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九、淚眼婆娑
方錦娘看着聚集起來的所有将軍們,她擡起頭來剛好可以看見李林有些深邃的眼眸,她沒有說什麽,只是又低下了頭來看着自己手中的書冊。
“這一年多以來,北境戰況已停,如今宇文連答應我錦安,不會有所動作,而太子今下在西境被西境之王所留,我們現下可回錦安,但皇上派我選上良将去接太子。”
文祁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看着方錦娘,方錦娘也擡起頭來看了看文祁,揚了揚唇角,輕輕地笑了笑。
“我考慮再三,決定就帶上軍師,軍醫,和李林将軍。”文祁頓了頓,“其餘的人聽從秦老将軍的拇指示回錦安去吧。”
北境的雪早已停了,北風吹在臉上,幹裂地疼,文祁走到方錦娘的身邊為她将裘衣裹好,方錦娘擡起頭來,深深地看了文祁一眼,也沒說什麽,只是又将眼光投到了很遠以外。
這大漠,揚起了風,吹在了方錦娘的臉上,她覺得臉一陣生疼。
就這樣靜默了許久之後,方錦娘才擡起了頭來。
“文祁可有想過會離開這裏?”
那紛飛的黃沙,讓方錦娘瞬間模糊了視線。
文祁沒有說話,只順着方錦娘的目光看了出去,“錦娘從一開始就該知道會離開的啊。”
他說得極為清淡,卻是眼光浮動,看得出他是極為喜歡這些日子以來同方錦娘的生活,期間雖也有些不愉快,雖也會争吵,但是這中間的相處是讓文祁十分歡喜的,就算是在這裏方錦娘失卻了腿,他失卻了兄弟,可是這荒荒大漠,給他的是那份濃蜜厚重的愛。
那大風揚起了風沙,文祁迅速地上前為方錦娘蓋上外衣,方錦娘擡起頭來看着文祁。
文祁沒有再說話,方錦娘亦是恢複了沉默,就這般坐了許久之後,方錦娘才回過頭來看着文祁,文祁倒也是同方錦娘默契得很,便是上前推着方錦娘離開了。
夜便是來得特別快,許是因着明日就要離開這北境了,方錦娘的心情竟是異常的覺重,躺在床榻之上也是許久許久地睡不着。
文祁回到軍帳中後也便是同方錦娘分床睡了,因着方錦娘老是不安分,文祁便是又将那屏風給立了起來。
但透過那白色的屏風,文祁依舊是可以看到方錦娘的輾轉反側,知曉她是睡得不好了,他也就下了床來為方錦娘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然涼透,他将手伸到方錦娘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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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錦娘擡頭看着他,撐着手準備坐起來,因着自己的腿腳不好,有些吃力,文祁看在眼裏,卻是沒有伸手扶她,她倒是沖着文祁輕輕地笑了笑:“你也有些舍不得的罷?”
她小啜了一口茶,冰涼的茶水順着她的咽喉一路往下,浸濕了她的整顆心,她小心地笑了笑,那笑在清麗的夜裏顯得越發的美豔。
“怎麽會不喜歡這裏?”他接過方錦娘手中的杯子,然後起身将杯子放在了桌案上,才回過身來坐到了方錦娘的床沿邊上,他倒是自覺得很,褪下了鞋就縮進了方錦娘的被子中。
方錦娘倒也不同他計較,卻還是挪了挪身子,為他騰出了地兒來。
“一年多以前,我在十四的壽宴上第一次見到了你,雖是隔了厚重的珠簾,可是,錦娘你當是不知道,從那日起那般悠揚清麗的笛聲是我午夜夢回裏最好的入眠曲。”文祁的聲音很淡,淡到有着濃厚的傷感之意,方錦娘聽着,卻是覺得酸酸的。
“你當是不知曉,見過一次的人,連容貌都沒看清,怎麽就會喜歡上了。”文祁側過頭來看着方錦娘,方錦娘也回看着她,眼裏閃着淚光,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等着文祁繼續道。
文祁伸手攬過方錦娘,用指食小心地擦拭掉了她眼角邊的淚水。
“我也覺得奇怪來着,可是,我一直覺得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這丫頭哪都不好,脾氣又倔,說話做事還不同我商量,同我在一起卻還老是想着其他的男人,半夜醒過來還不安生。”他頓了頓,更加攬緊了方錦娘,“最要命的是,從來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做自己的,說廢就廢掉了,也不想想關心你的人會怎麽想。”
方錦娘側過身來抱緊了文祁,将臉埋進了文祁的胸口處,文祁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卻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流過了他的胸膛。
“別呀,你可從沒這般在我面前哭過啊。”文祁慌忙地捧起方錦娘的臉,看着她早已哭花的臉,他卻又笑了笑,“錦娘,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你還是一個女孩子,不那麽強大,不那麽遙遠。”
他小心地拭去方錦娘的眼淚。
“別哭了,我從小就沒見素秋哭過。”又因着這句話,方錦娘倒還真是噗嗤一聲笑了出——她知道文祁只是想告訴她說自己從來不會安慰別人,方錦娘一笑,文祁倒也是舒了心,只小心地擁着方錦娘。
“後來,來到北境,我才是看到了真正的方錦娘,心狠手辣卻是真心對人,明明早已知道那個人是自己的姐姐,卻是因為血親的緣故始終不肯去面對,你呢,總是表面平平靜靜,對誰都是不在乎的模樣,可是心卻是真真都為着每個人着想,為了每個人而把後路想好。”
“你呀,本就可以抽身的,無論是答應宇文長還是宇文連,只要你應了其中一人,居于北境,你與十四的五年之約也便無畏了,你當是知道就算最後是十四及位,無論是他們中的誰,都是不會想要去動北境這塊地的,便是無人來打擾你今後的生活,可是你沒有。”
“你寧可把自己也算計進去,成為整個棋盤上的棋子,你也要保全了我們不是麽?錦娘啊,我告訴過你,不要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擔着,永遠要記得,你的身邊,還有一個我啊。”
方錦娘直視着文祁的眼睛,這些話,這些事,她當真是沒有同文祁說過的,她一直以為文祁從不過問,是因着文祁什麽都不知曉,卻不曉得文祁才是看得最為清楚明白的人,她忽爾一笑。
“若是我有一天,做錯了事,文祁可是能原諒了我?”
她問完就不再笑了,只直直地看着文祁,文祁拍了拍她的腦袋:“別的且不說,但你若是看上別人了,我鐵定了饒不了你!”
他雖是說得霸道,但那種寵溺的味道卻是滿滿地溢了出來,方錦娘怔怔地看着文祁,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許是有一天,你會棄我而去的。”
“胡扯!”文祁突然覺得有些愠怒,方錦娘的話讓他想起了四年前抛卻方錦娘的那個男人,說到底,方錦娘倒也還真就不算是負了誰,只是那個男人先她一步棄了她而去,她便是再無晴天,整日整日在廢宮之中過活着,沒有明天了。
“那麽文祁……你別放棄我……”最後一句,方錦娘說得極低,但是文祁卻是聽得清楚了,他低頭看着方錦娘,小心地吻上了她的額頭:“永遠不會。”
方錦娘安靜了下來,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那雙鳳眼通紅,泛着眼光。
“有刺客!”
帳外突然喧鬧了起來,文祁“嗖”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忙起身披了衣服,他向前走了幾步,系好了腰帶,才回過頭來看了看方錦娘:“等我回來。”
方錦娘笑了笑,那好看的眉眼時刻都是那般清麗脫俗,這讓文祁的心情格外的好,并不為帳外的事而分心,只是回了方錦娘一個笑,才轉身踏出了軍帳。
文祁出了帳,方錦娘才低低地嘆了一口氣,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她無從改變,便是只能接受罷了。
方錦娘坐起來,只是冷冷地看着文祁離開的方向,沒有說話,帳外的喧鬧聲越傳越遠,就在那帳前身影一瞟中,方錦娘瞬間落下了淚來。
接着她的後腦被重重一拍,暈死了過去。
待文祁回到帳中的時候,他早已找不到了方錦娘的人了,他氣極,他早該想到,方錦娘今夜的反态,理應是有問題的,方錦娘從未在他的面前落過淚,他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卻是想不到哪裏出了問題。
待他跑出去追刺客,當那人以極為快的速度離開,卻不戀戰的時候,他突然想廢了自己,他放着方錦娘一個人留在了軍帳之中,還是一個不能行走,不能逃跑的方錦娘。
現在的他恨不能扇自己兩巴掌,文祁看着空空的軍帳,只将劍狠狠砸入地中,劍深入黃沙中,文祁微眯起了眼來,眼底裏一片血紅,身側的戰士們誰都不敢靠近文祁,此刻他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愠怒讓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落平陽跌跌撞撞地來到文祁這邊,看到空蕩蕩的軍帳,以及周身所發出的怒氣,他就在轉眼間明白了過來。
“去找小師妹吧。”
落平陽說得很輕,但是說得很堅定,他明白,方錦娘三個字對于文祁來說,就是割舍不掉的命數,是劫,除非在一起,否則,他文祁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文祁這時才回過頭來看着落平陽,落平陽呆呆地看着那空蕩蕩的軍帳,只是輕輕地拍了拍文祁的肩,扯了扯唇角笑了笑,“快去吧,要不就遠了。”
話剛落,文祁就提着劍瘋了般跑出了軍帳外。
落平陽看着文祁離開的方向,低下頭,嘆了口氣,他亦是明白的,該來的總是會來的,他又艱澀地扯了扯嘴角,回頭看了看那空蕩的房中,只是想着,盼着她們之間還有那麽一些情份在那裏,怎麽着,還是得保護好方錦娘,不讓她受傷才好。
落平陽一拂衣袖,便是離開了。
方錦娘醒過來時,看見一個着黑衣的人站在她的前方背對着自己,她以手為支撐,很艱難地撐起了自己的身子,卻是怔怔地看着前方的人。
“我一直在想,怎麽會是你?”
“怎麽可以不是我?”
“為何一定得幫着唐珏?”
“你也該是知道,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啊?”那黑衣人停了停,才又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那是一個很好聽的女子的聲音從厚重的衣物裏傳了出來,方錦娘雖是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但是卻是瞬間紅了眼眶。
“若是有那麽多為什麽,那你可是能告訴我,你又非得幫着十四爺唐珣呢?”
“我以為你知道。”
“我寧可不知道,你所說的也全都是借口罷了,你借口為唐珣奪王位,為自己重獲自由……”聲音越壓越小,卻是絲絲縷縷都傳進了方錦娘的耳中,她覺得那黑衣人後面所說的話會極為殘忍,但是她卻不能不聽下去。
“你想要的,無非是讓莊墨玄回來所見的,他一手建立起來的江山,淪入你手,任你折騰,讓你鬧騰,你我想要的不同,你想讓曾經傷害過你的人統統沒有好的結果,你想将這三年的苦痛統統還給他們,你想讓他們都去嘗嘗何為疼,何為想走不得,困于囚牢的心酸,與心愛之人的背叛,你想讓所有的人,都得不到好的日子,你疼,他們也得疼,這樣才公平。”
那黑衣人頓了下來,方錦娘看得很清楚,那黑衣人的手在寬大的黑色衣袍中握得很緊,她統統都看在眼裏,心頭有些難過。
方錦娘不得不說,那個黑衣人說得不錯,她方錦娘本來也不是什麽善類,不是說還了她自由她就會撒手而去,卻是讓當初那些看戲的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她心頭不樂意,她要将自己心頭的不快全都還與那些看過好戲的人,她要将那些疼痛,不說加倍,但是卻是也要将自己曾受過的疼痛,讓那些人好好品嘗品嘗,她心頭,總是有些仇恨的。
又不是聖人,放得下那些愛恨。
又不是神,看得開那種囚禁。
“那你呢?我為着我自己,你又為着什麽?”
此刻的那黑衣人再也沒有說話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因着她是背對着方錦娘,所以方錦娘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更是不知道這人此刻的心裏到底做何想法,她只能猜測着這人的身份,卻是不願意去相信半分。
“為了愛。”
“是你麽?”
那人的身子瞬間頓了下來,方錦娘卻是因着她的動作生生地落下了淚來。
“我以為,會是我姐姐方漠蓮,我以為,再怎麽心狠手辣,羅雲同文祁是發小,你會放他一條生路,我以為,因着落師兄喜歡你,你會收手……”方錦娘死命地拽緊了自己的衣角,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哭出聲來了,“我以為,明日你會起程,和其他将士們離開北境……”
“是你嗎,素秋?”
狂風作響,揚起細細的沙,揚起方錦娘的發,揚起那黑衣人的帽紗,她靜靜地轉過身來看着方錦娘,因着帶着面紗看不清她的模樣,方錦娘便也是這般坐在沙子之中沒有動,靜靜地等待着。
這樣的等待讓方錦娘覺得疼,她并不是一個性子急切的人,可是在此刻她卻是靜不下來了,骨子裏在一個勁地叫嚣着: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可是一開口,她就落下了淚來:“素秋。”
再也不是詢問,再也不是等待,她一開口,一落淚,就用兩個字,肯定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那黑衣人聽到這裏,小心地準備動手去扯下自己的面紗。
“不要!”
方錦娘側過頭去不再看她,只是一個勁地搖着頭說着不要。
“你不是素秋!”
那黑衣人沒開口,卻是生生頓住了。
“怎的?如今到了個時候你竟是不敢了?”
滿滿的嘲諷,一點一點地都在刺激着方錦娘的神經。
“若你是素秋,我為何能有勇氣看下去,這麽一個心腸歹毒的姑娘,不會是素秋的。”
風輕輕地揚起,黑衣人沒有說話,只是走到了方錦娘的面前,板過方錦娘的下鄂,方錦娘不得不直視着她,卻是睜大了眼睛,看着那屋紗靜靜地飄落了下來。
淚,瞬間翻湧了她的整個臉龐。
“為什麽?”
“方姐姐……”
聲音又恢複成了素秋那般甜蜜的稱呼,可是手下的力道卻是越加越大。
“為什麽!”
“像你曾經愛莊墨玄一樣義無反顧,不計後果,如今的我怎麽辦?我愛唐珏……”素秋看着方錦娘那張慘白的臉,也落下淚來,她伸手為方錦娘拭去了臉上的淚,壓低了聲音,像同文祁撒嬌般道,“怎麽辦,方姐姐?”
怎麽辦,怎麽辦?
文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