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醒來的第五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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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時可太明白老父親的笑點了。
如果說十年前是殷如瑟用盡全力面前與他戰至平分秋色,十年後的今天,他已然淪落到等通知的地步。
唏噓得很……
“你是獨子。”周岩海跟兒子總結,“這本來是個優勢,但跟殷家橫向對比起來,反而成了劣勢。”
周遇時太懂了。
年前海島上,殷如瑟明确跟他表示開學不會住景江花園了,當時他有意讓殷似和幫忙說服。
畢竟以南綜大為中心向外輻射十公裏,沒有比這裏更舒服的地兒了。
周遇時的視角裏,他只是和殷如瑟在某些方面沒有達成一致,還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結果前天,房産經紀帶殷如瑟看房了。
定位在南綜大北校區附近的新樓盤,跟景江花園直線距離有個五六公裏吧……
她發了名為‘舉棋不定’的九宮格,每張圖裏的房子布局采光都各有特色,看着确實不錯。
最重要的一點,殷如瑟特別鳴謝本次看房的全權贊助人,她的二哥殷似和。
不僅如此,殷如琴留言包了她的家私家具,殷似鳴送一切帶‘電’的家電産品,許燦幾人表示喬遷禮物已經準備好了,龔越打聽搬家日期,确定了大家一起過去給她熱鬧熱鬧。
周遇時就有一種被排斥在外看他們衆樂樂的萬年孤寂感……
誠如親爹所言,假如殷如瑟是獨生女,那麽她所得到的外力‘支持’是有限的。
而對于一個昏迷十年奇跡醒來,正努力和社會接軌的人,周遇時作為她的竹馬、她曾經的婚約者,将會在她內心占據更重的分量,現實中也會得到她更多的依賴。
遺憾沒有那麽多假如……
殷如瑟除了他周遇時,能仰仗和依賴的人可太多了。
“我能怎麽辦?”認清現實後,周遇時也只能帶着可控範圍內的小脾氣,微怼老父親。
周岩海道:“不要老想着怎麽樣做才是對她最好的,她有自己的打算。任何時候,你都無權幹涉別人的人生。你能幹涉到的,都是她默許的。”
這就跟網上著名的‘傷害論’一樣。
我在乎你,便給了你愛我的權利、傷害我的資本。
相愛相殺不可怕,癫狂而已。
其中一方對另一方無所謂了,那才是最致命的。
“以前你替她完成心願清單,說起來很令人感動,但那是她還沒在昏睡時的情況。現在是另一種情況,她醒來了,有思想有想法,完全可以憑個人能力把想法化作實際行動,不再需要你幫她實現。一件事情上,不能總是你進她退,你也要學會讓步。”
周岩海耐心的勸服兒子,“她不願意退了,你就該想想自己要做點兒什麽才能在她的世界立足。”
“她昨天已經答應我不會再嘗試那些危險的極限運動。”周遇時知道這不是問題根本,所以又道,“不過在她答應我之前,我也決定如果她真的很喜歡,盡管去做就是了,好的壞的,我會陪她一起承擔後果。”
周岩海強調:“前提是她允許。”
周遇時面部表情一僵,差點被噎死。
周岩海又輕松的笑開了:“是不是從來沒想過她不允許的情況?”
當初在周塘,老太太壽宴那天,兒子也被他描述的限定情景逼出一句真實的:我沒想過有一天會不喜歡她。
感情是最經不起蹉跎的,珍惜也要用對方法。
強加的‘為你好’算什麽為你好?
這些年,周岩海逐漸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目光落到同樣重感情的周遇時身上,見他不的章法的胡亂作為,總是要提點一些。
周遇時被老父親這番話連消帶打,鬥志都喪失了,不要形象的癱在椅子裏,“那您說,我到底要怎麽做?”
“暫時什麽都不用做,等通知吧。”周岩海吃好了,放下碗,抽紙巾擦嘴。
周遇時靈敏的捕捉到這句話裏關鍵的兩個字:“暫時?”
“通知來之前,好好想想自己有什麽優勢。”周岩海側首看了一眼廚房方向,理所應當的使喚,“去,泡杯茶。”
這一天,殷如瑟也過得五味雜陳的,千種滋味兒在腹中翻湧,她愣是無法從中先提煉出一味來針對消化。
晚飯後,帶将軍去後院遛彎。
南城的天氣暖和得很快,接連兩個太陽天驅散了空氣裏刺骨的寒意。
夜風輕輕的吹着,一步一步踩在柔軟适中的草地上,實在安逸。
将軍以正在參加‘狗狗百米冠軍賽’的姿态狂奔出去,跑出一段距離,直接倒在地上蹬腿、翻滾。
小動物的快樂就是那麽簡單。
殷如瑟走了兩圈,坐到幹燥的石階上,手機拿出來錄下它撒歡的樣子,發朋友圈炫耀。
殷項端着個保溫杯站到女兒身後,看着那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狗子,不看好的搖頭嘆了一氣:“這狗子,很難指望它看家護院。”
殷如瑟頭也不回反駁道:“我帶它回家是為了讓它享福,您就別指望它考上清北光宗耀祖了。”
殷項大笑着在她旁邊坐下,又納悶道:“這狗不是周遇時的嗎?我看他遛得挺勤快,天還沒亮就去江邊遛第一趟,夜跑也帶着,養得挺好。”
殷如瑟不得不再強調一次,将軍是她從流浪動物之家領養回來的,名字也是她取的,是她的狗,理應跟她回家!
殷項長長地‘哦’了一聲,冷不防問:“分那麽清楚啊?”
殷如瑟覺得她爸的思想态度不夠端正,“我姓殷,他姓周,不該分清楚嗎?”
殷項直接将軍:“年前于珩第一次上咱們家來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态度。”
“人是會變的。”殷如瑟語氣故意冷淡,“還有我糾正您一下,于珩是您正牌女婿,跟大姐領了證,在島上辦了盛大婚禮,還上過兩次熱搜的那種親女婿。周遇時是您看着長大的沒錯,再喜歡也不跟您姓,希望您不要搞區別對待。”
“那于珩也不跟我姓。”殷項打得一手好太極,鋪墊到位了,這便進入主題,“你還別說,我就看周遇時順眼,所以我跟你打聽打聽啊,有沒有可能——”
殷如瑟已經猜到親爹要說什麽了,腦門抵到膝蓋上,很幹脆的埋住臉,啊啊啊的逃避求饒:“別問,我不知道……”
殷項默了。
他當然知道兩個人從年前賭氣到現在,眼下見女兒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又想她把狗都帶回來了,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
“談崩了?是比以前都崩的那種、不可挽回的——崩?”殷項湊到女兒耳朵邊,問得超小聲,“說出來,讓爸爸有個心理準備。”
殷如瑟歪過腦袋,對親爹另眼相看:“加上我您有四個孩子,除了我比較廢,大姐二哥和阿鳴您還不稀罕?而且您馬上要當外公了,怎麽那麽貪心呢?”
殷項用問題回答問題:“不是這麽比的,是按照你找對象的标準來看,範圍随便你劃,就問一句,你能不能給我找一個綜合素質比周遇時強的?”
殷如瑟傻眼,還真找不出來!
殷項坦然‘嗳’一聲:“你看,問題就那麽簡單。”
“好像有點道理。”她幾乎被說服。
殷項來前跟殷似和通過氣,不能說自己是周遇時的最佳助攻,那老婆回娘家玩兒去了,老父親見不得女兒為情所困,客觀引導屬實合理。
于珩已經把殷家女婿的門檻擡到那個位置,他怎麽也得把擱家門口晃了十幾二十年的周遇時撿回來!
除非女兒不喜歡了再便宜別家,都是另說了。
況且,這把還是女兒的順風局。
“跟爸爸說說,你到底在煩惱什麽?”殷項擺出慈愛包容的姿态,這把只跟女兒走心。
殷如瑟也确實需要外力幫助理清思緒,憋着琢磨了一陣,便從自己醒來到現在的成長心路全坦白了。
難以否認的是,周遇時是她最大最難攻克的點。
“以前我怎麽跟他吵都是從我自己的角度出發,我不知道他為了我做了那麽多,以至于當我知道後,再也沒辦法跟他争辯什麽了,好像我被架到了一個位置,需要用我自己去補償他才能達到平衡,不然就……怎麽說呢?對不起他?欠他一輩子?”
殷如瑟很難找到合适的形容詞。
可是讓現在的她完全按照周遇時的期待去做,她又不太心甘情願……
感情上,她真的很難。
難得舉步維艱。
難得無法面對。
很沒出息的跑回家了,帶着名為‘将軍’的狗,組成落跑組合。
“就這樣?”殷項嗤地一聲,直白的笑話女兒,“誰告訴你他付出了你就一定要回報?”
殷如瑟有點兒懵:“這都能賴嗎?”
“說什麽賴不賴的,看個人,分情況嘛。”殷項大而化之道,“你仔細想想,難道周遇時做那些,純粹是為了你才付出?他在為你付出的過程中就沒有得到一點點的自我安慰、滿足,還有別的他需要的情緒價值以及個人肯定?”
殷如瑟瞳孔放大,新世界的大門正在向她打開。
殷項繼續對女兒輸出:“當年追你媽媽的人可多了,還有為她跳江的,要是每個這麽胡來的她都要負責、要回報,你說她得把自己分成多少份?感情不是這麽算的。”
“那要怎麽算?”殷如瑟聽進去了,并且還有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潮澎湃。
殷項伸出手,指了指她的心:“你這個情況,随心而為。”
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拒絕,可以觀望那就再觀望一陣子,經不起她考驗的,都是不配。
經過一整天的沉澱,周遇時終于在零點還差七分鐘的時候接到了通知。
瑟瑟平安:【昨天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
那些刺激的、容易丢掉小命的極限運動她都不玩了。
瑟瑟平安:【不是因為你有道理,而是在你試圖阻止我的過程中讓我意識到除了我自己的喜好痛快,親友的想法感受也很重要。】
兩條信息相繼發來,中途沒有過長時間的停頓,可見她是在深思熟慮後,給了他回應。
周遇時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站在廚房裏,一手撐着冰涼的大理石臺,一手握着手機,沒什麽表情的垂眼看信息。
反複的看。
面前的咖啡機,一滴一滴的将杯子裏填滿,猶如男人缜密的內心,在拆解信息的過程中沉默而高效運轉着。
最終,得出大致結論。
他先向她檢讨:【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然後不忘給自己刷好感分:【很高興我的無理蠻幹讓你得到積極正面的領悟。】
接着問他最想知道的:【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
殷如瑟早有預判,毫不猶豫地耍賴:【近是沒辦法更進一步了,疏遠也沒有必要的樣子。】
周遇時:“……”
有軍師?
這一手不像許燦教出來的,那會是誰?殷似和?殷如琴?還是林姨?
目前看來都有可能。
殷如瑟也沒有完全耍賴,很快向他說明原因:【你也知道現階段我重心不在感情上,也沒有要渣你的意思,能理解不?】
周遇時都笑了,極其滲人的冷笑聲飄蕩在他寬大、整潔如新的廚房裏。
ZYS-10.X:【給了你一天時間,以為你想明白了,看來是沒有。】
輪到他放大招了吧?
殷如瑟明顯有點慌:【不是,我真的想了很多而且想得特別明白,年前有一回我還跟小意感嘆說你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喜歡我!】
周遇時眉心輕微隆起,盯着末尾那行字的眼神逐漸迷離……
火苗在他緊繃的臉皮上掃過,撩起一陣難以忽略的燙。
一直以來的猜測在這一刻得到确定。
瑟瑟平安:【但是你看我多真誠,連這個都跟你坦白!】
真誠嗎?
周遇時不想跟她掰扯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了。
ZYS-10.X:【你知道就好。】
瑟瑟平安:【吓到我了。】
ZYS-10.X:【受着吧,別人跪求我都不給眼神,也就你獨一份的體驗。】
瑟瑟平安:【沒想讓給別人分擔。】
瑟瑟平安:【然後昨天又才發現這個‘喜歡’比我想象中的更強烈?或者說濃烈?】
周遇時回了個內涵的微笑表情,随她發揮想象力。
這個環節簡直是拿命在耗!
殷如瑟自知再聊下去很可能會被帶偏,于是生硬的對他宣布規則:【我需要時間緩緩,早上跟你說的話基本不變。】
周遇時似撩非撩的下套:【騎我臉上輸出的機會,真的不要?】
殷如瑟想得很清楚,這機會要到了也沒命享受,把自己搭進去就不劃算了,所以她很堅決:【再跟你說一次,別來!】
周遇時可沒答應她,轉而問:【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誰教你的?】
瑟瑟平安:【我爸![圓滾滾昂首挺胸.jpg]】
哦,原來是殷項先生。
疏漏了,未來老丈人可是人盡皆知的寵女狂魔,無條件站女兒那一邊,教她耍無賴。
瑟瑟平安:【你的‘先’結束了,然後呢?】
ZYS-10.X:【沒有‘然後’,晚安。】
無視對方發過來的一長串的問號,周遇時放下手機,側首看向角落裏那筐新鮮的筍。
陰恻恻的笑了。
誰還沒個幫着出謀劃策的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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