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四、以毒作舍
文祁似覺身後有人,微側頭,他看到了方錦娘的衣擺,心頭一怔,才又回過頭來。這時的他看清楚了,方錦娘本來蒼白的臉上,滿是清淚。
他的心下一怔,好半晌沒回過神來,心跟着一跳,痛了起來。
文祁來到方錦娘身邊,俯下頭來輕輕地擦拭着方錦娘臉上的淚,而方錦娘就像是發洩這麽些年來的痛般,漸漸地她哭出了聲來,聲音低而沉,起先還有些壓制,後來卻是聲音越哭越大,像極了一個歸不得家的孩子。文祁怔住,忙伸出手來抱住了方錦娘小小的身子,手足無措間只能輕輕喚着方錦娘的名。
夏蟬鳴了起來,聲音大起來,和着方錦娘的噪聲一點點融進了明媚的日光中。
方錦娘伏在文祁的胸口使了勁兒地哭着,淚濕了文祁的前襟。本是燥熱的夏季,這淚卻讓文祁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半跪在方錦娘的身前,手足無措間只得輕輕地拍着方錦娘的背,慢慢哄。常年在戰場上與刀劍相交的他倒還真是不知道如何去哄一個女子,只得輕輕地拍着方錦娘的背,喚着她的名字,無奈道一聲“別哭了”。
方乾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這一切,他慢慢悠悠地跺着步,經過方錦娘身邊時他低聲噙着笑意道:“是你輸了,錦娘。”
話輕淡得仿似在風中飄,方乾就這樣跺步出了後院,只留得了文祁與方錦娘二人。
直至方乾走遠了之後,方錦娘的啜泣聲才漸漸地低了下去,她從文祁的胸口前擡起頭來:“為何要答應了我爹?”
那泫然欲滴的模樣讓文祁好一陣心痛,他保持着半跪于方錦娘面前的姿勢,小心地擦拭着她臉上的淚痕,直至淚水褪了去,他才又理了理她的鬓發:“我說過了,不會再放棄你的。”
文祁所說的話,字字清晰地映入方錦娘的耳中,她的心頓時一滞,想起在前些日子,方錦娘同文祁說起:你舍棄了我一次,便是會有第二次。
那時的他說不會再舍棄她時,她也只是當聽了一個笑話般,笑笑也就了了了,卻是沒想到,在今日他直視着方乾的眼睛說:“我會助你,放了錦娘。”
方錦娘的心被擊得疼痛難當,曾經他和她之間的舍棄,若是能像如今這般坦然,會不會也就不一樣了。
她伸出手來捶打着文祁,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說過了,即便我們之間相互折磨着對方,可是只要如今我還在,我就不會舍了你,無論你怎麽對我。”文祁說話的聲音有些淡,淡到只有方錦娘一人聽得清,可也就是這樣一句話,讓方錦娘如死灰一樣的心漸漸開始了跳動。
“十四爺怎麽辦?”
許久之後方錦娘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她擡起頭來看着文祁,文祁也回看着她,看着她那張被淚水花掉了的臉,心中狠狠地一痛:“若今日十四在這裏,他和你師兄也絕不允許我再棄你一次,他們會做好準備應當怎麽做的。”語畢,他又輕輕拍了拍方錦娘的背,“這背負的太多了,偶爾也應當放下這一切,我畢竟也還是個男人啊,你怎麽能把男人的事都統統做完,那讓我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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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文祁佯裝無奈地搖了搖頭,方錦娘心頭又是一暖,轉而輕聲笑了出來,只是方錦娘沒有說話,靜靜地穿過文祁的肩而看了出去,看到了夏日裏的光和蔥綠的樹,以及斑駁的影。
就在這日光之中,方錦娘淺淺地笑了起來,即便還有淚挂在方錦娘的臉上,這麽些年來,她被太多人舍棄了,只是當她以為所有人都會舍了她的時候,當初那個舍了她的男人卻還是站了出來,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告訴她說他還在。
再多的傷害,也不過爾爾了罷。
後來方錦娘哭得累了,竟是伏在文祁的肩頭睡了過去,文祁微一側頭正好看見方錦娘好看的側臉,無奈地嘆了口氣,才扶正了方錦娘的身子,一把将她從輪椅上打橫抱了起來,放回了房間,他便又是留下,靜靜地守在方錦娘的身邊,為她理了理發,掖了掖被角。
方錦娘再次醒過來時,已是第二日了,文祁早已是離開了,只剩得她一個人在房間中,回想着昨日的種種就好似是一場夢那般不真實,可是她又寧可這是夢,夢中也只有那個時候,文祁會直視着她,讓她們兩之間沒有那麽多的愛恨與埋怨。
可是當她坐起身來,透過銅鏡看到自己紅腫的眼睛,便是知道了昨日自己失聲痛哭,将這麽些年來的過往都哭訴出來時,她終于也還是明白了,這些,都不是夢。
只是她如今所呆的這個房間卻不像是方乾一開始帶她來的地方,倒好像是回到了将軍府中,窗外的樹長的繁盛,青蔥翠綠間會投在地上有斑駁的影,隐隐間又有微風的吹過,就會灑出更多的形态。
方錦娘就在這景色之中閉上了眼,任由着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懶洋洋的模樣是別人都沒有見過的,卻是在慵懶之中透着一種舉手投足的儒雅之氣,那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仿若透明,她微微擡起下巴,因着夏日,早已脫去了厚重的衣物,方錦娘也穿得少了,露出了她那好看的鎖骨。
就在方錦娘好好享受陽光的這一刻,一個毛絨絨的東西鑽進了方錦娘的懷裏,一上去就用頭蹭了蹭方錦娘。
方錦娘的睫毛微顫,沒有立刻睜開眼睛來,那毛團子在她的身上找了一個舒适的位置,然後伏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沒有了要離開的意思。
許久之後,也許就連太陽也有些偏斜了的時候,方錦娘才睜開眼來,看到的正是踏雪乖順地伏在她的身上,見方錦娘有動作,踏雪忙擡起了它的頭來看着方錦娘,它的眸子很是好看,而在這幾年間,它早已從方錦娘手掌大小長到了只比方錦娘看上去小上一點。
方錦娘看着那雙靈動的眼睛,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踏雪,而踏雪也同樣這般緊緊地看着方錦娘。
“重了。”
淡淡一句,這般吐出口卻是讓方錦娘花費了極大的勇氣,而踏雪聽到方錦娘的聲音,立刻就跳了起來,直痛得方錦娘驚呼了出聲,“果真是重了。”
這話一出口倒好,踏雪像是聽懂了方錦娘所說的話,慢慢地不再看方錦娘,轉而跺着步到一旁蜷在一角,再也不理會方錦娘,只是小聲地嗚咽了起來,那模樣好生可憐,只看得方錦娘都傻了眼,從前的踏雪也沒有見過像此刻這般撒嬌賣萌的啊。
無奈歸無奈,方錦娘的心到底還是對踏雪無法狠起來,忙推着輪椅到那角落上,輕輕喚了一聲“踏雪”。踏雪一聽方錦娘叫它,忙擡起了頭來,那動作迅速得連方錦娘都咋舌,它怔怔地看着方錦娘,還是不敢上前,只是用那雙烏黑的眸子看着方錦娘,似是在等待着什麽。
方錦娘心下了然,表情柔和了下來,聲音更是低了低:“這邊來。”
一聽到方錦娘喚它,踏雪立馬就跳了起來,也不管方錦娘是不是嫌棄它胖了,忙跳了方錦娘的身上,伸出舌頭來舔了舔方錦娘的手心。
方錦娘一愣,好半晌沒有回過神,踏雪好似明了了方錦娘的心思,忙用頭又去蹭了蹭方錦娘的脖頸間,那種熟悉溫暖的感覺讓方錦娘霎時就落下了淚來。
她伸出手來直抱着踏雪,久久沒有放,踏雪像是明了一些事,又像知曉了方錦娘的疼痛般,任由了方錦娘動作,慢慢地它掙紮起來,從方錦娘的懷中擡起頭來伸出舌舔了舔方錦娘的臉,将她臉上的淚盡數拭了幹淨,而後又蹭了蹭方錦娘。
很久之後,方錦娘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領着踏雪出了房間,踏雪一出了門就特別興奮,一個勁兒地環着方錦娘跑着叫着,方錦娘就在這日光之中,慢慢地仰起了頭來,第一次這麽大大方方地沐浴在了陽光中,而不是在房間中的窗口上,偷偷地享受着穿透進屋子中的溫暖。
踏雪突然跑到樹蔭的一處,叼着文祁的衣擺就拖了文祁出來。
一到夏日,文祁就不再穿玄黑色的衣物了,而是都換成了月牙白的外袍,沒有一點兒武将出生的樣子,倒是像極了一個文弱書生的模樣。
方錦娘擡起頭來,剛剛好可以看見文祁好看的臉隐在了日光中。因着文祁逆光而站,踏雪撒嬌似地蹭着文祁的腿腳,方錦娘眯了眯眼角,才努力地看清了文祁的模樣,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沖着方錦娘腼腆地笑了笑,方錦娘何時有見過這樣的文祁,倒不是因為別的,方錦娘自然也是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讓自己從悲傷中找回自己,所以才帶自己來到了将軍府,從而又讓踏雪來看看自己,聊作安慰。
只是他忘了,踏雪,是素秋送與她的。
方錦娘沒有說話,只是側了側頭示意文祁坐到這邊來。
文祁自然也是将方錦娘的意思了然于胸,他慢慢地跺着步來到方錦娘的身側的石板上,倒是十分惬意地就坐了下來,踏雪瞧他這般席地而坐,微微側了側頭像是不明白那般,但之後卻也乖乖地坐了下來,趴在了文祁的腳邊。
“謝謝。”
方錦娘的聲音很淡,卻是十分地悅耳動聽。
“你這樣說,我倒是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方錦娘側過頭來直看着文祁,沒有給文祁躲開的機會,“謝謝你讓踏雪過來安慰我。”
“我知道這麽些日子以來你也過得不好,可是我從不曾去想過你應該如何走出來,倒是你卻時時惦念着我想讓我好起來。曾經我的确不對……”
“別說了錦娘。”文祁聽到這裏立馬打斷了方錦娘的話,“別說了,過去的都過去了,你也吃苦了,再也不會有人來傷你了,有我在,就不會了。”
“文祁……”
“我在。”
“你知道我為何會平平靜靜地站在我爹爹面前麽?”方錦娘擡起頭來又是微微一笑,只是這一笑,卻是讓文祁全身直覺得寒冷得厲害,“就算是你不助他,你舍棄了我,或者是你同意了他的說法,相助于他,他都得不到帝位。”
“你知道為什麽麽?”
如驚天的霹雷,文祁只怔在了原處,他無法置信地拉過方錦娘的手,直視着方錦娘的眼睛:“你做了什麽?”
“我下毒了,在他煮的那盞茶裏。”
“我也喝了。”
“你喝的是他自己煮的茶,他喝的卻是我煮的茶,他說,他許久沒有喝過我煮的茶了。”
方錦娘的聲音越來越淡,文祁的眼裏,留着的再也不是溫暖的光了,那光只是越來越暗越來越淡。
“我敢喝,他自然也就沒理由不喝下了。”
“為什麽?!”
“十四爺不能失去帝位。”
“為什麽?!”文祁怒吼一聲,直吓得他腳邊的踏雪跳了起來,他的眼裏充滿了血絲,“我說過我不會放棄你了,為何,到最後,是你放棄了你自己?”
“告訴我錦娘,這是為什麽?”
因為我以為,這一次,你還會棄了我,倒不如,讓我自己先動手,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