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醒來的第五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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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現在活蹦亂跳、能吃能睡,還能思路清晰的跟周遇時鬥嘴。你不了解的是最開始那段日子,除了你之外的我們所有人都在努力消化、并且說服自己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随時可能失去你。”
殷似和起身走到陽光傾入的飄窗邊坐下,将軍很乖的搖着尾巴跟随,一點兒不認生。
“那個過程到底是怎麽樣的,可以說說嗎?”殷如瑟早就想問這一段了,奈何就連殷家最沒心沒肺的殷似鳴被問到,都眼神閃爍着打哈哈,不願意多提。
“很難熬。”
過往在殷似和自诩冷靜的大腦中翻湧,他也試圖用輕松的口吻來敘述,開了口才發現做不到。
“事故發生後,你被送到省醫搶救,全身多處骨折、脾髒破裂、還有顱內出血……”
“搶救将近20個小時。”
“從深夜,到白天。”
“我們全家,還有周遇時,守在手術室外,寸步不離。”
“就像生了根似的,誰也沒辦法離開半步。”
“之後你進了ICU,三個月的危險期。”
“那段時間要怎麽說呢?”
“你運氣很好,又很不好。”
“有個國際學術研讨會在南城召開,來了不少國內外知名的外科醫生,爸媽動用了所有的關系将醫生們請來給你會診。”
“你得到了最好的醫療資源,自身情況卻十分反複。”
“并發症、持續不斷的高燒,往往解決了一個問題,不出一天又會有其他問題出現,弄得醫生焦頭爛額……”
“你也并非一直處于昏迷狀态。”
“你會在燒到半夜的時候渾渾噩噩睜開眼,對你看到的人說一串的胡話再在藥物作用下昏睡過去。”
“你會喊疼,會問我們,自己是不是活不久了。”
“你會安慰哭得稀裏嘩啦的阿鳴,你說,要是你變成天上的星星就做他的守護神,多好啊……”
“你還會跟我交代很多小秘密,私房錢藏哪兒了,在學校圖書館後面的哪顆樹下埋了一個空盒子的時空膠囊,還有你那本活頁記事本。”
“你授權給我全權處理。”
“說起來也是很奇怪,原先我以為在這個家裏你跟我是最不親近的,結果你把自覺重要的私隐都向我交代了。”
“看來我這個二哥在你心裏頗值得信任。”
“不過你醒過來的時候,問得最多的就是周遇時在哪兒。”
“你很虛弱,能醒過來的時間并不多,可能那時你已經意識到命不久矣,所以,你有很多話對他說。”
“你跟他回憶小時候,說到某件事還意難平的強調自己沒錯。”
“真可惜你什麽都不記得了,那應該是你和他人生中,他對你最千依百順的時刻。”
“你還反複問他會不會忘記你,他說不會,你就會勸他忘了吧,萬一你死了,他得代替你好好活下去。”
“等到下次你再問他,他老老實實的說會,你又跟他生氣。”
“你說你是不是很會折磨人?”
“雖然醫生沒說,但周遇時自己意識到了,他的存在對穩定你的情況有所幫助。
“他幹脆住到省醫隔壁的酒店,随傳随到。”
“只要你睜開眼,必能看到他。”
“軍訓他是大二才補上的,大一落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課,差點被勸退了。”
“他應該沒跟你說。”
“其實大一學業的進度,他也是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學完了上半學期的課程。”
“三個月後,你情況轉好,可以進行針對性的診療,當然也是不能再拖了……”
“先後兩場大型手術都很成功,實在是老天垂憐。”
“你的命總算保住了。”
“接下來是漫長的恢複期,你身體上的傷在愈合,電子儀器上顯示出你愈發平穩的狀态,你卻遲遲不醒。”
“你的主治醫生、也是我的老師對我們說,你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醒過來。”
“可能你會在睡夢中安詳的死去,也可能在某一天突然睜開眼。”
“也就是俗稱的:植物人。”
“爸媽不願意接受這種現實,請來幾波專家給你會診,尋找別的可能性,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我們用盡了各種辦法,跟你說話,念新聞,講故事,周遇時還把陸狩拉到你的病床前唱歌給你聽。”
“你始終沒有反應。”
“睡得很熟,很安靜。”
“我們從期待,到絕望……”
“這種‘絕望’不是一直持續的。”
“人總是會想很多,很多變。”
“我們會安慰自己,你好歹有醒過來的可能性,所以爸給你建了一座醫院,媽為你成立了同名慈善基金會,專門關懷和幫助和你情況相似的病人與其家庭。”
“大姐服裝品牌有一條支線名叫SEES,根據你的年齡出設計,只在時裝周做亮相,從不外售。”
“還有阿鳴,他做的第一款手游裏有一個神級NPC。”
“想見她得穿越遍布滿級怪的地圖,打敗幾個傳說級BOSS,在持續不斷掉血的迷宮裏摸索出口,最後潛入湖底,那兒有一座放到今天都能讓游戲界各家美術組贊嘆的水晶城堡。”
“你穿着華服、戴着鑽石王冠,躺在擺滿冰玫瑰的殿堂裏——沉睡。”
“最頂尖的玩家通過重重考驗去到那兒,向你獻上最高規格的騎士禮儀。”
“玩家們什麽都不會得到,但是能見到你,是游戲世界裏最高的榮譽。”
“而周遇時……”
“他在某個春天考了潛水執照,某個夏天跟完虔誠征服者歐洲巡演的全程,某個秋天計劃性的橫掃世界排名前十的蹦極聖地,又在某天冬天全副武裝的出現在長白山雪場,請前國家隊運動員教他滑雪。”
“他為你做了你想做的、他能夠做到的任何事情。”
“不問結果,不求将來。”
這天周遇時哪兒也沒去,在家裏處理了一些工作相關的郵件,打開電視沒頭沒尾的跟看了兩集懸疑劇,下午打開沖浪泳池游了兩千米,游完以後又花三小時給整個池子做了清潔……
時不時的拿起手機看看有沒有新的信息。
無關緊要的私人派對邀請,周家各房親戚例行公事的新年問候、沒點叉數的直白乞讨……毫無新意。
然後周遇時悟了。
他只想收到殷如瑟的短信,除了她之外,其他的都是打擾。
晚飯吃面。
周岩海先生難得來探望他,從周塘帶回來的雞蛋挂面,湯也是廚房拿的乳鴿湯。
把湯一熱,大碗分成兩份,燒水煮面時再随便洗點兒時蔬一起煮了,補充維生素。
菜是菜農去園子裏撿的,新鮮的菠菜、油菜和莴苣,還有後山竹林裏挖的嫩筍。
足足三大筐。
周岩海嫌麻煩,他一個人哪兒吃得了這麽多……
樓香尋非讓他帶回來,說是,周遇時愛吃不吃,主要是帶給瑟瑟。
就聽聽這話,親孫子喊得連名帶姓,殷如瑟就親熱的喊小名兒。
面煮好了,父子兩各自坐到餐桌一端,講究的就是一個食不言。
那桌子也夠長,面對面都有差不多三米,跟自己吃飯沒區別。
周岩海和周遇時同時用瓷勺舀了一口湯,稍微吹了吹熱氣,湊至唇邊吸溜——
加了筍的湯鮮得人靈魂升華,兩人齊齊被驚豔,再看對方,想到了老太太心心念念的人。
性別女,姓殷,排老三,跟周家的不能說毫無關系,再耗下去可能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了。
周岩海忍不住問:“瑟瑟怎麽不在?”
周遇時此刻雖然也在想殷如瑟,但被父親正兒八經的詢問出來,就好像她應該在這裏似的,不在反而不對?
“當然是在殷家。”他回得沒好氣,像個逆子。
周岩海知道兩人從年前開始鬧別扭,出主意道:“待會兒你把那筐筍給她送過去,她從小就喜歡吃這個。”
“她從小喜歡吃的可多了,南樓果林的黃桃和香梨,我院裏那顆枇杷樹上的枇杷,後山的筍,塘裏的鲈魚……”周遇時記得比誰都清楚。
周岩海都開始同情兒子了:“給她送去吧,好歹是個見面的機會。”
“好歹?”周遇時筷子斜戳在碗裏,擡起頭不愉快的看他老子,“請問您到底是在質疑什麽?”
不等老的回答,小的強調:“她跑不了。”
“問題在于你想追也沒方向追。”周岩海不慢不緊的指出要害,下兒子的面子,不需要挑日子。
湯再鮮美,周遇時也沒食欲了,放下筷子,嘆着氣往椅子裏一靠,完全垮掉。
周岩海耐心的勸:“把筍給她送去。”
“送什麽筍,又不是大熊貓……”周遇時冷不丁道,“昨晚她在這兒。”
周岩海愣了下,不解的看着兒子,隔着三米長的餐桌。
昨晚在,現在又不在了,那到底和好沒有?
周遇時抿了抿唇,重新組織語言,把昨晚發生的事毫無保留的跟老父親坦白。
他也着實需要傾訴,最好再得到一點有建設性的意見。
“就這樣,她回家了,我這兒等通知呢。”說完,周遇時擊響雙掌,再這麽一攤開,壓根沒轍。
周岩海很開心的笑了:“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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