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常秀出去後,見着聞致還盯着殿門看,賢妃不禁一聲啐道:“沒出息的,那麽個禍害人的東西你也盯着看。”
聞致卻是笑道:“娘娘莫氣,我只看他到底有什麽地方好,到叫老五象個寶貝似的放在身邊護着。”
李賢妃聽了,卻是不信,自己養的兒子她自然清楚。
“別的沒有,你父皇那毛病你們這些個皇子到是學得十成十,他便是個聞牧的寶貝疙瘩,與你到有什麽相幹。你以後少與那東西打交道,看那模樣,日後指不定是個禍害。”
說着,又覺得西宮這次到是難得做了件好事兒,要真讓那麽個東西到了皇上跟前,怕不也攪了皇上的心思。
“不過,皇兒倒是聽說,太傅布置的許多功課,都是那個常秀幫五哥代答的!”旁邊一直不出聲的六皇子聞敏這時候也插話道。
“你當聞牧的性子真是叫這個常秀給約束好的嗎?”
李賢妃一聲冷哼:“西邊兒這步棋走得倒是好,這快一年裏,宮裏上上下下的目光都叫他們給拉去了,便是皇上也多把心思放到那改邪歸正的聞牧身上了。致兒,你到是給娘争口氣啊,不然,即便是你以後封王封侯,你以為這宮裏,誰還能叫我們好過了不成!”
聞致見李賢妃又把争氣上進這話挂在嘴上,面上閃過一絲不耐,嘴裏只應着:“娘娘也別惱了,兒臣以後聽話就是。”
接着,又轉移話題道:“聽說皇後娘娘最近一陣子和那個王嫔走得很近,前些天還賞了老二許多東西,皇後不會是看上聞敦了。”
原本正在使氣的李賢妃聽了,忙驚問:“這話你聽誰說得?”
“是聽聞敦身邊兒的小太監講的,平時賞了他些好玩的,一些平常的話他倒不會瞞我。”
“看上聞敦?怕不至于,要是看上老四聞放倒還有可能……”
李賢妃突然驚覺,四皇子才華出衆,因母親許才人去世的早,他便一直跟王嫔母子走得較近。
“難道……”
李賢妃擡首靜靜看着殿門外,六月裏的天,晴空萬裏,而她卻只覺得身子一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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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已經很長時間不顯山不露水的梅相公,這次沒再裝個悶口葫蘆,而在立儲的問題上這麽竭力反對。
原本她還想着,中宮膝下無子,又因生四公主時傷了身子,梅相公多半只會閉着眼睛選擇中立,沒想到……
……
聞牧從皇後那兒回來已是晌午,他原已囑人帶信回昭陽殿,說了不用等他午膳,進了殿卻見常秀仍在內廳裏坐着,只望着桌子愣愣發呆。
看到聞牧進來,常秀趕緊起身走了過去,幫聞牧換了常服,并吩咐門外的一個小宮女端了冰梅湯過來。
“剛才見你在想什麽心思呢?娘娘們那裏遇着事兒了?”聞牧伸直了雙臂讓常秀整理衣服,常秀彎了腰給他扣上胸口的暗扣,聞牧低眼望去,但見着他小扇一般濃密的長睫毛撲閃撲閃,瓊玉般的鼻尖兒挺挺,只臉上的表情卻是不甚清楚。
“德妃娘娘、蕭淑嫔那兒還好,只李賢妃那邊兒耽誤會了時間,大皇子、六皇子都在那裏,說了會子話,後來賢妃娘娘賞了點吃的就讓涵秀回來了。王嫔人不在裕良殿裏,只出來的時候又碰到了二皇子去找她。”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稍稍頓了一下,常秀到底還是沒說見着二皇子聞敦時,得他賞了一個小金花生,自己推辭不過,最後只得收了。宮裏主子賞人本是平常,但他與王嫔以及二皇子平日裏沒交沒際的,也不知道二皇子這個賞賜又是怎麽個說法。
“蕭淑嫔那裏,三皇子和七皇子都在近前,只是淑嫔臉色不大好,即便見着我去叩謝,也是一副寡歡的樣子。”
聽到常秀說完上午的經歷,聞牧點點頭道:“王嫔我在皇後那兒碰上了,皇後倒是費着心思挑撥我和王嫔那處,不過都叫我打發過去了。聞致、聞敏有沒有說些什麽混話?”
李賢妃仗着得皇帝寵愛又有兩個皇子,且其中一個還是長子,在皇後無子的情況下,在宮中向來頤指氣使,所以大皇子聞致和六皇子文敏在宮裏歷來也是嚣張跋扈。
聞牧母親是貴妃,舅舅是副相,對于聞致和文敏向來看不上眼,對方幾次的挑事都讓他輕輕避過了,所以聽到常秀在李賢妃的貞悅殿碰到他們二人,不由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受了欺辱。
若在往常,常秀定是有問必應,但今日他卻只淡淡說道:“還不是些以前在館裏說過的話!你要聽那些混話做什麽。”
打理好聞牧身上,常秀轉身接過旁邊宮女遞上的冰梅湯,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抿抿,見無事便要把湯端給聞牧。
聞牧卻不接,只拿手擡起他低垂的臉,眼神銳利。
“我見你樣子不對,只是些混話,你擺這副表情做什麽?”
“本只是奴才,比不得一般的公子小姐,主子們有什麽話,便也只能當聽了,說出來反倒叫人笑了去。”
常秀低頭,臉龐輕讓過聞牧的手指,一手又将瓷碗塞進聞牧手裏。
“殿下大了,以後服侍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也該注意些別人的話了,總跟着奴才們玩鬧在一起,讓人看見聽見,倒要叫娘娘傷神。”
聞牧聽了這話,更覺不對味兒。于是,他湯也不喝了,只順手将瓷碗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又揮揮手叫周圍的人都退了下去。
待到廳內只剩他和常秀二人,便見他拉起常秀的手往後殿走,直到走到窗邊的一個羅漢床上坐下。
“服侍的人再多,涵秀不還是我的好涵秀兒?萬事都聽別人說,那還要自己不要?你是我近侍,便是總玩在一起,旁人又有什麽好說的。平時見你也沒在意這個,怎麽今個倒說起這種話了。”
常秀想抽手,聞牧卻是不放,一只手還沿着他的衣袖往裏探。夏日的衣服本就寬敞,常秀又生得瘦弱,竟叫聞牧摸到他胳膊肘子上去了。
“你這身上的毛病還沒好,又來想那些閑事兒,也不怕心裏鬧得慌。”
“怎會是閑事兒!馬上要來新人,從前便是閑事兒,現在也該注意着些,當要緊事了。”常秀的臉有些發紅,手上更是使了勁地往回縮,卻到底抵不過聞牧的力氣,只能任他在自己的小臂上輕拂。
“什麽要緊事?哪來的新人……”
聞牧正覺着手下的皮膚細膩,只卻有些骨骼硌手的慌,便随口不經意地接過話。剛說完,他就突然反應過來,然後不由笑了起來。
“你的消息到是快,那不過是皇奶奶早上信口說說的。別人傳過來的話,你也當了真。”
“不是傳來的話。現下,人已到了娘娘跟前,說是等熟悉了這邊的規矩,就要送過來呢!”
聞牧聞言,也不甚在意,只點頭嘆笑道:“皇奶奶和娘娘這次動作倒是快,我還沒接到通報,倒叫旁人跑來告我了。”
“若不是殿下喜歡,太後和娘娘也不會這麽急巴巴地趕着送人過來。”常秀低垂了臉,雖是看不見表情,但話裏卻帶着股子涼氣兒。
“只是早上見了,覺得有幾分你的模樣兒,便多看了幾眼,哪知道又生了這事兒出來。若早曉得,早上那會兒我絕不多往別處瞧一眼,只數着皇奶奶臉上的褶子打瞌睡!”
聽了聞牧的話,常秀“噗”的一聲笑出聲來:“越發沒得話講了,這要被太後聽見,便是多心疼您,也少不了一頓訓斥!”
說完,他又後退兩步,順勢從聞牧手裏将胳膊脫了出來,又朝他拜了拜,道:“涵秀不是小心眼的人,太後娘娘賞賜人,是對殿下看重,往後殿下年歲大了,跟前的人只會越來越多,要是涵秀個個見不得眼,涵秀倒成殿下什麽人了?”
說着,他又擡頭看聞牧,眼中波光盈盈:“只這麽說着,怕殿下日後在旁人面前也不收斂,白白叫人拾了話去說。知道的說是太後娘娘體恤殿下,但若碰上個嘴巴沒把門的,指不定就會傳出什麽不好的話去。”
說起來,朝臣向宮裏面送女孩兒,還是前朝留下來的傳統,現在雖已沒這規矩了,但有些事情流傳久了,也就成了人們根深蒂固的念想。
前代炎朝,立朝四百餘年,前一百年國力昌盛,百姓樂業,但因着世族大家積累的財富和土地越來越多,各大世族門閥的力量越來越大,皇權便開始逐漸旁落。
随着皇權和門閥勢力鬥争的逐漸加劇,加之當時皇帝窮奢極欲、昏聩無能,到了炎朝二百餘年的懷宗時候,終于激得民怨沸騰,多地百姓揭竿而起,叛軍甚至一度攻下了皇城。
幸而當時出了一位權略善戰的宗室帶領大軍力挽狂瀾,最終從亂軍手中奪回了皇城,但代宗皇帝這時早已在叛亂中身亡,因此,之後便是這位帶軍奪回皇帝屍身的宗室繼承了皇位,史稱炎高宗。
炎高宗平叛後,并未像衆人預期的一般開始大肆封賞,相反的,他卻開始逐漸削減起在平亂過程中,起到巨大作用的門閥世家的力量。
門閥世家在民亂中也損失不小,但是能堅持到最後,挺到高宗時期仍然屹立不倒的,卻都是兼具權力和名望的簪纓世族,再加上動|亂中崛起的新興勢力,即便炎高宗賢明果決、精明強幹,但在與門閥世家的鬥争中,卻也落得兩敗俱傷。一直到他年老體弱的時候,門閥勢力仍就無法根除。
在與門閥世族鬥争與妥協的過程中,高宗下了這樣一道旨意——但凡朝廷冊封的五品以上官身,家中女子婚配,須得經過中宮下旨用印,始得締結婚約。凡無鳳印的婚書,女子名分不得朝廷認可,其子女無論是在爵位還是財産繼承上,都不會得到朝廷的認同。五品以下官員,家中女兒選良者入宮為女官或女婢,經年後,或可賜婚、或可離宮,或可終生留任宮中。
這本是炎高宗為了控制門閥世家之間的聯姻而起的不得已之舉,但到了後來,家中有無女子入宮,卻成了官員是否得皇帝看重的象征,送女兒入宮反而成了官員的榮耀。
本朝名烈,立朝不過三代,□□原為武将黃袍加身。雖然在建朝伊始,就廢除了炎朝時關于官家女子婚配的規定,但因為長久以來的傳統,能将家中女兒送入皇宮,無論是為官還是為婢,卻都成了容沐皇恩的榮耀。
因此,常秀今日的異樣,不僅是因着自身的小心眼或者是五皇子的不收斂,更大的緣由卻是,自從他聽說了新人的來歷以後,就對自己在昭陽殿的地位有了一種岌岌可危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