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八、原來如此
北境的冬天來得急,冷得厲害,方錦娘因着身子弱,所以文祁托落平陽去北境鎮上為方錦娘買了些許的衣服回來,乍一看方錦娘,就像一頭走不動路的熊,只能由着文祁每日每日推着出門。
這邊的天氣總是陰沉沉的,偶爾有陽光的時候,文祁會推着方錦娘出去曬曬太陽,午後的陽光會很好,這時候的方錦娘會顯現出小女兒家的嬌态,慵懶地靠着輪椅上,文祁坐在一側,也是慵懶慵懶的模樣,和方錦娘大致上有七八分相似。
方錦娘偶爾會捧上一兩本書來看看,而文祁卻是和方錦娘不同,他是懶,就只會遠遠地看着方錦娘看書的模樣,偶爾會和方錦娘談上一兩句,但大多的時候還是不太會說些什麽,只靜靜地微眯了眼來養養神。
方錦娘其實很少看見這般不鬧騰的文祁,用素秋的話來說就是文祁沒有啥事,也不好意思去打擾方錦娘看書,才是百般無聊地眯着眼睛打盹。
就算是北境的冬來得凜冽,來得蕭素,但是若是運氣好,碰上一兩日有陽光的時候,午後曬曬太陽,也是極為惬意的。
這般在日光下一照,便是又過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以來,方錦娘和文祁的日子過得十分的舒心,羅雲去世後,文祁連夜譴人回到了錦安,安頓好了羅雲的家人,說來也怪,按理來說,那方漠蓮在得知羅雲去世後理應就先得囚了羅雲的家人,但是事實卻是并非如此,文祁派人回到錦安大抵需一個月左右,回到錦安發現羅雲家人一切安好,這不免讓文祁覺得奇怪。
文祁在得知安頓好了羅雲的家人以後,雖是徹徹底底地松了一口氣,卻還是不得不為這其中的原由費上腦子。
方錦娘看着文祁那般惱心的模樣,只靜靜地推着輪椅來到文祁的身邊。
“姐姐既是得知不是羅雲洩密,自然也是不會傷害了他的家人。”
文祁這才回過頭來看着方錦娘,方錦娘有着一雙十分美豔的鳳眼,上揚的時候極為好看,所以在方錦娘這般軟聲細語之中,巧笑嫣然之下,文祁倒也是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了。
文祁明白,方錦娘與方漠蓮,說到底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是若是真就不是自己所為,查清了事情的原委,也就不會過多地苛責于對方。
愛與憎,都是看得極為分明的人。
因為她們同胞,所以她們骨子裏的性情是相同的。
而方錦娘卻是在這三個月裏,除了在開導文祁的時候提到過一次方漠蓮,此時還是叫着她為姐姐,卻是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能提及這個人。
文祁雖是覺得方錦娘是一個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卻是沒有能想到方錦娘會絕口不提她的胞姐,他不知道這時的方錦娘是作何想法,可是越是絕口不提,就越是心中有事,而文祁卻是不知道該從何與方錦娘說起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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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默默地陪在方錦娘的身邊。
方錦娘和文祁不同,她表現出來的神情都十分得淡漠,就像是不關乎自己的事那般,但其實說到底,和她,也并非有太多的關系,只是同那日第一次從宇文連嘴裏聽到方漠蓮的名字時相比,這幾日的沉默倒還真是讓文祁無法适從。
以前的方錦娘除了看書以外還會教晗玥讀書習字,後來因着宇文長和胡倩的過世,方錦娘卻是再也沒有教過晗玥什麽了,晗玥也不會常常來找方錦娘。
說起晗玥,素秋就覺得頭疼,和三個月前見晗玥時的頭疼不一樣,此時的晗玥因着自己爹娘去世的緣故,沉默了許多,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無法無天的小丫頭了。
文祁因為晗玥的緣故有和方錦娘談起過,方錦娘只是淺淺地從書冊子中擡起了眼眸來,笑了笑:“是該長大了。”
便是再也沒有下文了,文祁知道,晗玥是不想見方錦娘,而方錦娘用了這般殘忍的方式,讓晗玥學會了成長。
這想必是方錦娘教晗玥上的最好的一課。
只是這一切,他文祁并不知道晗玥是否是能夠接受的。
這三個月裏,方錦娘從來沒有提起過去看望晗玥,文祁因着十刻伴着方錦娘,也便是沒有再去瞅過晗玥,只是素秋和落平陽會日日都同晗玥一起生活着。
素秋最怕看到的就是晗玥吵着要喝紅豆湯,紅豆相思,每每看到晗玥眨巴着眼睛,強忍着淚水不停地寫寫畫畫的時候,素秋都會苛責于自己不能為晗玥做點什麽,可是就算是素秋想做什麽,若不是晗玥自己真心想要走出來,素秋也當是無能為力的。
素秋心軟,看不下去晗玥這般折騰自己,而落平陽不一樣,他只是靜靜地陪着晗玥,每天會為晗玥和方錦娘熬藥。
許是因着父母的去世,晗玥的身體不再同從前那般好了,常常會是咳嗽發燒等等折磨着她,落平陽為她開了很多種藥,吃後卻是都不見甚是明顯的效果。
他自己也是覺得不可思議。
因着晗玥的事,方錦娘雖是沒有去看望過晗玥,但是對她的關心卻是不見着減少了,她常常同落平陽說起晗玥的病況,可是得到的消息都不是很好,久而久之,晗玥喝藥也就和吃飯那般平常了。
方錦娘雖是嘴上不和文祁說起晗玥,但還是常常和落平陽說起晗玥的病情,不像是平日那般直接問着落平陽,只是拐着彎問着落平陽一些情況罷了,雖說是情況不太多,但是憑着方錦娘的那份聰慧,便是已經能夠猜得出了晗玥的情況。
以一份失去了親人的苦痛和一份殘破不再健康的身體,來換得了晗玥的一次成長。
方錦娘不僅一次地問自己,這是否值得,多年以後,晗玥會不會還叫着自己姨娘,卻是将長劍刺進了自己的心髒。
每每想到這裏,方錦娘的脊背就不住地冒着冷汗。
她也不想,那個叫了自己一年先生的小女孩,會憎恨自己。
夜裏時,晗玥會被惡夢驚醒了過來,睜大了自己的眼睛,因着素秋是同晗玥一起睡,所以晗玥夜裏的每個小動作都被素秋看在眼裏,但是素秋也是理解方錦娘與文祁對晗玥如今的做法,便是心疼在心裏也是小心地在被子裏面抹着眼淚,沒有起床來看看晗玥,卻是生生哭不出淚來。
素秋因着晗玥的事卻是就這樣老實了下來了,不再同文祁和落平陽鬧騰,文祁也是知道素秋心裏在想什麽,所以他便也是不會去問素秋,由着她們去了,到了一定的時候,素秋也必是會理解方錦娘的。
這三個月裏雖是被這些煩雜的事所困擾,但方錦娘卻還是很專心于政事。
文祁雖是不看好方錦娘這般勞累,但也沒有阻止,他明白方錦娘最想要什麽,便也沒有說太多。
而在北境這大雪飄飛的季節裏,文祁接到消息說唐珣被皇帝放出來了。
方錦娘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愣愣地看了看文祁,許久之後她才笑了出來,冬日裏飄起的雪,晶瑩白潔,映得方錦娘的臉有些紅潤好看。
唐珣走出來,聶無雙上前為唐珣披上了一件貂皮裘衣,唐珣擡起頭來攏了攏裘衣,看了看聶無雙。
“可有辦妥?”
聶無雙看着唐珣低下了頭:“一切都按王爺你吩咐的所做,羅雲已被文将軍擒獲,自殺了。”
雪籁籁地下着,唐珣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看他剛剛所踏出的那個牢房,唇角輕輕地上揚,紅潤的唇在這漫天的大雪中看着格外紅豔。
“方錦娘呢?可有何動作?”
聶無雙緊跟着唐珣走了兩步,才為唐珣遞上了一封信。
“你可有看過?”
“沒有王爺允許,無雙不敢。”
唐珣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用纖長的手來扯開了那封好了的紙,那張紙上的小楷工整又娟秀,一如了方錦娘的人。
唐珣笑了笑,那張紙上也大抵只有一排字。
唐珣随手扔了出去,那張白色的紙在風中翻滾了兩圈,然後随風而去了。
唐珣倒是沒有直接回王府,而是裹緊了裘衣去見了他的父皇。
那個坐在龍椅之上的,穿着明黃色繡有龍紋衣服的男人,是他的父親,唐珣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
男人擡起頭來看着唐珣:“為何還不回王府?”
“父皇,我母妃叫玉祺。”
皇帝擡起頭來,看着唐珣,唐珣的臉和他最為相似,乍眼看上去就是另一個他,他卻是從唐珣的眼裏看出了不一樣的東西出來,唐珣沒有認真看他父皇的表情,更是沒有注意到他的父皇寫字的手早已停了下來。
“我母妃為皇後娘娘熬了蓮子湯,化為了亡魂。”唐珣沒有去看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作何神情,只是自顧自地說,“她是這世間最美的人,你不愛她,也正是因為你愛她,但是就算是俨冬絮終是成了帝後,她亦不是玉袖。”
唐志銘終于直直地看進了唐珣的眼裏,唐珣的眼裏滿是怒意,只是看着唐志銘,沒有再說下去。
“你反了。”
大堂之上,唐志銘低低地說着話。
“下去!”唐志銘有些怒,但還是強壓了下來,畢竟這個兒子還是玉祺所出。
唐珣行了一禮,這般才退了下去。
大殿之上更是寂靜。
唐志銘放下了筆,用手揉了揉眉,他早已分不清了玉袖和玉祺,他早已記不得了誰才是他愛過的人。
他只記得玉袖和玉祺雖不是一胞所出,但這兩姐妹但是十分地像,他和玉袖相見相識,卻終只能娶了姐姐玉祺,他一怒之下差點把自己身下的人撕碎,而玉袖在他們大婚當日投了湖。
靜靜湖面,浮不起他們曾經的過往。
只是無論他對玉祺怎麽怨憎,如何冷落,玉祺卻是過着自己的生活,不過多的言語,只是在一年之後生下了唐珣,也許是唐志銘的故意,他總是用俨冬絮來刺傷她,可是每每看着玉祺皺眉,他心裏卻是比任何人都難過。
俨冬絮滑胎,因了她的一碗湯,他賜她一杯酒。
卿與我真心,我還君酒一杯,從此天涯陌路人。
可在見到她的屍首,看到匕首深入了她的心髒,停止跳動的,卻是自己的心。
他想,玉祺這一生都不争,不問,唯一同他提起過的,就是大婚當日,她同他說起,雖是頂替了妹妹,但是,從今以後,她都是他的妻。
妻子二字,終随黃土而去。
他又怎能甘心?
俨冬絮及帝後之位,唐珏登太子之位,她不為自己所想,也該為自己的兒子争讨。
可是,她終還是沒能起得來。
唐志銘笑了笑,玉祺與玉袖,他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愛上了誰。
唐珣回王府的路上,始終噙着笑,沒有同聶無雙說一句話。
那随風而去的信紙,隐顯出來。
原來如此。
原來……
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