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滿臉死氣
蘇清晚沒有睡多久就醒了,他手枕在頸下,仔細的回想自己三次的詭事之旅,忽然發覺自己好像運氣特別好。
三次檔案補全任務都完成的很圓滿,雖然中途有些驚悚的時候,但是每每都會化險為夷,好像老天有眼,命中注定他要長命百歲。
蘇清晚翻了個身,将手伸到面前仔細端詳指尖的針孔,當真是奇了怪了,不就是針紮一下嗎?怎麽還青紫了這麽一大塊?
活像是有人從他這小小的一個針眼裏吸出了半升的血。
“小蘇,醒了嗎?”
門外傳來聲音,是老李。
蘇清晚翻身下床,麻利的打開了門,看到端着一個陶盅站在門口的老李。
“老李?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老李将手裏的陶盅遞到蘇清晚面前:“局長讓我給你熬了點湯,你趁熱喝了吧。”
蘇清晚挑挑眉,有些驚訝,谷叢隐這是發的什麽善心。他伸手接了過來。“多謝老李。”
老李含着笑擺擺手:“我看你臉色有些蒼白,明日再給你弄些補藥好好補補。”
蘇清晚聞言摸了摸自己的臉,從詭事出來之後他并未照過鏡子,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個什麽臉色。不過他依舊婉拒了老李:“不用啦,我過會就好了。估計是剛從詭事出來還沒緩過來。”
老李卻并不理會蘇清晚語氣裏面的客套,“你這孩子,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愛惜,就這麽說定了。明天我弄好了給你端過來,你先進去喝湯吧,這陶盅我明天再來拿回去,你不用洗。”
蘇清晚聞言也不好再說什麽,又謝了一遍才回屋裏去。
蘇清晚屋裏有一個小方桌,桌子上擺着一個走馬燈造型的小立燈,暈開的暖黃色照的那一小片地方格外溫暖。
他将陶盅仔細的放在放桌上,端過來一個靠椅,然後安逸的靠在裏面,打算好好享受這盅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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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打開蓋子,他便瞟見自己在稍遠處立地長鏡中自己的臉,格外憔悴,還帶着些病态的慘白。
蘇清晚手一抖,手中的陶盅蓋子落在桌子上噸噸噸的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蘇清晚幾乎是下意識的起身走到鏡子前仔細的端詳了一下自己的臉,這不就是活生生一個死氣蓋住了生氣的臉嗎?
他要死了?
蘇清晚心裏一驚,趕緊轉身去找谷叢隐,他是局長,他要為員工的生命負責。
回廊裏的燈是從來都不熄的,帶着些古韻的杏色木質吊燈,暖黃色的光自上而下的打在蘇清晚的頭上,将他的臉色襯得更加的晦暗不明。
朱喧漁舟的門緊閉着,蘇清晚敲了半天也不見裏面有人回應。
谷叢隐難道不在?
蘇清晚嘆了口氣,擡手摸了摸自己眼下的肌膚,雖然觸感并沒有什麽差別,可是他卻知道現在這裏有些散不開的烏青,他當初熬了幾個大夜打游戲都沒有這麽憔悴...
咯吱一聲,面前的門緩緩打開,一臉莫測的谷叢隐就在們那邊靜靜的看着蘇清晚。
“怎麽了?”他問。
“局長!我是不是要死了!”蘇清晚哭喪着臉,大聲哀嚎。
谷叢隐皺了下眉,顯然有些不理解蘇清晚的意思:“誰和你說的?”
“是我自己發現的!”說着蘇清晚湊到谷叢隐面前,将自己的臉仰了起來往谷叢隐眼下遞:“你看!我是不是面如死灰,一臉死氣!”
谷叢隐往後退了一步,背着手仔細的将蘇清晚的臉看了許久才悠悠道:“是有一些。”
“我就知道!”蘇清晚徹底絕望了,他也不再顧忌眼前人的身份,伸手一把抓住谷叢隐的衣裳,委屈的說道:“當初你說如果我完成補全檔案的任務就可以長命百歲的!我這三次也算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為什麽還會這樣...”
谷叢隐看着他皺起一起的眉和委屈巴巴的眼睛,伴着那副死氣沉沉的臉活像一只将死的貓。“老李沒有給你送湯過去嗎?”
“送了啊。”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喝呢。
“為什麽不喝?”
“你看到我這幅樣子,哪裏還有心情喝下去...”
谷叢隐無奈的嘆了口氣:“那湯用萬年積雪做底,千年的雪蓮、萬年的人參放了不少,你喝了就不會一臉死氣了。”
“...”蘇清晚一愣,“那湯要熬很久吧?局長早就料到我會變成這樣?”
“嗯。”
“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蘇清晚說着吸了口氣,試探性的問道:“局長可以告訴我,我為什麽會一臉死氣嗎?”
谷叢隐聞言看着一臉忐忑的蘇清晚:“你在擔心什麽?”
“我怕死,我要長命百歲。”蘇清晚說的理直氣壯,他是凡夫俗子,不覺得怕死有什麽難以啓齒的。
“這次是我的問題,你會長命百歲的。”
谷叢隐的語氣很愧疚,但是卻并未說明到底是什麽問題,所以蘇清晚也壓根無法理解他為什麽要将過錯歸結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追問道:“局長的問題?局長做了什麽嗎?”
谷叢隐并未理會蘇清晚的這個問題,只道:“你只需要知道你不會有事便可。趕緊回屋把湯喝了,不出一小時,你臉上的死氣便可化去。”
蘇清晚還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但是谷叢隐卻直接砰地關上了門。
蘇清晚抽動嘴角,只能趕緊回屋把湯喝了。
當他看到滿滿一陶盅的人參、雪蓮、當歸這些補品時,着實又吓了一跳。
倘若不是病入膏肓的人哪裏需要吃這麽好的藥?
蘇清晚內心忐忑的喝完了藥湯然後又步履沖沖的往柳司屋裏跑去。
谷叢隐不說,張洹之不在,只能找柳司打探打探情況了。
柳司也才從檔案裏面出來,一臉的疲憊,不過他興致很高,正趴在屋裏的軟塌上翻看那本被蘇清晚吐槽過很多次的漫畫。
蘇清晚雖然喝了藥湯,但是臉上依舊還有些死氣。
柳司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不對勁,他将手裏的漫畫合起然後湊到蘇清晚的眼前,問道:“蘇哥哥,你這是怎麽了?沒什麽要緊吧?”
蘇清晚跨步霸占了柳司的軟塌,說道:“我來找你就是因為這件事。”
柳司聞言臉色變得正經,端坐到蘇清晚身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蘇清晚清清嗓子,說:“小司,你之前有過這樣的經驗嗎?”蘇清晚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色:“就是從詭事出來之後滿臉死氣。”
柳司聞言沉思半晌,仔細回憶了之前的經歷,他搖搖頭:“我沒有。”柳司說完猛地想起什麽,繼續說:“不過我記得劉大哥有過一次這樣的情況。”
劉恭榮?蘇清晚問道:“那你知道具體的情況嗎?”
“我想想。”柳司眼珠轉了幾圈才想起來:“劉大哥有一次在詭事裏遇到了危險,必須盡快出來,按理來說補全檔案是可以分多次的,但是在結局已定,只剩下順勢而為的那一部分時,就不能輕易從詭事出來,所以局長不得已強行将他拉了出來。不過作為對詭事的補償,局長取了他大半碗血獻祭給了詭事才算事了。”柳司看着有些呆愣的蘇清晚,以為他是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解釋道:“結局已定的意思就是,我們進入詭事以後導致的一系列事情已經足夠決定竹簡上既定結果的産生,但是距離結果的出現又還需要些時間的情況。”
蘇清晚聽着柳司的話,出了神,他并不知道自己原來是提前出了詭事,只以為胡庸和胡良沒死,然後又成功帶出了佛像,就算是完成了任務。原來這只是結局已定,但是還缺少一些順勢而為的事情,比如:安全走出墓穴。
柳司說完看着一臉沉思的蘇清晚,問道:“你這次也是提前出來的?”
蘇清晚回了神,皺着眉說:“我以為我是正常出來的...”
“蘇哥哥出來之後沒有去看竹簡嗎?如果是提前出來的,在将你的血獻祭給詭事之後,詭事會替你補全檔案,會多上一些你沒有經歷的事情。”柳司有些詫異的問,一般檔案員回到檔案局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竹簡,竹簡上的記錄不會出錯,是不是提前出來的一看便知。
“局長不給我看。”蘇清晚的聲音越說越小,他感覺谷叢隐又在隐瞞自己一些事,但是他沒有辦法撥雲見月。
柳司聞言握着漫畫的手一頓,一聽到是局長不讓蘇清晚看竹簡就大約猜到了些什麽。他驚覺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不過這也只是我知道的一種可能性,蘇哥哥,你要不要自己去問問局長?”柳司湊到蘇清晚面前,小心翼翼的問。
蘇清晚:“我等會去問問局長吧。”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依舊避而不談。
柳司聞言嘿嘿一笑,将手裏的漫畫遞到蘇清晚面前:“有局長在肯定不會出什麽大問題,蘇哥哥要不要看會漫畫,也免得自己在多想。”
蘇清晚眉毛一挑,想不到他竟然還想讓自己看這種少兒漫畫!蘇清晚扯了扯嘴角趕緊溜了出來,任由屋裏的柳司怎麽喊都沒有再回去。
蘇清晚回到自己屋裏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鏡子,在看到自己的臉色終于不再那麽死氣沉沉以後他才算是松了口氣。
但是,谷叢隐究竟想要隐瞞自己什麽呢?
蘇清晚煩悶的抓亂自己的短發,然後長嘆一口氣癱倒在軟塌上。他睜着眼睛看着屋頂上的夜間星辰,閃爍的北鬥七星在漆黑的夜空中永不墜落,好像除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确實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
自己在原來的世界的身份已經被注銷了吧,再過一段時間就不會有人記得自己了。
既然如此,那便好好在這裏活吧,管他陰謀陽謀,只要不會要了自己的命,那就随便他谷叢隐吧。
蘇清晚阖眼放空大腦,呼吸逐漸變得輕緩。
蘇清晚又做噩夢了。
他驚覺自己身穿一身黑衣恍恍惚惚的在一片密林中徘徊,周圍很靜谧,沒有任何聲響,就連他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都聽不見。
此刻應該是天将亮時的晨曉時分,稍微能看清遠處的模糊景色,但是卻分辨不出具體的事物。只能看見周圍方圓十步的範圍都是緊密的高聳大樹,樹幹上溝壑密布,看上去是有了些年份的老樹。
蘇清晚警惕的環顧四周,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
一步一步踩在地上,沒有任何聲響,但是卻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清晰的血淋淋的足跡。
蘇清晚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後的那一串腳印,心髒開始砰砰跳動。他緩緩擡起雙手,赫然發現那雙手竟然只剩下森森白骨。
蘇清晚張嘴想要呼喊,嘴裏發出咯吱咯吱牙齒相撞的聲音,喉嚨像是破了的鼓,震動時也只有呼哧呼哧的粗粝喘息聲。他顫抖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龐和脖子,竟然抓下一大把令人作嘔的血肉...
蘇清晚吓得雙腿一軟,不由自主的往下倒去。
巨大的失重感讓蘇清晚身體一抖,他恍惚的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從軟榻上摔了下來,跌落在地上。
他緊張的看向撐在地上的手,發現兩只手都完好無損一直屏住的呼吸才得以放松。
蘇清晚吐出一口濁氣,從地上爬了起來。還不待他站好,門外就響起了谷叢隐的聲音:“明日醜時一刻入詭事,這次的竹簡放在你門外,醜時過來找我。”
這是入詭事之前都不打算見自己的意思?
蘇清晚趕緊跑去開門,可惜一打開就只看到了放在門口的竹簡,谷叢隐那邊恰好傳來的關門的聲音。
蘇清晚覺得這樣不行,他已經想清楚了,谷叢隐是老板,自己是員工,老板沒有必要将工作上的每一步都告訴自己,只要對他的人身安全沒有影響,那麽老板想怎麽就怎麽樣。
所以,就算谷叢隐确實有事瞞着自己,他也沒必要因為這樣而感覺谷叢隐就該愧對自己,畢竟在之前的生活中,領導對他做過更多糟心事,他不也照樣對領導笑臉相迎?不過就是換了個工作環境,他蘇清晚要對自己的身份定位有一個清晰地認知才行!
于是,蘇清晚将竹簡放回屋裏以後便敲響了谷叢隐的屋門。
“什麽事?”谷叢隐的聲音依舊有些冷漠。
“局長,是我!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屋裏沉默了一會,然後傳來谷叢隐的聲音:“進來。”
蘇清晚得到了準許便推開了門往屋裏走去。
谷叢隐屋裏很敞亮,不像蘇清晚屋裏被書架占了一大半位置,視野變得有些逼仄。
蘇清晚一進屋就可以看到站在左邊小案幾邊焚香的谷叢隐。
他微微躬着身子,墨色的長衫在燈光下像是流淌的墨汁,從後頸處一直淌到了腳踝。衣擺處的祥紋如今看上去反倒像是起伏的波濤。
谷叢隐稍微偏了偏頭,側臉看着蘇清晚:“說吧。”
蘇清晚清了清嗓子,往他這般稍微靠近了些才道:“局長,你在回避我?”
“嗯。”
蘇清晚一噎,原先想好的話被堵在了嘴裏。他原本以為谷叢隐應該會迂回一下的,誰知道他竟然直接承認了!
“局長為什麽要回避我?”
“我有些慚愧。”谷叢隐的聲音淡淡的,蘇清晚聽不出他是真慚愧還是假慚愧。
案幾上的熏香爐是圓頂虎首銅制的,谷叢隐的手很白淨,拿起爐頂的時候顯得更加沒有血色。蘇清晚看他将一旁的香匙将香盒中的佳楠仔細的放入爐內。
“局長,我知道你有事瞞着我,但是我覺得這事吧,無可厚非,我沒有必要死抓着不放。而且,我現在身體健康,以後必定能長命百歲,所以,一些小事就讓它過去吧。”
谷叢隐握住香匙的手一頓,轉頭看向蘇清晚:“你當真如此想?”
“千真萬确!”
“你先前去找柳司說了些什麽?”
谷叢隐話題轉的很快,蘇清晚原先也沒有打算隐瞞這件事,便直接回到:“問他為什麽我會滿臉死氣。”
“他怎麽說?”
“他說可能是因為局長...你把我強行拉出了詭事。”
“他說的沒錯。”谷叢隐繼續将佳楠放入爐內,聲音沉靜如水:“至于為什麽将你提前拉出詭事,我不能說。”
蘇清晚早就不打算計較,現在聽到谷叢隐這麽說便擺了擺手:“沒事,局長總歸是有理由的,不方便告訴我便不說。”
“嗯。”
蘇清晚看谷叢隐手裏的動作變慢了些,變湊了過去,語氣谄媚的問道:“那局長,我可以看一下上次的竹簡嗎?”
谷叢隐置若罔聞,并未理會蘇清晚,繼續着手裏的動作。
“我只是好奇!”蘇清晚解釋道。
“除了這件事,其他我都答應你。”
蘇清晚撇了撇嘴:“那我沒事了。局長也不必在因為這件事感覺到愧疚,我喝了藥湯現在已經好了,臉色也恢複了。”
谷叢隐從蘇清晚一進來便看到了他恢複如常的臉色,自然知道他的身體以無大礙,但是聞言還是嘆了口氣:“這樣的事,以後不會再有了...你的身體要緊。”
最後幾個字的聲音極低,蘇清晚并未聽清。
“局長剛剛說什麽?”
谷叢隐搖搖頭:“沒事,現在距離醜時一刻也沒有多少時間了,你先去看看這次的竹簡吧。”
“好嘞!”蘇清晚說完深呼一口氣,裝作毫不在意的對着谷叢隐漏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谷叢隐放下手裏的東西,轉身面對蘇清晚,也裝作沒有看到蘇清晚深藏于眼裏的那一份故作輕松,溫聲說:“好好完成任務,我保證你可以長命百歲。”
蘇清晚聞言嘴角忍不住的揚起:“那蘇清晚便謝過局長了。”
蘇清晚并未在谷叢隐屋裏待多久,還不等谷叢隐點燃熏香便從屋裏退了出來。如今和谷叢隐說開了他心裏也覺得舒坦了些。
谷叢隐既然直接坦白了他的所作所為,雖然沒有告知自己原因,那麽他也沒必要再繼續深究。
領導嘛,總會有些讓人琢磨不透的時候。
而他,從始至終都只求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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