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眼前的塔高高聳立,塔尖直指雲霄,那樣高的一座降妖塔,他是要将我壓至第幾層?
“你為何一心要将我誅滅,莫再說黑白正邪,我想聽些不一樣的。”
僧人沒有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不曾給予,他只是望向前方:“既如此,那我無話可說。”
天邊雲卷雲舒,皚白似山巅雪,只是添些悠然平緩,仿佛僧人此時語調。他的聲音向來清朗,無論何時,總是無甚波瀾。從前與他相處的三五年,這人并非如此不近人情,多年未見,他轉世,竟成為這般模樣。
我記得從前,他雖極少開口,極少展顏,到底也會予人關懷。最初跟随他四處除妖時,因莽撞被一尾劇毒小蛇咬了。一聲痛呼,便引得他立時停下動作,蹲下身來将我衣褲卷起,細心為我塗上藥膏,喂下藥丸,末了,竟将我背在背上,緩慢前行。
他的背算不上多寬厚,然而趴在上頭,卻很暖,那暖意一路延至心上。我勾住他頸項,将臉頰挨貼,耳畔聽得他平穩吐息,于是一切都奇異地舒緩踏實起來,仿佛腿上疼痛也不足道。
他問我,為何身上冰涼,是因蛇毒未清?
我是蛇,血是冷的,自然通體冰涼,即便被毒蛇誤咬中,亦不會有何苦痛。
身上皆是毒,于是不怕毒。
但我不願告訴他。
隐隐的,我明白,若告訴他,一切俱會變樣。
其實我并非一定要待在他身側,我只是喜歡人的暖意,喜歡被關懷挂念,然而到如今,我終究看清,人本沒有什麽好處。他們的情感濃烈細膩,卻也易變,小和尚如此,書生亦是如此,溫暖的不過血肉,而非心。
反倒冷血同類,心更暖些。
不知青瀾久久候我不止,會否來尋。以他的脾性,應會尋來,只是修為懸殊,他終究無從救我。
只怨我放松心思,中書生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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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将塔門啓開,便要将我關入塔中。
“你說要誅滅我,到如今,為何只是将我關在塔中?”
他握着禪杖的手指緊了些,現出青白骨節:“我要如何,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我湊近了,應着蛇類本能攀在他背上,一如多年之前,彼此并無正邪阻隔。我開口,氣息撩在他耳畔:“這答案倒是任性,小和尚,你果真同從前不一樣了。”
他未曾将我甩開,只是別過頭,看向別處,停頓很久,語調微起波瀾:“莫再提從前。”
看不見他神情,然而他這樣的語氣,是頭一遭。
仿佛一只被人逼至角落的獸,掀開所有弱處與傷疤,一切毫無保留,被看穿了,于是只得伸出鋒利指爪,一步步退至逼仄角落,虛張出聲勢。
我放開他,繞至他面前,笑出聲來:“我曉得了,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總處處與我作對,幾百年仍舊不放過。其實我做過什麽事呢,自始至終,我未曾害過人,即便只是為除妖,你也不該一心将我惦記……我參不透,不過不要緊,現下我明白了,這一切與正邪無關,是你……”笑意收斂,我指向他,“你因我,生出了心魔,你想要虔誠,便只得将心魔源頭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