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合而為一
夜裏，柳小妖躺在床上睡着了。秋夜白獨自坐在桌旁，想了很久很久，才施術法封住了柳小妖的感官。他左袖一揮，晴夜的魂魄出現在秋夜白身後。
好長時間的沉默後，還是晴夜先開了口：“我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秋夜白微一點頭。
“我們兩個之間有關系麽？”晴夜飄到秋夜白身前，雙手負在身後，還是書生模樣。
秋夜白猶豫了一下，道：“你真的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晴夜搖了搖頭，臉上帶着一抹笑：“我只是好奇，這麽久了，你怎麽還不送我去地府？或者說，你既已帶着我去了地府，為什麽不送我過奈何橋？”
秋夜白低垂了眼睑，道：“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任你輪回轉世。”
“這話怎麽說？”
秋夜白右臂一揮，剩餘的三朵花擺到了桌上。晴夜的眉頭蹙了起來，這三樣花顏色不同，卻都帶着相同的蠱惑氣息。
“現在，你能想起什麽嗎？”
晴夜合上了雙眼，前幾世紛至沓來，他記起了身為瞿白時和柳小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記起了身為邱白時，用礦石顏料為柳小妖作了一幅永遠不會褪色的畫。
秋夜白見晴夜神色有異，知道他已經想起了幾世輪回，嘆道：“邱白在轉世成人之前，在奈何橋畔倒掉了忘川水，他一世都記得幾百年前的點點滴滴。他死後，轉世之前雖然又喝了忘川水，終究在腦海深處還殘存着些記憶。你見到了青蓮華，自然會回想起一些。”
晴夜睜開雙眼，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可是他心中還有疑惑：“你還是沒有說明，你我之間到底有什麽關系。”
秋夜白站起身來，走到晴夜身前，兩個人的眼睛裏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秋夜白道：“我是地府的鬼差。”
晴夜道：“我知道。”
秋夜白又道：“地府的鬼差是千年萬年長生不死的，如果這算是一種得到，就必然會有失去。”
晴夜道：“我知道。”
秋夜白道：“每一個鬼差的代價都是相同的，是他們的一縷幽魂。”
晴夜的眉頭蹙了起來。
秋夜白一個閃身又坐到了圓凳上，一雙眼睛望着擺放在桌上的三種花，嘴角邊帶着一抹苦笑：“你愛讀書，腦子好用的緊，想必已經猜到，你是我的一縷魂。”
“我是你的一縷魂？”晴夜低垂了眼睑，哼笑了幾聲：“原來我世世不得長壽，竟是因為我魂魄不全麽？人人都有三魂七魄，而我竟然只有一縷魂麽？”
秋夜白沉默了。
晴夜問道：“你當初為何要去做鬼差？只為了能千年萬年，永永遠遠在這世上活下去？”
“是為了那個小妖精。”曾經在珞珈夢中見到的一切又出現在秋夜白的腦海中，他望着柳小妖，道：“當年，我也是個書生，她還是個妖精，不過那個時候，她叫柳葉兒。”
秋夜白當着晴夜的面，将他生而為人時發生的一切，完完整整述說了一遍。從一人一妖相識相戀，到成親，再到柳葉兒為了救自己，險些魂飛魄散，最後他找到璎珞大人，以自己永生永世的臣服換得柳葉兒重生。他只不過在珞珈的夢中見過一遍，這些過往就好像刻在他心裏一般，永不磨滅。
這一次，換晴夜沉默。
好久好久，他笑了：“怪不得，這個小妖精第一次進我家的時候，就問我是不是喜歡看志怪類的書。她也是知道這一切的吧？”
秋夜白點了點頭。
晴夜飄到柳小妖身前，看着她熟睡的樣子，臉上帶着溫柔的笑，絮絮說道：“我和她是在一座山上相識的，當時我只道她是受了什麽刺激，見到我的臉，就猛用拳頭捶了，高聲喊着‘都是你！’我還以為她中了邪。”
秋夜白道：“你和她相遇的那天，我剛剛給她看過我的樣子。”
“其實我都有些想不明白，她是怎麽糊裏糊塗就做了我娘子的。”晴夜的目光中帶着寵溺，他知道，今夜過後，他和這個小妖精就要永永遠遠的分離了：“她見到我的時候，就向我坦白，說她是個妖精。其實我初時并不相信，也并不介意。直到我自忖沒有幾日可活，才真的有那麽一點兒點兒的介意。直想着，她若是個凡人，或者我是個妖精，我們是不是就能長相厮守了？”
秋夜白笑了，晴夜這樣想，實在正常不過，換作他，也會這樣想吧。
晴夜貪婪地看着柳小妖，俯下身去，左手試探着去摸她的臉頰，可惜，鬼和妖也是殊途的。他哭了，連眼淚都不能落到她的臉上。
秋夜白也走到柳小妖身邊，道：“之前的許多世，她怕她身上的妖毒會惹得你短命，就離你遠遠的，錯過了很多。”
“現在想想，她是不是有些傻？”晴夜側過頭來看着秋夜白，問道：“你沒有情絲，是不是？”
秋夜白的臉色僵住了。
晴夜的一雙眼睛很厲，他死死盯着秋夜白的眼睛，道：“你們鬼差的代價都是非毒精魄，是麽？所以，即便月老在你和小妖精之間牽了紅線，你也不會愛上她，就只有我替你去愛？”
秋夜白微揚起頭，臉上的笑帶着一抹苦澀：“我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我。”
“倘若你我合而為一，你敢愛她麽？”
晴夜用了一個‘敢’字，是啊，即便他們合而為一，他敢愛麽？璎珞大人法力無邊，他即便在她眼前裝，又能裝到幾時？
晴夜又道：“倘若你不敢，就送我入輪回。生生世世我和這小妖精都能遇見，我每一世都敢愛她！與她是不是妖精沒有幹系，與我會不會短命也無幹系。”他側轉過身，正對着秋夜白，深深一揖，道：“夜白大人，您繼續做您的鬼差，我繼續做我的短命凡人。還望成全。”
秋夜白竟被晴夜将住了：“你可知道，她有多想結束你這輪回之苦？”
“你又知不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哪怕時光短暫，都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晴夜目光灼灼：“夜白大人，你在怕地府中的閻王。當年那個為了救柳葉兒，什麽都肯放棄的你，去哪兒了？”
“正因為我見過當年的一切，才知道生而為人時的秋夜白，一心只想柳葉兒能活下去。只要她能活下去，一切都有機會。”
“只要你敢愛她，我願意給你這個機會。”
秋夜白猶豫了。
晴夜雙眼望向那三朵閃閃發亮，出身于地府的花，道：“我曾經在一本書上見過，地府有一種歸魂術，魂魄吃掉優缽羅，施術法者口念咒語，只要心魂合一，魂魄便可與驅殼合體。你會歸魂術吧？”
“我會歸魂術。”秋夜白的目光中透着鎮定：“假若你我合而為一，我有不敢愛她的權力麽？”
晴夜笑了，他長長松了一口氣，點着頭道：“說的不錯。當你就是我的時候，你又怎麽會不愛她？不照顧她？”他又望向柳小妖，最後深深望了一眼，而後飄到那三朵花前，拿起青色的那一朵，毫不猶豫吃了下去。
秋夜白與晴夜四目相對，兩人均點了點頭。秋夜白撩袍坐到地上，阖上雙眼，口中輕聲念着歸魂咒，晴夜的目光中帶着柔情，臉上帶着笑意，那一縷幽魂變作淡紫色，一點一點進入到秋夜白的身體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