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三、風雨前行
方錦娘早已是不記得文祁到底是有多久沒有同她說過話了,在她看來,就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與被困于廢宮中的日子所差無幾,只是落平陽還是會笑着來到她的軍帳中,看着方錦娘手中的書卷,然後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端上自己煎的藥來。
方錦娘笑着喝完藥,然後又皺了皺眉,因着以前文祁的細心所以方錦娘的藥裏會多上兩味藥,而使得藥不會那般苦澀,而如今……
想到這裏,方錦娘卻還是沒有說什麽,只是将藥碗遞與了落平陽,落平陽接過了碗,然後又囑咐了方錦娘幾句,也就離開了。
軍帳中又靜了下來。
方錦娘算了算,同素秋過世的日子又過去了一年。
因着素秋的過世,文祁便是把第二天的行程給推遲了,卻是沒有想到,因着這推遲,又從錦安中傳來讓文祁依舊鎮守着北境的消息,文祁接到消息的時候,笑了。
笑如暗夜裏的狼,嗜血得厲害。
若是早那麽一些,也許素秋就不會急着想要下手阻止,若是早那麽一些,也許方錦娘可以從其他途徑找到叛賊,素秋可能不會那麽是以死在自己手中的方式而結束生命,若是早那麽一些,也許……
可是,沒有那麽多也許。
大漠上的冬天還是這般的幹燥凜冽,一年已過,這大漠之上無甚變化,許多人都會因着這枯燥無味的生活而不住地抱怨着生活如何如何地艱難,可是每每這個時候,方錦娘推着輪椅從他們面前而過的時候,他們又會極為自覺地閉上了嘴。
說到底了,他們雖是看得出文祁不再像從前那般遷就着方錦娘了,甚至可以說文祁根本就不故意同方錦娘再說話了,可是他們多少也是看得出來這其中的緣由的。
那日文祁去救方錦娘,卻只是抱着渾身是血的素秋慢慢地回到了軍營,這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上前一步去問文祁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因着文祁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極為滲人的戾氣,這些在戰場上的人多麽強悍的敵人沒有見過?可就是沒有見過那樣的男人,他的周身被仇恨所埋,濃得散化不開。
再看向他抱中的人,着一身青黑色的大衣,那身段,分明就是剛剛他們一直在追的那個刺客,可是看向她的臉,衆人才吃了一驚,那女子是素秋,是文祁的小表妹,是那個陪着文祁一同玩到大的知己。
他們看着文祁抱着素秋回來,內心裏早掀起了萬丈波濤,卻是不敢上前詢問上一句。
直到天深了下去,落平陽抱着方錦娘回了軍帳後,那些心裏好奇的士兵卻是偷偷地看着落平陽站在軍帳外,軍帳裏傳來低低地哭泣聲,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後來落平陽擡起了頭來以手捂眼,流下了淚來。
那些兵士将這些事都轉告了回來,而這些并沒有見過其中種種曲折的人卻是不斷地在杜撰着其中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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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很多人都将從前文祁對方錦娘那好到想要捧在手心的态度看在眼裏,但是沒人敢上前去問上一問為是為何,如今,方錦娘就像是一個過了氣的人,在文祁的心中成為了過去式,而這些人因着從前方錦娘所提出的建設性的意見,直至如今還是不敢在她而前造次的。
方錦娘将他們的态度都看在眼裏,卻是沒有因為其中的種種而面帶尴尬,她像是一個靜默而淡定的老者垂釣般,每日都過得很是恬淡。
可是自那日以後,方錦娘很少再見到文祁,文祁自然是不會想再去見方錦娘的,他們終還是将軍帳分了開去,文祁雖是從方錦娘的軍帳中搬了出來,卻也還是離得不是那麽遠,只是每日當方錦娘醒過來時,文祁便已經不見了人影。
方錦娘知曉文祁惱恨于自己,所以也從不過問他的行蹤,後來因為戰事的原因,方錦向落平陽提起過文祁,落平陽看着方錦娘的眼睛,方錦娘同一年前一樣,眼裏一片清明,直直地看着落平陽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等待着落平陽的回答。
落平陽終還是洩了氣,微嘆一聲,說起文祁這些日子以狩獵為主,一大早起來就騎了馬出去,回來時總是會帶回來一兩匹死得不成樣子的狼來。
方錦娘聽到這裏微斂了眉,沒有說話,只是聽着,像聽着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與自己無關,就是連落平陽也不得不懷疑着方錦娘是否有一顆跳動的心。
若不是那一日,他聽着那悲戚的哭聲,他一定會和文祁一樣認為方錦娘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文祁後來的日子同落平陽會下下棋,一向不問棋盤的他,竟也是可以在次次都輸于落平陽後的第三天裏反擊了回來,再後來的幾日裏沒有給落平陽留一點餘地,落平陽一開始的自信被棋下得碎了一地,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對于文祁來說,一件事成功了,再做下去就是無意義了。
但是這一次,文祁依舊每日去尋了落平陽來下棋,讓落平陽在沒有離開北境時,只要一看到棋,就一個勁兒地想吐。
只是他們誰都知道,若不是那顆心靜了,誰能讓一代将軍開始不厭其煩地玩弄棋子。
但其實說到了底,還是心死了罷。
方錦娘聽着落平陽恨恨地講起文祁每日裏來對他的作為,那惱怒之意讓方錦娘擡頭沖着他笑了笑,落平陽怔愣住了,說是沒有心,但是在這一年裏,方錦娘除了對将士們禮貌地笑笑,和面對晗玥時會笑,便也是再也沒有見到過含笑的方錦娘了。
所以此刻的落平陽依舊是說不出話來,方錦娘與文祁兩人之間隔着的是一個人的陰陽,隔着的是一條忘川,隔着的是情與義,他們終是沒有能走到一起。
落平陽微微回了方錦娘一笑,然後将碗拿上,出了軍帳,他擡頭看了看大漠的天,黑壓壓的,一如他的心情,他就這樣靜默地站着沒有動,直到雪落在了他的肩頭。
方錦娘雖是無甚事,卻是又開始照顧起了晗玥,因着素秋的過世,晗玥雖是沒有在場,但個中原由,她也是個聰明的孩子,看着他姨父對方錦娘的态度便也是猜中了七八分。
便是從那時開始,晗靜就不太粘着方錦娘了。
畢竟也還是一個孩子,随了自己的心性,喜歡誰就親近誰,讨厭誰就遠離誰。
但是方錦娘又是作為了自己的教書先生,她又不得不常去方錦娘的軍帳中讀書習字,只是再也沒有一個姑娘會吵鬧着帶她出去騎馬,帶她去鎮上吃糖。
每每一個人回到了軍帳中的時候,晗玥都會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小軍帳,那裏面還留有素秋以前給自己的小玩意,每一件雖不是那麽精致,卻也是陪着她度過了失去爹娘那段艱難日子的東西。
她會很想念素秋,連同着自己的爹娘一起。
作為一個孩子,她委實想不透方錦娘做何想法,想要得到何種目的,只是她知道,這些在方錦娘看來極為重要的東西,在她看來,她失去的,是親人,是友人,是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曾經。
軍帳外的方錦娘看着這大漠中的胡楊樹,這便是每日陪伴着她過日子的朋友了,她會自己推着輪椅到胡楊樹下,一坐就是一早,直到落平陽來喚了她回去吃飯,她才離開。
有時文祁會路過,看着方錦娘手捧着一本書靜靜坐着的神情,自嘲般笑笑,便也是離開了。
北境的大漠冷的厲害,方錦娘就是在這裏度過了最寒冷的一個冬天,接着又度過了一個與之無差甚幾的深冬後,終于是開了春了。
這裏的春來得晚,也是沒有征召的。
沒雨水,沒新葉。
卻是等來了從錦安傳來的信,信中內容,讓文祁、落平陽,以及方錦娘都是好一陣的驚愕,随即,文祁下令,即日到達西境。
那天夜裏,方錦娘收拾好了包袱,推着輪椅環視了一下軍帳。
那道屏風還沒有撤去,那上面繡着好看的大漠胡楊圖,她想了想,這屏風是當日文祁非要和自己睡一塊,便是親自去了市集挑了一個回來,那明黃的色澤很是暖心,這也是當初他選擇這屏風的原因,只是如今來看,這暖心二字終還是成了一紙笑話罷了。
方錦娘想起了,那些日子裏自己老是會做噩夢,每每半夢半醒間,她總是會看到自己的身邊坐着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那些日子,她總是以為是夢裏沒有醒過來,直至文祁問她說那個人是誰,她才知道,每夜哄着她入睡的人,是文祁。
便也是這個男人,給了自己重生的信念啊。
他會在自己想不通的時候,直直地鑽進她的被單中,然後輕輕地擁着她,漸漸入睡。
想到這裏,方錦娘卻是笑了笑,再也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便是自己推着出了軍帳,卻是沒有想到,了去前的這一夜裏,沒有睡着的人,也是很多的。
她就看到文祁一身白衣站在大漠之上,聽到身後的聲音,他回過頭來看着方錦娘。
文祁甚少穿白色的衣服,但是夜色下的他着白衣,卻是另一幅仙風道古的模樣。
方錦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文祁,因着霧氣很大,她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是她又不太敢太靠近,她是太久沒有見過文祁了,她害怕一靠近文祁,便是萬劫不複,便是再也看不見了。
即便不靠近,但是那話,依舊是傷人得緊。
“我譴人帶你去西境。”
不是……
我帶你去西境……
方錦娘擡起頭來看了看文祁,忽地就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