在北境待着。”
暮搖光聽見蕭珏做出的這個選擇,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意外,只點頭出聲道:“也好,你的靈脈才重塑過,需要合靈花來溫養一段時間。等這段時間過了,你踏上修行之路,屆時再做其他打算。”
兩人走出小鎮,入眼處是無垠雪原。
蕭珏盯着雪地之中兩道仿若并肩的影子,開口問道:“你要離開了嗎?”
暮搖光聞言,怔愣了一瞬,不太确定蕭珏所問的……究竟是在問她要離開北境了嗎,還是在問是不是要分別了。
這兩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旋即,蕭珏沒等暮搖光出聲回答,便将話音一轉,道:“學劍難嗎?”
少年心事真的難懂。
傅一寧是一個,蕭珏也是一個,常常說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暮搖光一邊在心裏默然說着,一邊出聲回答蕭珏新的問題,道:“你可以試一試。”
學劍難嗎?
難,也不難。
入門簡單,有基礎劍法在手中,根本算不上難。
可往後的劍道之上,劍意、劍域,哪一個不是大部分劍修終身追求,卻也求之不得的東西呢?
思及此,暮搖光再次從儲物空間中掏出了一本《基礎劍法》,放在少年手中,認真道:“你可以試一試。”
她簡直對基礎劍法愛得深沉,絕對是基礎劍法安利第一人。
蕭珏盯着手中的基礎劍法,默然點頭道:“好,那我試一試。”
将基礎劍法送了一本給蕭珏後,暮搖光見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便啓程離去。
臨行前,她看向蕭珏,認真道:“此前交給你的那道靈訊,待你踏上修行之路後,若是有事,可傳靈訊給我。”
目送暮搖光的身影逐漸消失于雪原深處,蕭珏攤開掌心。
在他掌心中,靜靜躺着一抹泛着湛藍光華的靈訊。
……
今夜,夜涼如水,繁星如墜。
一輪圓月高挂于夜幕之下。
暮搖光走入雪原深處之時,夜色已經徹底降臨。
夜色撩人中,有月華穿透寂寂風雪,為她照亮前路。
沒過多久,暮搖光便看見了筆直而墜的萬丈雪壁。
正當她思索着該如何進去的時候,她身上的身份令牌驀然一亮,一抹光華湧出,竟是直接為她打開了雪宮大門。
不僅如此,就連萬丈雪壁外的漫天劍意也為她身上的這塊身份令牌所退避開一條大道來。
原來,昨日小師祖那抹靈力不僅僅是一種認可,還給了她一把可以通行此處的“鑰匙”。
思及此,暮搖光握緊手中的身份令牌,穿過漫天劍意為她開辟出來的大道,來到近處,走進雪宮之中。
雪宮之中依舊明亮如初。
暮搖光剛一走進大殿,便瞧見容扶舟站在大殿之上,清透光華照拂于他周身,分外清冷。
“小師祖。”暮搖光見狀,走過去出聲喚道,“我回來了。”
容扶舟轉過身來,輕掀眼簾,看向暮搖光,問道:“事情解決了嗎?”
“已經解決了。”暮搖光答道。
容扶舟輕垂眼眸,目光落至暮搖光那截皓腕間猶如墨線一般的存在,不着痕跡的輕輕掠過,才道:“坐。”
暮搖光聞言,轉眸便瞧見不遠處放置的一方由冰雕而成的矮幾。桌上擺有一應茶具,與靈茶。
容扶舟坐在桌旁,指尖輕搭在茶盞之上,那雙手修長而骨節分明,如白玉精雕細琢般,完美到了極致。
暮搖光見狀,也順勢坐了下來。
她目光半垂,認真看着容扶舟不緊不慢的撚起适量的靈茶放置于煮沸的雪水之中,動作起落之間,如行雲流水,風雅至極,有種不自覺便令人靜下心來之意。
再一回憶起自己白日裏同樣撚起種種靈植的手法,暮搖光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慨一聲。
靈茶溢香,輕拂開來,充斥于她鼻尖處。
片刻鐘後,容扶舟将茶分好,指尖輕動之下,一杯靈茶送至暮搖光面前。
暮搖光順勢将那杯靈茶接了過來,道了聲謝。
在等待靈茶适溫之時,她出聲誇贊道:“小師祖,你怎麽什麽都會啊。”
容扶舟垂眸,望向自己手中的茶杯。
等到暮搖光輕飲一口靈茶之後,他才問道:“好喝嗎?”
“好喝。”暮搖光回答道,“入口之時,茶香四溢,待到入腹之時,便有一種帶着絲絲縷縷茶香之意的靈氣溢散開來。”
她今日使用過靈力,這靈茶卻能令她靈脈之間隐約作痛的狀态有所緩解。
“你若是願意,往後想喝靈茶的時候,便來此處找我。”容扶舟輕聲道,“你願意嗎?”
“謝謝小師祖。”暮搖光應聲點頭道。
暮搖光指尖搭在杯身,無意識的輕點了一下,将手中的靈茶一飲而盡之後,便道:“小師祖,此時天色已晚,我就先行回去了。”
說罷,她站起身來,拱手行過禮後,轉身就走。
暮搖光才走至大殿門前,還沒邁出殿外一步,眼前殿門無風自動,“啪”的一聲便被合攏了。
容扶舟分外清冷的聲音自她身後緩緩響起:“你明明說着願意,卻連與我再說一會兒話,都不願意。”
“這就是你的願意嗎?”
其語調微垂,竟透着幾分失落之意。
暮搖光深吸了一口氣,透着晶瑩剔透的殿門,瞧見夜幕之下高高挂起的那輪圓月,才緩緩轉過身去,朝着此刻立于殿中的容扶舟望去。
白日裏的容扶舟原是一襲簡單白衣與銀發,此刻皆已盡數褪去,沾染上如夜色一般的玄黑。
墨發玄衣,容貌依舊清絕出塵。
不知是此刻殿中光華太冷,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暮搖光望向容扶舟,卻覺得他周身氣質越發清冷了。
清冷得有些不像話。
這種狀态下的容扶舟,她只見過一次,也是在一個月圓之夜裏,是在那處她不知為何進不去的神秘空間裏。
眼前這人,如神亦如魔。
“你是怎麽分辨出來的?”容扶舟出聲問道。
暮搖光神色平靜地走了過去,道:“每次我誇你的時候,你都會說謝謝。”
這是獨屬于小師祖的溫柔。
容扶舟若有所思,輕聲低喃道:“原來是這樣嗎?”
旋即,他便道:“謝謝你的誇贊。”
暮搖光膽子大了起來,繼續道:“你還會鼓勵我,說我也很厲害的。”
“你也很厲害的。”容扶舟出聲道。
容扶舟注視着暮搖光,低聲道:“你已經很久沒有來看過我了。”
“來到北境之後,我就進不去那處神秘空間了。”
“你進不去,他壓制不住了,所以我就出來了。”
容扶舟一雙好看的眼眸之中盛着暮搖光的身影,便再也裝不下別的事與物。
容扶舟問道:“見到我,你開心嗎?”
“都開心。”暮搖光謹慎答道。
“可我覺得你喜歡我,沒有你喜歡他喜歡得多。”
容扶舟此刻仿佛與別的小孩一起争寵般,固執得想分出一個高低來。
暮搖光聞言,一時語塞。
這要她怎麽回答?
她該回答一句“我不貪心,都喜歡”?
容扶舟傾過身,固執道:“我的頭發不好看嗎?”
來自于視覺上的驚豔感受,讓暮搖光腦子裏的那根弦瞬間中斷。
然後,她驀然想起來了。
自己于真正意義上與容扶舟第一次見面之時,曾經誇贊過容扶舟那一瀑如霜雪般漂亮的霜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