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最後一次對酌,我無理由推拒。
書生取來一壺酒,瓷白的一只壺,壺身繪了寥寥幾枝寒梅,雪白似與壺身混雜一處,再難分開,唯獨花蕊處一點鵝黃,映襯分明。
他為我斟酒,酒液徐徐傾倒而出,卻不是澄澈顏色。我接過酒杯,湊近了,嗅一口,這酒氣息倒是清冽,只是總有些奇怪感覺萦繞心中。
見我許久不曾喝下,書生苦笑:“酒是好酒,顏色雖不通透,卻也是能夠喝的。”
再細細嗅一下,未曾覺出更多可疑,且書生已然大方喝下,再磨蹭下去也是不好,我終究将酒液一飲而盡,清冽的酒香長久地留存于口中,有些辣意,卻也酣暢。
“再喝一杯吧。”書生勸。
我酒量算不得淺,便答應了,任由書生将杯中酒液續滿,同他一道喝下。
兩杯,三杯,待到一壺酒見底,書生面上已然泛出醉後的酡紅。他一手支撐起頭顱,癡癡笑着,一手将瓷白酒杯置于食指之上,遮罩住,閑閑轉動。我看着那酒杯搖晃着于指間打轉,一圈,兩圈,不停歇。我的眼凝滞在上頭,不曾移,那無盡頭的轉動仿佛更快了,瓷白酒杯繞作一只圓滿的環,光與影于環上流動,一時奪目。
流轉的光亮隐隐模糊起來,我揉一揉眼睛,頭也昏沉。
火焰炙烤一般的疼痛将我包裹,我捂住心口,嘗試将體內兀自流竄的妖力平息,然而不知為何,默念三遍法訣依舊不得安寧,炙熱苦痛延至肺腑,煎熬中一切皆不由己,再回神,身軀已然滑至地面。
一次一次翻滾不休,原來我化作原形。
書生走至我身前,蹲下身,以指拂過冰冷鱗片,懼怖與熱切交織一處:“那和尚說,你是蛇妖,要謀害我性命,我不曾相信,于是他贈我雄黃酒,殺百毒,辟百邪的雄黃酒。這本該是端午時候用,如今倒提前了,其實你讓我看前世時,我已明白你并非凡人,你是條蛇,同那青瀾一般,是條蛇。”
“現下我什麽都記起了,那晚于你宅中暫住,雷雨中看到的那條青蛇,是青瀾吧,事後你抹去我記憶,自以為妥帖,便當作從未發生。”他揉一揉我頸項處,笑,“現下你很難過吧,你們蛇怕極了雄黃,幸而那和尚施了法,掩去它氣味。唉,你莫怪我心狠,我原本不願诓你喝下的,可是你卻告訴我,你我一切不過恩情聯結,我氣極了,于是尋來這酒,哄你喝下。”
我搖晃身軀,将他手掌逼離,張開口,卻只是嘶嘶的氣音。
書生并未生氣,笑容一如從前和善,只是那雙眼睛蘊藏太多複雜心緒,使我心驚。
Advertisement
他俯下身,抱擁我涼滑身軀:“莫怕,我不傷你,我要将你留在我身邊,永遠留着。”
他執一道符紙,臨近我額心。
一寸,兩寸,将近了。
我閉上眼,等待修為散盡的一刻。
耳邊是書生的陣陣低笑,他仿佛很歡喜,只因要滅去我千年修為,只因要将我囚在身邊?
了不得一死,我不願他如意。
正待拼死将內丹毀去,耳畔卻聽書生一聲低呼,再度睜開眼睛,我看見一僧人立在門前,手執禪杖,面目清俊,正是小和尚了,他無半分動容,只淡淡看着書生,道:“捉到蛇妖,理應交由我誅滅,你緣何起了暗留的心思。”
書生被擊中手掌,符紙輕飄飄落于地上,他看向小和尚,面上猶有不甘:“起初尋到我的是你,你說要助我降妖,如今他在我手上,已然沒有反抗本事,你何必再執意滅去。”
體內灼燒感好了些許,我複化作人形,只是通身無力,軟軟枕在書生臂上。
微風将僧人一身袈裟微揚起,他張開手掌,收回那道符紙:“即是妖,便為邪,邪物應滅。”
原來是他暗中贈書生雄黃與符紙。
這樣久,他為何牢牢盯住我,一心欲将我誅滅。
明着不成,便夥同凡人想出陰損招數,這樣的小和尚,哪裏還有半分慈悲坦蕩,一顆心,也因太執着正邪,而生出了魔吧。
偏偏他不知曉,自以為坦蕩。
僧人将我自書生臂間奪來,一步一步,向外行去。
路途漸漸遠了,我看見眼前一座浮屠,九層,難得高大。
“你帶我去哪裏?”
他停下腳步,看向緊閉的塔門。
似過了很久,他答:“去你該去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百度了下發現雄黃酒對蛇有驅逐作用,但是傷害不大,但是為了劇情,就這樣寫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