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八、父女對話
唐珣坐在龍椅之上,俯瞰朝中俯首稱臣的人,殿外光圈中的人信步走來,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人在光影之中逆着光而來,讓唐珣看不清他的臉以及臉上的表情,他只是靜靜地端坐在龍椅之上,平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慢慢地收緊握攏,最後青筋突起,但是他的面上卻平靜地很。
來人慢慢地靠近了,這時,大殿之上的人才看清來人,正是八年前辭官歸野的丞相莊墨玄,丞相之位空了八年了,大臣們以為會一直空缺下去的時候,卻是在唐珣及位的這天将莊墨玄召了回來。
那人有着世人驚嘆的容貌,行走潇灑之中又不失禮節,他走到殿前,緩緩跪下,俯身,行禮:“吾皇萬歲。”
唐珣沒有立即召他起來,他也不慌,只是靜靜地跪拜着,以額及地,表自己之忠心。
許久之後唐珣才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似的,調笑道:“丞相請起。”
丞相二字一出就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定下了莊墨玄的位置,莊墨玄也沒有太過驚訝,只是依了唐珣的話站了起來,他默默地退到了一邊,走到了文祁的身邊,文祁卻是友好地沖着莊墨玄笑了笑,莊墨玄亦是禮節性地回了他一個笑。
“八年未見,丞相還是同八年前樣,無甚變化,就是連模樣也同從前一樣好啊,而我們卻是漸漸地老了。”
唐珣這句話說得屬實,而莊墨玄這才擡起了頭來看向唐珣,他眼中的唐珣果真是八年前不一樣了,他不再是慵懶散漫的模樣,他會用睥睨下的目光來看他,眼中還有着不屑與厭憎。
“陛下折煞臣了。”
莊墨玄語調極淡,這令唐珣心頭有些不爽快,若不是答應了方錦娘要留着莊墨玄,怕是在他及位的第一天,他便是就有了要殺了莊墨玄的心。
唐珣及位的儀式在三日後,這日便是早早地散了朝,而後面還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散朝時他看向文祁,文祁點了點頭,示意一切他都明白。
等到文祁回到府中的時候,方錦娘看着他,眼中帶了急促之意,他忙問起她怎麽了。方錦娘只是低下了頭,爾後緩緩地擡起了頭來:“剛剛畢術來過,告訴我他同李林抓住了我爹,問我是否要過去看看。”
文祁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了方錦娘口中所說的畢術,那是顏冥齊身邊的人,顏冥齊這般做也無非就是放心不下方錦娘,他笑了笑,他其實很是欣慰,有這麽多人希望她活下來,她再也不會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人。
這樣,她就不會一心去求死了,已是最好了。
文祁推着方錦娘:“我帶你過去罷。”
聽到這裏方錦娘側過頭握住了文祁的手,讓文祁停止了上前:“我其實是有些怕的,我怕見到我爹,他該死,而我卻是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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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讓我來吧,我從前下不了手的,不也是你來的?”
方錦娘聽得出文祁話中的意思,他其實也是放不下心頭的那個結,亦如其實在她的心裏也是如此,有些傷害,留下的疤怎麽可能說泯滅就泯滅了。
“文祁,那蠱,我引不出來。”
夏日的豔陽十分地烈,直照得方錦娘睜不開眼裏,她微眯起了自己的眼,像極了從前慵懶的模樣,好似什麽又都不在乎了,同剛剛的束手無策完全不同的人,而她的聲音淡得仿似來自天際,讓文祁心頭一滞再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那蠱是很早很早以前,估計着還是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是方乾給我的,種蠱得由施蠱人操控,那時候我爹只教了我如何種蠱,他沒有讓我學如何解蠱。”
四周都安靜了下來。
文祁心頭壓抑,有着說不出的疼,這些年來,其實最難過的當是方錦娘了吧,被自己的爹爹利用,被自己的姐姐厭棄,成為影子,成為棋子,卻是終究沒有成為她自己。
方乾好手段,利用了二十三年,就是在最後,他也要用自己女兒的性命來保全自己的命。
文祁撫摸過方錦娘的頭,放緩了聲音柔聲道:“沒事,我就帶你過去看看他,然後你處理好了也好讓畢術回西境複命了,至于李林,想必你也還有要同他說的話吧。”
方錦娘怔住,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滿園的蔥綠,像是在想些什麽,卻又是沒有回文祁。
文祁倒也沒有介意,只是推着方錦娘離開了園子,來到了關了方乾的牢中。
李林和畢術看到方錦娘到來,都低下了頭來施了一禮,方錦娘倒也是回點了頭來,直讓文祁推着她來到了方乾的面前,方乾除了手臂上有傷之外,整個人都還是極好的,那些傷的位置恰好也就是方錦娘手臂上傷着的位置,文祁在看到方乾的時候,眼中的怒意越來越深,直恨不能将方乾生吞活剝了去。
方錦娘扯了扯文祁的衣擺,文祁收斂了些怒意,只是由了方錦娘的意思更加靠近了些方乾,方錦娘在看到方乾後只是靜靜地笑了:“爹爹。”
“我千萬推算,算好了從牢中出來就可以直奔了大殿,算好了一場大火會像毀了方家一樣毀了兩位皇子。”方乾直視着方錦娘的眼睛,這一天下來,讓方乾看上去更加地蒼老了起來,他鬓角上的發已成了銀絲,細細小小的白色直刺着方錦娘的眼。
方錦娘掙紮着想要站起來,文祁會意,伸出手來攙扶着她勉勉強強地站了起來,方錦娘伸出手來撫上了方乾的鬓角,一絲一縷地為方乾整理着發絲:“爹爹老了。”
如遭雷擊,方乾愣在當場,只任由了方錦娘動作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方錦娘,他的手腳因着束着所以動不了,只能看着,卻是心頭大驚。
“那時我才這麽小。”方錦娘用手比劃了比劃高度,比至了方乾的腰跡,“有一次見到林家公子會騎馬射箭,回了頭來我就跟爹爹鬧說也要說騎馬,爹爹可還記得當初你說了什麽?”
方乾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方錦娘擡起眼來看了看方乾,亦是沒有期待了他的回答,徑直回道:“那時爹爹說,方家是文學世家,何況我還是一個女兒家,怎麽可以去學這些東西。”
“後來我想了想爹爹好似說得也是有道理的,我便是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同爹爹一道看書,同姐姐一道寫字,同娘親學了女紅,後來終于成長為了你目标的模樣,這樣算計了下來,你可能告訴我,你會在哪一天,當我是一個女兒,而不是一枚棋子?”
問到這裏的時候,方錦娘卻是停了下來,看着方乾沒有退縮,只是直直地迎了上去看着他的眼睛,方乾在聽到方錦娘的問話的時候心頭一滞,有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向外慢慢地流失。
方乾沒有回答方錦娘的問題,方錦娘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理好了方乾的鬓角才又慢慢地開口道:“關在廢宮之中得知方家滅門只剩得我一個人的時候,我便是在每天每夜地夢到你和姐姐,可是原來這些都只能是夢啊。”
“錦娘。”
方乾開口的那一霎那,方錦娘立馬就低下了頭來任由淚水湧了出來,直直地打在方乾的手背了,方乾的心再也不似從前那般冰冷了,像是方錦娘的淚是溫熱的,直敲擊着他的心,讓他的心也終歸成了熱的。
方錦娘沒有在意方乾在說什麽,她只是又擡起了頭來看着方乾:“後來再見到姐姐,看到姐姐因為從前姐夫的關系離開方家沒有受到牽連時,我竟很開心,即便在北境我便已經猜到是姐姐在算計我。”方錦娘頓了頓才又看向了方乾,方乾的眼裏有着說不清的東西在越化越深,深得化不開,“可是我不怪姐姐,我以為是當初的我不好,算計了姐夫,所以姐姐怨恨我也是應該的,只是我沒有想到……”
“最早的因由是從二十三年前起的,那時的我和姐姐剛剛從娘胎裏出來,之後的幾年你帶着我們兩長大,你牽着我和姐姐的手,教會了我們走路,再之後你告訴我,姐姐和我太像,別人會害怕,長大了之後你說你只是不想讓姐姐嫁入帝王家成為帝王妻,那時姐姐會不開心……”
“你說的這些我都信了,可是……”
“我一直沒有想到是我的爹爹太想要那個位置了,所以就算是我們的出生也是被你算計好了的。”
方錦娘說到這裏直直地看着方乾,方乾也不再退卻,也直看着方錦娘:“我的确是從你們兩個一出生就開始了算計,這麽些年來你們慢慢地長大,我也很欣慰。”
“欣慰?”方錦娘訝異道,“爹爹是在欣慰什麽?欣慰我們長大了,還是欣慰着我們一直在按着你的算計一步一步在向前走?”
“我欣慰,是因為你真的長大了,在面對細作時即便那人同你交好,你敢于下了狠手,比如素秋。”方乾說到這裏下意識地看了看文祁,文祁微蹙了眉怒看着方乾,方乾倒是沒有在意文祁的反應,只是又回過來看了看方錦娘,“我欣慰,是因為你敢愛敢恨,在受了傷後可以反思自己到底想在什麽,我一直以為你會很喜歡莊墨玄,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你最為上心的還是文将軍,你對莊墨玄所做的給予懲罰讓他一輩子也離不開宮廷,而你對文将軍所做的卻是隐忍與堅持,你長大了錦娘,知道了什麽才是你心中想要,你會狠辣,但是卻是對別人,你會軟弱,也只是對自己在意和至親的人。”
方乾在說這些的時候,卻是真的像是一個父親在欣慰地看着自己已經長大的女兒,只是方錦娘在聽到遲來的這些話的時候竟是神色淡淡,就是連眼淚也都收了回去。
“我只能困住你在此,讓李林帶你去月連山。”
月連山,是關重大犯人的地方,只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方錦娘不敢放着方乾在錦安城中,而月連只能是最好的選擇了。
方乾看着方錦娘沒有動,而後許久,方乾才淡淡道:“我只想知道,為何李林會助着你。”
方錦娘愣住,她回過頭來看着李林,李林低垂着頭,方錦娘倒是笑了笑:“我問李林,你痛麽?而後我想起他自然痛了,他痛的時候亦是不會讓我好受,那麽我說:你為何不讓方乾也痛痛,畢竟素秋幕後的主使,是方乾……”
方乾聽到這裏朗聲笑了去,他笑着笑着又搖了搖頭:“我沒算對,李林和素秋都是有j□j的人,同我不一樣。”
方錦娘心下一顫,自然……是不能同方乾一樣的啊。
話畢,方錦娘轉過身來背對了方乾,眼淚簌簌地往下掉着,文祁扶着方錦娘坐到了輪椅上,推着方錦娘離開了那陰暗潮濕的房間。
外面的陽光直刺着方錦娘的眼,同牢中的陰暗和壓抑完全不同。
她擡起了頭,眼裏清明一片。
方錦娘其實心中明白,方乾這只百足之蟲,餘力太多了,他如今能平靜地面對着自己,想來倒是真的看透了,他的女兒,成長成為了超越了他預計中棋子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親們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