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醒來的第五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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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江邊步道,周遇時背着殷如瑟,艱難的往家的方向走。
身後,袁徽保持十幾二十米的距離小心翼翼跟着,生怕二老板鬧騰得太厲害,被老板扔進江裏喂魚……
之所以隔那麽遠,也是為了避免聽到兩人對話的尴尬。
這一路上,我問你答環節就沒停下來過。
殷如瑟問,周遇時答,不答或者沒答好,都要遭到拍臉皮懲罰。
那小巴掌一揮,把男人的臉當手鼓拍,打得啪啪作響,頗有一種不顧他死活、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的爽快。
好不容易來到景江花園正門口,周遇時稍稍站定,轉過身,一臉無奈的看着遠處的助理,想想道:“今晚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趴在他背上的殷如瑟來勁兒了,支棱起來,右手舉得高高的,湊熱鬧似的跟袁徽拜拜。
她動作幅度大,為了防止她不小心摔下來,周遇時不得不盡可能的彎身弓背,賭上常年晨跑跑出來的核心力量去幫她維持平衡。
袁徽遠遠看着,不禁感慨:身家千億的霸總心甘情願給二老板當坐騎,是真愛錯不了了……
而當周遇時發現助理站在原地遲遲不動,看自己的眼色逐漸流露出名為‘同情’的色彩,他先是自我否定的愣了愣,緊跟着,像是想證明什麽似的直起身,同時颠了一下背上的醉鬼,把她颠正了,從胸腔裏舒出一口氣。
以行動向直系下屬證明:他沒輸,今晚是他故意讓殷如瑟的!
這一刻,袁徽戲精附體,沖頂頭上司鄭重的點頭,整理外套,昂首挺胸的轉身回家。
持續心理活動:這輩子你給二老板當牛做馬都美滋滋的覺得自己賺到了,可不是沒輸嘛!
其實周遇時都懂。
都不用誰給他講道理,他先在行動上表明了态度:以世界範圍計,只想和殷如瑟耗一輩子。
別說當坐騎了,當個面團子給她搓着玩兒都行。
電梯平穩上升,暗金色的金屬門映出兩人幾乎融成一體的身影輪廓。
殷如瑟挂在男人寬闊的背上,眯着有點水腫的眼睛盯着瞧了半天,不确定的問:“你背着我?”
周遇時樂了:“是,背你走了一路,感動不?”
“還行吧……”她昂起腦袋計較了會兒,噗地一下,笑得跟賊似的,拍拍他的肩,分享的語氣,“說出來你不信,我最早、最早那版願望清單上,有一條就是……不行,不能告訴你。”
說到一半,她收聲。
無所謂,周遇時看過她的心願清單。
記在一個活頁本上,近百條,記滿她的日常計劃和突然萌生的奇思妙想……
其中就包括:也讓周遇時像偶像劇裏演的那樣背我走回家(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個男主背女主的常規情節?!)
括弧裏的小情緒,一看就知道被刺激得不清……
按照時間推算,殷如瑟寫下這個勉強可以稱之為‘心願’的願望時,大概十四歲。
周遇時專門查過那年熱播的偶像劇,還看了。
春夜的綿綿細雨中,剛查出絕症的男主背着崴了腳的女主回家,兩人各懷心事,相互拌嘴,聊着無關緊要的日常。
十六七歲的年紀,白襯衣、西裝褲和百褶裙校服的加持下……小清新的純美劇情裏藏着無數的刀子。
只要有劇集名場面盤點,這一段總是位列其中,每次營銷號發出來,都有一群劇粉在留言區嗚嗚嗚……
周遇時是不懂的。
初次翻到殷如瑟這條心願,不厚道的笑出了聲。
不過,他很高興能做她的欽定男主角。
過了那麽久,他都快忘了當初從殷似和手中得到那本記事本時,內心的忐忑和不解。
他也曾以為心願清單上的一部分,可能永遠沒辦法幫殷如瑟達成了……
回到如夢初醒的這一刻,她還記得年少時認真記在小本本上的心願,孜孜不倦的完成它。
和他一起。
‘奇跡’真是個好東西。
電梯升至頂樓,‘叮’地一聲過後,開了門。
周遇時将将收起滿心複雜的情緒,狗子守在玄關,興奮的搖着尾巴迎接他回家。
正當它準備向往常那樣撲上去嗅嗅親親求摸摸時,周遇時背上剛恢複安靜的家夥驀地立起來,大喝一聲:“将軍!”
名為‘将軍’的獨眼黑背給她吓得一個猛剎,夾着尾巴,扭頭就跑。
殷如瑟:“……”
周遇時:“……”
屬實沒料到膽子能小成這樣。
殷如瑟遺憾得嘴裏哎呀哎呀地:“它好像不記得我了……”
周遇時這分鐘共情能力很強,幫狗子怨念:“誰讓你領回來又不管。”
還跟他絕交,過年那天他給她發‘新年快樂’她也照葫蘆畫瓢的回個‘新年快樂’。
真是出息了。
“你管得很好啊!”殷如瑟大力拍他的肩,大嗓門的誇獎他,“早中晚溜三次,吃得營養均衡,我在朋友圈都看到了,把它交給你,我放心!”
周遇時扭過頭,耐人尋味的跟她對了一眼:“都在朋友圈看到了,很放心,那你還鬧着要來看,不是跟我絕交了麽?”
整晚忍辱負重,逆襲從此刻開始!
殷如瑟結實的愣了愣,再愣了愣,遲鈍的大腦終于也開始琢磨了,不是在聊狗麽,怎麽突然說到絕交了?
我跟周遇時絕交了?
什麽時候的事?
哦,想起來了,大姐和姐夫的海島婚禮,她還當着他的面扯斷了一根頭發絲以表決心來着。
酒精對大腦的興奮作用開始消散,殷如瑟意識到自己主動回到了周遇時的地盤,跟自投羅網沒有區別……
如何破局?
唯有裝醉!
“說什麽呢?”她腦袋一垂,下巴陷入男人的肩膀最柔軟的部分,說話語氣變得含糊不清,“困了……”
周遇時:“……”
她閉着眼睛,提要求:“我要去帳篷裏睡。”
周遇時:“……”
周遇時看着她歪在肩膀上的腦袋,有那麽兩三秒,挺想不管不顧把她扔地上……
僅限于想想而已。
根本舍不得。
那麽,既然舍不得,他還能怎樣?
寵着吧……
好不容易背回來的。
周遇時邏輯自洽了,老老實實把她背到她最喜歡的休閑室,在帳篷入口彎身蹲下,背上那團纏人的、煩人的、還有點兒重量的家夥超級自然的主動與他完成剝離,蹬掉鞋子鑽帳篷裏去了。
連‘晚安’都不跟他說一句。
指望聽到一聲‘謝謝’更是天方夜譚……
周遇時也談不上心如死灰。
非要讓他談感受,大概就像史前人類把狼圈養起來馴化的過程。
他是被馴化的那個。
回味着整個無知無覺的過程,起身要走,帳篷裏突然探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
然後,殷如瑟的腦袋也鑽了出來,那雙無比清醒的眼睛,在星星燈的映襯下,泛着灼人的光,緊緊的盯着他。
“你要是想讓我唱搖籃曲哄你睡覺,我可是會揍你的。”周遇時想刀她的念頭快按不住了。
殷如瑟全無懼意,根本不相信他會傷害自己。
“剛才你沒有反駁我。”
“剛才?”周遇時思考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出了電梯後,他們從狗扯到在海島吵崩了的話題。
她理所當然的把他的回避視為自知理虧的表現。
所以,為什麽要阻止她玩高空跳傘呢?
她又不是去送死。
在做之前她會保護好自己。
他的阻止是沒有道理的,她永遠都不會接受。
殷如瑟想說的是這個。
“你确定現在要聊這個?”周遇時問。
她點頭,表情執着,抓着他衣角的手拽得死緊死緊的。
“好吧。”周遇時就地坐下,別開臉,似乎是在整理思路,幽暗的眸光望着堆在牆角的戶外竈具,沒頭沒尾的說,“我不喜歡高空跳傘,絲毫不感興趣。”
“不感興趣為什麽還要……”
“你寫在心願清單上。”周遇時轉頭來望回她,“跳傘、滑雪、蹦極、越野摩托,現實十大鬼屋探險,影史排名前百的恐怖片……你一天能不能想點兒正常人幹的事情?”
殷如瑟目瞪口呆:“這些、你都做完了?”
“我以為你不會醒了,于是就想至少要在你有呼吸的時候盡可能幫你完成心願。”周遇時情緒濃重,神色和語氣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刻薄。
當然,他沒忘記展開這番對話的目的。
“這些比尋常興趣愛好存在更多危險性的東西,我都幫你嘗試過了,你好不容易醒過來、恢複健康,像從前一樣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我阻止你靠近危險,珍惜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跡,這有什麽……”
不等他說完,殷如瑟慘兮兮的嗚咽了一聲,主動将他抱住,抽抽噎噎的承認錯誤:“對不起啊,我錯了,你是、你是對的!”
态度誠懇得周遇時反應不及。
就哭了?
嗚嗚嗚的痛哭流涕,真誠得像個終于意識到自己錯誤的幼兒園大班的小朋友。
“你不說……我都、不知道我那麽——自私、呢!”殷如瑟深刻反省,難過得一塌糊塗。
周遇時一邊難以置信,一邊不得不調整坐姿,将哭包完全攏在懷裏,輕拍她的背,跟哄小孩兒似的那樣哄。
“不哭了啊,沒怪你,知道錯了就行了……”
嘴裏說着安慰的話,心裏很想笑。
估摸着這家夥沒醒酒,明天起來可能都不記得這段。
于是周遇時琢磨要不要拿手機給她拍下來,免得她不認賬。
殷如瑟自小擅長總結,還哭着就開始做口頭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想跳傘的事了!。”
“嗯,好!”周遇時只管點頭誇獎,“真棒!”
“也不蹦極了。”
“可以。”
“還有越野摩托……”
“怎麽樣?”
“不騎了,本來就不太想、不太想騎的……野外的路又不好,一路颠下來,屁股都颠破了……”
“這思路沒毛病。”
“那個滑雪——”
“可以去。”周遇時怕她把話說得太絕,給她、也是也自己留餘地,“雖然冬奧會已經開過了,但是我們要響應國家號召積極展開冰雪運動。”
“國家號召了嗎?”殷如瑟吸着鼻子擡起頭來,眼淚婆娑的望着他。
她化的煙熏妝全暈開了,兩只眼睛哭成熊貓,不規則的黑色淚痕挂在臉頰上,搭配她小可憐的表情,成功制造出一種詭異的喜感。
周遇時忍了忍,肯定的回答:“號召了!”
忍不住了,繃緊的喉嚨裏溢出一串兒愉悅的笑聲。
殷如瑟瞪圓了泛紅的眼,狠狠推了他一把:“我都難受成這樣了,你還——笑話我!”
周遇時連忙端正态度:“沒笑話你,真的!”
“那就是嫌棄我?”她醉了不是瞎了,他那眼神,還有微表情,看得真真的!
“沒有。”周遇時抵死不認。
“你證明給我看!”殷如瑟昂起腦袋,理直氣壯的要求,“親我一下。”
“你說真的?不好吧……”周遇時心裏十分舒坦的笑着婉拒。
雖然他自認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趁人之危的事,能不做還是別做了。
遺憾的是,喝醉的人根本不講道理和原則。
殷如瑟哭得頭昏腦漲,血液沸騰,殘存的酒精開始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她垂着腦袋思量了一會兒,突然得出結論,說:“你就是嫌棄我!”
然後像是擔心男人提前逃脫似的,雙手捧起他的臉頰,抿着嘴用力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碰完了,搖搖晃晃的收回身形,盯着他被染上一塊黑的嘴角,得意的笑:“你也花了。”
嘴皮撞嘴皮,接觸不足一秒。
這根本不能算吻。
但明天她醒過來,想起這回事,會被她描成什麽樣就不好說了……
周遇時無奈的嘆出一口氣,眼色陰郁的盯着她:“你會後悔的。”
殷如瑟嘴硬:“我不會,我為什麽要後悔,大家都花了,這樣才公平。”
“不公平。”周遇時委屈大了,保持理智的糾結一瞬,放棄,“算了。”
扶住她的雙肩,把她扶正了面對自己。
“我不嫌棄你,也不會笑話你,還有,我理解的公平是這樣的——”
兇狠的吻上去。
像浮出海面的巨鯨用盡全力往肺部汲取氧氣,像盛夏的烈日用瘋狂的溫度炙烤大地,像枯木逢春,快要渴死的人從沙漠穿越到雨林,奇跡般的續了命……
情到濃時,殷如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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