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楚纖突突跑進屋裏,裹了一條厚厚的白色圍脖急忙又趕了出去,他絕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待在城裏,鮮少出去,更別提是去村子裏了。時下能出門,還是和鄭江停,心下自然是雀躍。
兩人一道出了城,這時辰雖然沒有在下雪了,但地上的積雪卻還很多,城外不似城裏,有人大清早就起來把街道上的雪給掃了,出了城門不足十米,路上四處是被人踩過的雪,粘着黃土泥漿,松雪變成了冰塊子,踩上去十分容易打滑。
大年初一的,出來的牛車也不多,鄭江停把提着的臘排骨拿給楚纖,讓他在城門口等着,自己去尋牛車。原本急着想去看莊稼,但被楚纖那麽一鬧騰,倒是沒那麽着急了,索性還回去拿了臘肉,大新年的,跑人家裏走不能空着手去。
他尋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個牛車師傅,人并非專門跑牛車而是來城裏備年節禮的,回去在一條路上,順道能拉他們一趟。
牛車師傅随着他趕過去,瞧着站在城門口颔着下巴半張臉都埋圍脖裏的纖哥兒,膚色竟白得同那新雪一樣,實在是少見的美人,像他們這些鄉下人,更是見得少,即使上了年紀,也為老不尊的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鄭江停一咕嚕跳上牛車,無意間擋住了牛車師傅的視線,一屁股坐下後,擡頭見纖哥兒還在底下,纖纖弱弱的拉着板車扶手想上來,那細長的手指彈琴還行,使力就要讓人幹着急了。
他嘆了口氣,蹲到了牛車邊。
楚纖擡眸,看着眼前的大手,略微遲疑了一瞬,将手放了上去,溫熱的掌心一瞬間就将他的手覆蓋。
大手掌裏有一層繭,摸着很是粗糙,楚纖手指輕動,忍不住想摸一下微微凸起的老繭,可礙于兩人時下的關系,到底還是沒敢亂動。
鄭江停稍一使力就把人給拉了起來,牛車師傅一鞭子甩在牛屁股上,壯牛受驚,哞的一聲扯動板車,兩人還沒有坐下,一個趔趄,楚纖撲到了鄭江停的懷裏。
鄭江停怕人摔倒,下意識的摟了過去,手腕一圈,竟發現自己一只手就能把楚纖給牢實扣住,他知道楚纖孱弱,卻沒想到竟然會孱弱至此。
“哎喲,不好意思,這牛兒才套板車不久,有些發癫,沒吓着吧。”
鄭江停似是做沒德的事兒被人抓包了一般,耳根子一熱:“沒事。”
他連忙扶了扶貼在自己胸前的人,沿着牛車邊坐下。原也是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人,被這麽一鬧騰,他心裏亂七八糟的,一時間竟然有些久違的局促,他看了楚纖一眼:“冷嗎?”
楚纖把頭縮在圍脖裏,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像只躲在雪裏的小兔子,他搖了搖頭:“不冷。”
“你手怪冷的。”鄭江停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楚纖眼尾微動:“我體寒。”
鄭江停默着,正在想什麽可以治治體寒時,牛車師傅忽然開口道:“兩位是新人吧?”
鄭江停沒醒過神兒來:“啊?”
“我瞧着兩位年紀不大,恩恩愛愛的,像是才成親不久。可是回娘家去?”
原就有些耳根子發熱的鄭江停被如此問到,連帶着臉都發熱了:“不是,師傅誤會了,我們只是兄弟。”
牛車師傅頓了一瞬:“竟是兄弟,瞧我竟沒看出來。那小哥兒可已婚配了?”
楚纖心中暗嘆鄭江停真夠老實的,有些賭氣意味的答複道:“我年紀尚小,大哥還想多留我在家幾年,不曾婚配。”
“小哥兒生得貌美,恐怕上門提親的人家都得把門檻踏破咯。”
兩人皆未回答牛車師傅,楚纖暗暗斜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原還有些幽怨,可竟驚奇的瞥見他臉上一片海棠,頓時心中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小聲打趣:“大哥,你臉怎麽那麽紅啊?”
鄭江停後背一僵,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尴尬的笑了一聲:“哈哈,這下雪天兒真是夠冷的,臉都給凍紅了。”
楚纖抿着嘴好一通笑。
牛車師傅是陽畝村鄰村人士,不像本村的牛車師傅一樣可以把人送進村子裏,只把兩人捎到了村口便趕着車揚長而去了。
蔡凜家又偏遠,離村口還有很大一截路,素日裏鄭江停一刻鐘就能走到,但眼下雪和稀泥的路,再添上個三步路有兩步都在滑的楚纖,恐怕得一炷香的時間才能到。
兩人行了一小段路,鄭江停看着掉隊在後的小哥兒,無奈道: “我都同你說了,村子裏的路不好走,非要來受這罪過。”
楚纖拖着自己的衣角,一腳下去身子都在飄,他着實也未想到村子裏的路會如此難走,原本做牛車就颠的身體不好受了,好不容易下車來也沒覺得好過。
他只得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鄭江停。
鄭江停嘆了口氣,若是讓人在這裏幹等着也不太好,幾番思索後,他走到人跟前去,小聲警告道:“待會兒若是有村民看見了,你便說我是你長兄,不準亂說話。”
話畢,他蹲下身:“上來吧。”
楚纖微楞,他想着鄭江停這塊實心木頭能攙他走上一截路已經是天靈蓋冒金光了,如何會想着……
“快上來啊!”
楚纖斂起眉,略微迷糊的被背了起來。
他雙臂圈着男子寬厚的肩,頭靠在後背上,随着牽動的步子帶來的風,他能嗅到男子身上清爽的氣味。
鄭江停背着人,如履平地,纖哥兒還不如一捆柴火重,他背着腳下能生風,一路上興許是走的偏,倒是沒怎麽碰上陽畝村的村民,直到快要到蔡凜家時,遠遠就聽見了一聲呼喊:“鄭江停?”
他仰起頭,瞧着蔡凜拿着掃帚從自家院兒裏出來,還時不時的打量确認。
鄭江停無奈,背着纖哥兒到蔡凜的院子才把人放了下來。
蔡凜大為驚奇的拽着鄭江停,不斷使着眼色,就差脫口而出你哪裏弄來的漂亮小哥兒了。
楚纖按照鄭江停的交待,主動道:“我叫纖哥兒,鄭江停是我長兄。”
鄭江停聞言眉毛一凝,未等他開口,蔡凜心直口快的錘了他一拳頭:“哄別人還成,咱倆從小一塊兒長大,雖沒讀過書,但鄭家有幾口人我還是能數的清,家裏啥時候有這麽大一個小哥兒了。你是不是過年背着娶親了,行啊,鄭江停。”
鄭江停啞口無言,可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誰知道楚纖突然又這麽自覺了,總之兩人出門少不了被誤認為是兩口子,自己聽的多了,心态也就放平了許多。
他難得心平氣和的說:“是鄰裏,你別瞎說了。”
言罷,他又同楚纖介紹道:“這是蔡凜,我兒時的玩伴,以後就叫蔡大哥吧。”
楚纖掩嘴偷笑了一聲,出門在外,還是很聽鄭江停的話,懂事的喊了一聲蔡大哥。
蔡凜以前覺得林哥兒就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小哥兒了,今兒見了楚纖才算是長了見識,聽到人同自己招呼,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
到了村裏,鄭江停心思都在地裏了,兩邊簡單的打了照面,三人就急急去了地裏。
雪花覆蓋下,可見一大片交疊展開的綠葉,葉子間偶有白色的小花和雪混為一色,那是已經臨近成熟的土豆苗。在土豆苗的另一片土地上,隐隐能瞧着比柑橘還大的紅色果實,即使是藏在雪色之間,卻也難以掩蓋它吸引人的色澤;不光如此,在紅色果實之間,還間雜着比拇指大些的小果實,有紅的,有黃的,半塊土地被裝點的實在好瞧。
蔡凜是一天天瞧着這些果實長大的,從一開始的開花,到後來結出綠色的果實,慢慢的,果實從綠色變成嬌豔欲滴的紅色,每當來瞧着這片地,他心裏就有着滿滿的成就感。
為了不讓村民們瞧見這些果實,他甚至還在土地邊豎了草垛子,以此阻擋他人的視線。
鄭江停也不是第一回 見着土豆番茄了,然而當這些司空見慣的東西再次出現在眼前時,心中的感情卻變得複雜起來。
高興之餘,蔡凜問出心中的憂慮:“這雪會不會把莊稼凍死啊。”
今兒一早見下了雪,他早早就來看了莊稼,可是又想不出對策來,想着鄭江停見下了雪一定也會着急,定然會來村裏,于是今天他都沒有出去竄門,就等着鄭江停來村裏看莊稼。
鄭江停一腳踏進地裏,撥開積雪,摘下了一串小個兒的番茄,其實準确來說是聖女果,他抖幹淨上頭的雪,摘了一個丢給蔡凜,把剩下的用衣擺擦了擦遞給楚纖:“你們嘗嘗。”
蔡凜雖一直守着地,但是卻不知這好瞧的果實究竟怎麽吃,老實巴交的,從未擅自摘下嘗過,今兒得了首肯,迫不及待的丢進了嘴裏。
楚纖則沒那麽急迫,他原還好奇鄭江停如何隔三差五的就要跑到村裏,昔日上着工也不辭辛勞,本還想着這人是不是在村裏有了相好的,時下才知道這些日子人究竟在搗鼓些什麽。
他試探着摘下一顆果子放進嘴裏,一口咬開,頓時像爆漿了一般,嘴裏一股又酸又甜的味道散開,口感實在稀奇。
兩人異口同聲:“這到底是什麽?”
鄭江停負着雙手,道:“這大個兒的叫番茄,你們吃的叫聖女果,至于這黃的,叫……”學名太長,那就叫:“小番茄。”
楚纖捧着番茄,又驚又奇:“名字還真是別致。這些種子是哪裏來的?”
鄭江停把說辭又拿出來擺了一道,很是合乎情理,暗嘆幸好原身是個貨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