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情怯
傅瑤瞥着徐勵背影,總感覺似乎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過應該是她想多了,他應該的确是有要事告辭吧,或者說他終于領悟到跟她私底下見面這事不對,所以自覺羞愧——這樣才比較符合徐勵的性子。
傅瑤沒叫住他——既然他說了不會告訴其他人,那麽對李長青他自然也是沒有透露的,至于他吩咐李長青什麽如何吩咐的,傅瑤不是很關心,總之以後若是兩人再互換的時候,她想做什麽去哪兒李長青不會再給她添堵便是了。
傅瑤舒了口氣,想想回頭找個機會給魏嬷嬷解禁就算是“回禮”了——反正如今徐勵已經知道她身份,再藏着掖着也是沒有意義。
當然這事不急,距離下個月初還有些幾日,到那之前再說吧。
下個月……
傅瑤驀然想起,下個月就臘月了,下個月十九她就及笄了。
不過在及笄之前……傅瑤擡頭望了望天,還有些事情要解決。
不需要重新收拾,傅瑤出了莊子重新上路,一路上魏嬷嬷盯着她瞧了又瞧,倒是沒問出什麽話來。
馬車在城門前停下,因着之前左棐做的事,如今錦州城查驗也有些嚴格了,當然他們是知州的家眷,如此不過是例行公事,也耽誤不了什麽。
傅瑤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邊,并不是想催促快些,就是百無聊賴罷了。
傅瑤沒等多久一行人便進城了,進了城傅瑤卻不急着回家,讓大部分人帶着行李家去,自己帶了魏嬷嬷和丫鬟在城中閑晃。
說是閑晃也不對,她的确是有事要做——城西那邊有家鋪子做的甜點十分可口,每日供不應求,傅瑤帶了嬷嬷過去,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才買到了左棐應該會喜歡的點心,她接着還去城東買了筆墨硯臺打算送給兩個如今也不在家中的表兄——每一份都是貨比三家精挑細選才選好的,最後去了銀樓打算給阮如買個小首飾,她挑樣式挑了半天,還與匠人商議了許久,大有等在那兒等匠人重新打造一副新的首飾出來的勢頭。
連魏嬷嬷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小姐這一路上每到一處都有給府上寄回當地的特色,大人跟夫人肯定是收到了的,”魏嬷嬷勸道:“如今大人和夫人只怕正等着小姐回去呢,這些東西,等他們制好了送到府上便是,不必勞煩小姐一直在這兒等着。”
傅瑤會不知道這種事嗎,她摸了摸鼻子——她就是在拖延而已。
雖然她一早上就出發了,那時候的确是歸心似箭的,可是如今家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她又有些近鄉情怯了。
關鍵是,她有些怕見到左棐和阮如。
她離開錦州之時,左棐阮如給她準備得十分周全,沒有半分委屈她——要不是後來房嬷嬷“奪權”,傅瑤本不該受任何苦的。
房嬷嬷之所以能在她身邊說得上話,說到底還是傅瑤一開始縱容的緣故。
傅瑤不願意回想,但是如今已經回來,自己之前做的蠢事就一股腦兒的湧現上來。
傅家來接傅瑤回京,左棐是不願意的,房嬷嬷說不動左棐,就找機會跟傅瑤說話,跟她說一些似是而非的厲害,事關左棐的前程,傅瑤哪能不上心?這才着了她的道決定跟她回傅家。
這還不算,房嬷嬷還跟傅瑤說,若傅瑤是因為擔心左棐的官途決定回家,左棐肯定不放心,哄騙傅瑤讓她跟跟左棐說自己是因為想父親所以才決定回傅家的。
可恨那時候傅瑤竟然信了,聽了房嬷嬷的話跑到左棐跟前哭訴——左棐雖然沒說她什麽,但是肯定覺得心寒,傅瑤如今想想,都覺得自己當初那些話簡直太戳人心窩了,如今回頭一想,自己自以為“忍辱負重”的舉動實則看起來更像是可笑可恨的白眼狼。
左棐将她從傅家那個泥淖裏搶出來,養了十幾年,到頭來比不過傅炘一個“父親”的名頭,傅瑤覺得她要是左棐的話,肯定被自己這舉動氣死了。
雖然上次作為徐勵見左棐的時候左棐沒提起這茬,看樣子似乎也沒有生她的氣,可是傅瑤自己沒那麽容易說服自己。
更何況她兩世為人,最清楚她所謂的“為了左棐好”的念頭根本就是錯的、毫無用處的舉動,她居然為了那麽一個荒唐的理由,對左棐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她沒臉回家、沒臉見左棐跟阮如。
她當然知道,她不應該再逃避——她已經逃避了半年多——可她就是情怯。
只是見銀樓掌櫃一臉為難,終究是不好留下耽誤人生意,傅瑤深吸一口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還是先回家吧。
回家的路要經過府衙附近,傅瑤心中惴惴,又想臨陣脫逃、加之惦念着那些“匪徒”如今如何了——正想再拖延一會,倒是沒成想居然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
“賀大夫?”從府衙中走出的人不是賀循是誰?可是他不是好幾個月前就離開錦州了嗎?怎麽如今人在這裏出現?傅瑤心中太過疑惑,忍不住便問出口:“賀大夫不是去京城了嗎?”
傅瑤一開口便察覺不對,她認識賀循沒錯,可是她是作為徐勵的時候認識的賀循,她如今是傅瑤,左知州家的表小姐,怎麽可能認識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大夫呢。
左家有慣常請的大夫,賀循又太過年輕,雖然他醫術好,也在錦州住了幾年,但大多數人還是不知道其人的。
傅瑤就更不可能會知道了。
偏偏她話都已經喊出口了。
更要命的是,賀循已經循着聲音看過來了。
而且他似乎正要走過來。
傅瑤想要改口已經是來不及,躲也沒處躲,心中想着好歹先應付過去——事後再想着如何描補吧。
胡思亂想之際,賀循已經到了跟前,跟着傅瑤的人倒也沒攔着他,魏嬷嬷神色雖然有些擔憂,對上賀循倒也是和顏悅色:“賀大夫。”
倒不像是不認識的。
傅瑤反而更困惑了——她十分确信,自己以前沒有請賀循看過病,怎麽魏嬷嬷好似跟賀循挺熟悉的樣子。
“左姑娘,”傅瑤正胡思亂想間,賀循已經到了跟前:“你如今身子可是養好了?”
“之前多謝賀大夫……”魏嬷嬷似乎不太願意在這事情上多談:“我家小姐好多了。”
“先前是賀大夫替我看病的嗎?”因為賀循喚她“左姑娘”,所以傅瑤神色十分溫和愉悅,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前幾日在莊子上她看到的大夫并不是賀循,之前也沒有請過賀循看診,魏嬷嬷神色又有些不對,那麽或許替她看病的時機……應該就是她把自己弄病變成徐勵求助左棐的那幾日了。
魏嬷嬷面帶隐憂,主要還是怕賀循将傅瑤曾經被劫掠一事說出去,故而有些小心翼翼的。
傅瑤倒是不甚在意,上輩子賀循雖然與徐勵不和,但也沒有把徐勵害死自己母親的事大肆宣揚,想來不是個長舌的,再說了,她相信左棐肯定也會跟賀循商議過,因為并不擔心。
既然魏嬷嬷是認得賀循的,那應該不會注意道傅瑤之前的失言,傅瑤原本想說什麽的,但是魏嬷嬷早已經将她想問的問題問出口:“賀大夫這是要去京城嗎?”
賀循點了點頭。
魏嬷嬷問這個問題應該是想盡快送走賀循——畢竟賀循是知情人,傅瑤見魏嬷嬷面色松緩亟欲告辭的模樣,搖了搖頭,問出自己想知道的別的事:“賀大夫這幾個月便一直與那些人在一處的?”
“是的,”賀循似乎知道魏嬷嬷的擔憂,回答了傅瑤的問話之後朝魏嬷嬷點了點頭:“嬷嬷放心吧。”
他是向魏嬷嬷也是向傅瑤保證不會亂說,不過那些事本就不是傅瑤憂慮的問題,她只是覺得奇怪:“那個方向與京城背道而馳,賀大夫是怎麽走到那兒去的?”
她在錦州周圍繞了一圈,對于哪條路通向何處,她也算是十分清楚,賀循若是想去京城的話,本不該走那個方向。
賀循面上帶了一絲羞赧:“我原本走的不是那個方向,只是走着走着……便偏離了。”
傅瑤呆了呆,這種說辭換了別人肯定會多想,不過傅瑤知道這人也算正直,不可能與那些人是同黨——若是的話,左棐也不可能輕易放人,只是還是有些怪異……傅瑤凝眉沉思了一下:“賀大夫……你是不是不識得路?”
好像當初他遇着唐婉的時候,就是迷路時遇上的……
傅瑤見他神色不太自在,心下明白還真的就是巧合了,笑了笑又有些擔憂:“賀大夫還是打算就這麽去京城嗎?”這得走到猴年馬月去啊。
“賀大夫可是急着要去京城?”見他不答,傅瑤又問了兩句:“還是說以後再去也可?”
“倒也不是急着要去,只不過左右如今在錦州無事,”賀循似乎有些無奈:“反正遲早都是要去的,早些出行也許就能早到。”
既然他不急着去京城,傅瑤便沒什麽顧忌了——
“我想請賀大夫在錦州多留些時日,”傅瑤将自己的請求說出口:“想請賀大夫替我仔細診斷一些身子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她與徐勵互換的開始,好像就是始于一場病,她不知道自己跟徐勵發生了什麽,但萬一是什麽隐疾呢?
雖然如今賀大夫醫術不出名,但是他是傅瑤兩輩子聽過、遇到過的醫術最好的大夫了。
若是她跟徐勵的情況的确是因為是什麽病症的話……若這世間有人能治,只怕也只有賀循了。
“賀大夫,我是真心想要求診的,”留下賀循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左棐跟阮如……難得遇到一個好大夫,不留下來好好替家人調理一番……也未免太過暴殄天物,這可是個能把唐婉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的大夫呀,傅瑤見他遲疑,猜到他要去京城的心本就不着急——何況他還不識路……傅瑤頓了頓:“明年五月有京城的長輩過壽,到時候家中肯定是要派人去送壽禮的,賀大夫不妨多留幾個月,在府中住些時日,到時候與送禮的人一道進京……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傅瑤沒說的是——要靠賀循自己去,也不知道走到什麽時候去。
賀循顯然也是知曉自己的情況的,輕咳了一聲:“如此便叨擾了。”
傅瑤得償所願,讓人騰出後邊的馬車給賀循,這才往回走。
魏嬷嬷還是擔憂,小聲勸傅瑤:“小姐就這麽把人帶回去——”
“放心吧,我自有計較,”傅瑤長舒一口氣:“我這麽做自有我的理由。”
除了要替自己、替家人的身體考慮之外,她今日非得要把賀循帶回左家,是因為——
知道她今日要回來,早早将公務忙完一直在等着她的左棐等了許久終于還是不耐煩了,傅瑤一行剛靠近府門,傅瑤便聽到左棐的聲音幽幽的:“終于舍得回來了?”
傅瑤指了指後邊的馬車:“舅舅!我帶了客人回來!”
當着外人在,左棐不好說她什麽,帶着賀循去安頓下,被這麽一打岔,總算是氣平了幾分,乜了一眼傅瑤,徑自往前走。
傅瑤自然是亦步亦趨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