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但是,她一定得要在他的身邊
停秋院的書房裏,宋堰斜斜倚靠在椅背裏,手裏拿着一本書,漫不經心地翻閱。
寒春院的小丫鬟含桃,緊張地站在他的面前,手指已經攪成了一團。
她不知道小少爺忽然喊她過來,是為了什麽。
“你叫含桃?”又過了片刻,宋堰将書倒扣在桌面上,清冷開口。
他的語調緩慢,透着股沉沉的壓迫感,讓含桃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忙低聲回答:“奴婢是。”
宋堰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麽嗎?”
含桃茫然地搖頭:“奴婢,不知道。”
她是寒春院裏新來的丫鬟,老夫人将采玉打發出去後,寒春院裏人手空缺,她才去頂上的,做一個二等的灑掃丫鬟,負責寶瑜屋內的灑掃清潔。
平日裏,她只管本分做事,又因為職位低微,連和主子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做了錯事被遠在停秋院的小少爺抓住把柄了。
“門房的高盛,你認識嗎?”宋堰聲音更冷了幾分,“我聽有人說,那天雨夜,你們在南苑的小竹林裏私會,可有此事?”
含桃的臉色刷的便白了,她哆嗦着跪倒在地:“小少爺,奴婢——”
宋堰垂眼把玩腕上的一串紫檀佛珠,打斷她的話道:“府中明文規定,若非主子允許,不可以私相授受,否則重打三十杖,發賣出去,你可知道?”
“小少爺,求您高擡貴手,饒了奴婢這次吧!”含桃眼圈紅着擡頭,“奴婢與高盛情投意合,本想着攢夠了贖身錢就出府成親,做些小買賣安穩度日……昨夜,奴婢确實犯了錯,奴婢認罰,但是請您饒了高盛吧,他是家中的頂梁柱,若是杖刑後損了身子,我們兩家的老人,就都無依無靠了!”
“那怎麽行呢?”宋堰笑了笑,“你是大夫人院裏的奴婢,大夫人向來遵循禮教,對規矩看得極重。若是你們的事讓大夫人知道了,我可保不住你。”
含桃怔怔地看着宋堰,隐隐約約的,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小少爺從來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怎麽會無聊到拿這件事威脅她?她想起來近幾日,宋堰有事沒事地往寒春院裏跑,但是大夫人不領情,兩人好像鬧了些別扭——
含桃機靈地給宋堰磕了一個頭:“小少爺,求您放奴婢一馬,奴婢願為您做牛做馬,絕無二心。”
宋堰問:“大夫人最近幾日,可有什麽反常之處?”
含桃回憶了片刻,搖了搖頭:“除了不愛出門,不怎麽願意和旁人說話之外,和以往沒什麽差別。哦……只是,大夫人最近常常在繡一只荷包,布料的顏色有些重,不像是給自己用的。”
“荷包?”宋堰眯了眯眼,上輩子,他不記得寶瑜有給他送過荷包。
寶瑜是個嚴守規矩的女子,她處事謹慎,時刻不忘避嫌。荷包在南齊有定情信物之意,是以,寶瑜給他縫過數不清的衣裳鞋襪,但從未縫過荷包。
宋堰想起寶瑜這幾次見到他時的反常舉止,心中升起了隐隐的危機之感。
她給誰繡荷包?
宋堰道:“三日之內,把這只荷包偷來給我。”
“……”含桃錯愕地擡頭,“偷?”
宋堰顯然也覺得這事有些丢人了,語氣是掩飾性的不耐煩:“怎麽,連偷都不會,還要我親自教你嗎?”
“……”含桃忙搖頭,“不用,不用。”
“還有,你在大夫人房裏灑掃,也該學得聰明一點,多和她說說話。”宋堰換了個姿勢坐着,臉上神情仍舊是淡然的,“她每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事無巨細,都要告訴我。”
含桃別扭地點了點頭,她想不明白宋堰為什麽這麽做,但是也不敢問。
“這是賞錢,若你做的好了,你和高盛的贖身錢,都由我來出。”宋堰丢給了她一錠銀子,“但是,若是讓旁人知道了這件事——”
含桃連忙表态道:“小少爺您放心,奴婢絕不會讓大夫人發覺的!”
……
宋堰察覺到,含桃臨走前看他的眼神,別有深意。
大約是覺得他不恥了。
宋堰也覺得自己不恥,但是他沒有別的辦法。
這次重生回來,他本來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可是和寶瑜幾次相處下來,才發現,事情越來越不受掌控了。
寶瑜突然的冷淡讓宋堰極為不安,他不能再眼看着事态如同上輩子一樣發展,他想要和寶瑜回到最初時的那樣。宋堰想,他不貪心了,只要能留在她的身邊,以什麽身份,都可以。
宋堰的此生所願,只是相伴在她的身側,看她平安順遂地過完這一生。
但是,她一定得要在他的身邊。
……
許是喝了藥,心情也很好的緣故,寶瑜這次的病好得很快。
寒春院的大門讓人把守着,宋堰來過幾次,但是都碰了壁,漸漸的,他也就不來了。
宋老夫人中途也來過一次,送了好些補藥和珍貴的食材,寶瑜客客氣氣地收下,不過沒吃。
雖然重活了一世,又回到十八歲時的年輕軀體,但寶瑜的心勁兒已經不像是十八歲時那樣足了。她過了風風雨雨的一輩子,現在所圖不過清淨二字,所以對宋家人,寶瑜仍舊保持着最大程度上的體面,只是在心底裏劃清了界限。
反正她就要走了。
清早起來,寶瑜換了身方便活動的衣裳,把袖子挽起來,帶着采萍一起收拾行李。
“大夫人,您這是要回娘家嗎?”采萍低聲問。
寶瑜想了想,道:“有可能。”
臨走前,她會去尋一次黎子昂,若是他仍舊對她有情有意,寶瑜願意嫁給他。
若是不成,她便回到平昌去。
“有可能是什麽意思呢?”采萍嘟着唇,她把寶瑜的衣裳從櫃子裏抱出來,一件件地疊好,“大夫人,奴婢能跟着您一起走嗎?”
寶瑜動作頓了頓,偏頭問:“你願意和我走嗎?”
采萍笑:“當然願意呀,大夫人去哪裏,采萍就跟着去哪裏。”
“但是,”寶瑜看向她,“我可能沒有辦法給你像宋府裏這麽好的生活。”
“吃得好不代表心情也好呀。”采萍低着頭道,“大夫人,奴婢以前不敢和您說,其實,奴婢一直覺得宋府冷冰冰的,人與人之間,好似都在防着點什麽似的,直到您嫁進來了,才覺得有了點人情味。”
采萍嘆了口氣:“或許是大家族都是這樣的吧,畢竟有錢嘛。三爺和小少爺明争暗鬥地奪家産,四姑娘也總惦記着她的嫁妝能分多少,自打小少爺管事以來,這三人打得就沒有消停過。再說老夫人和老爺之間,老夫人是老爺的續弦,大爺不是她的親兒子,小少爺不是她的親孫子,她不喜歡小少爺,但是老爺就這麽一個孫兒,兩人又總為了這個鬧不快……噢,還有宋家宗族裏的那些事……”
采萍說到一半,捂住唇,歉疚地看向寶瑜:“奴婢又多嘴了。”
寶瑜笑了下,她急需慢條斯理地疊着手中的衣裳:“采萍,你是知道我想要做什麽了嗎?”
“您這段時間,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奴婢還看見您幾次将大爺留下的休書拿出來看。”采萍老老實實地答,她輕聲問,“大夫人,您是要走嗎?”
寶瑜問:“我若說是要走,你會覺得我不守貞德,很輕浮嗎?”
“當然不會。”采萍急了,“奴婢早就為您覺得不值了!憑什麽男子死了,女子要守寡,但是女子死了,男子立刻就會娶一個續弦呢?您還這麽年輕,不該在這個深宅大院耗費一輩子,您若說是要走,奴婢第一個贊成。”
說着,她拍了拍腰間的荷包,頗羞澀道:“奴婢的典身錢都準備好了。”
寶瑜的心中忽然覺得五味雜陳,她若是前世就有采萍這樣的心性,也不至于會走到那麽慘烈的結局。
“好,帶上你一個。”寶瑜笑道,“明兒個咱們就去找老夫人,說和離的事。”
……
門口,含桃悄悄地将耳朵從門縫處移開,不讓木門發出聲響。
她回味着寶瑜說的話,舔了舔唇,急匆匆地轉身去停秋院,找宋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