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醒來的第二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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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點,京市,萬盛國際莊園,A座頂層。
客廳裏燈光大作,殷如瑟處于整個空間最寬綽的中心位置,雙手擡起打平,站定不動,很酷的煙熏妝小姐姐為她量尺寸,精确到每根手指長度的那種……
一旁的助理将數據發給工作室,那邊就開始動手了。
十一月對于時尚界來說是個還算清閑的月份,殷如琴接到妹妹的求助電話,立刻安排京市這邊的團隊運作起來。
讓才華洋溢的設計師們制作COS服裝是毫無難度的一件事,抄最現成的作業,在面料選取和細節方面下些功夫,最大限度的還原就是贏!
蕭郁在飛機上就決定COS《航海王》裏的羅羅諾亞·索隆,造型師給他推了寸頭,抹上染發劑,要三個小時才能洗。
這會兒他披着塑膠鬥篷,頂着一顆綠油油的腦袋,滿屋子晃悠。
但凡是個反光面,他都能對着照半天,越照越覺得哪裏不對,可是一時半會兒吧,又說不出緣由……
客廳另一端是長形的封閉式陽臺,周遇時占據了唯一的單人沙發,身旁的小圓桌堆疊着需要用到的文件和一臺筆記本電腦,熱咖啡都只能放在地板上。
陳秘書和袁徽席地而坐,工作電話不停,此過程中完成對接、彙報、做臨時的更改和變動。
這套房是周遇時考上京大那年,樓香尋和周顯為方便孫子求學為他購置的‘學區房’。
兩百多平的內複式,周遇時在這裏住了四年,除了家人,再沒有別人踏足過。
工作和生活,他向來分得很清楚。
直到今天,此刻,周遇時側首轉向客廳就能看到殷如瑟站在明亮的燈光下,表情是生動的,姿态是鮮活的。
像一束陽光照進了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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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她,積攢了數載的冷清消失得無影無蹤。
于是,曾被那些冷清攻擊過的周遇時自然而然的改了觀。
偶爾讓工作和生活攪和在一起也不錯。
晚上十點的咖啡不難喝了,漂浮在空氣裏的氛圍松弛而舒适。
客廳裏的呱躁透過厚重的玻璃門傳到這邊來,不知設計師說了什麽,殷如瑟連連擺手說‘不行’,其他人連哄帶騙的鼓勵她勇敢點,試一試。
周遇時勾唇淺笑,否定了她的否定,覺得她一定行。
陳向陽瘋狂拿胳膊肘拐袁徽,讓他看老板的臉色,居然是享受的?
這哪兒是如沐春風?這是枯木逢春!
袁徽早就見怪不怪了。
老板低調質樸,老先生老太太送的一套房從大學住到現在,愣是沒在京市別處置業。
每次出差來這邊,袁徽這個生活助理最多把人送到地下停車場,從沒跟着上過樓。
今天沾二老板的光,大家都來了,還在這裏吃了晚飯,接着就地開啓工作模式。
體驗感拉滿!
總結:老板是個十分有原則的人,但在二老板的面前,原則是可以無視的。
袁徽把這句話打在手機記事本裏,遞給陳向陽看。
陳向陽狠狠點頭,深以為然。
樓香尋在這時打來視頻電話,周遇時順勢結束今天的工作,把殷如瑟從客廳那邊叫過來。
一老一小睜大眼睛,拿着手機怼臉互看。
殷如瑟先開玩笑,問老太太犯迷糊的時候有沒有做夢?
樓香尋徹底清醒過來了,視頻裏瞧着精氣神都不錯,笑罵她是個鬼靈精。
殷如瑟又說自己在京市,明天要去漫展上玩兒。
樓香尋連忙表示知道這個,還問周遇時去不去,要是去的話,得扮成英俊的王子。
周遇時站在旁邊躍躍欲試的,都張開口打算說‘去’了,殷如瑟沒給機會:“他多忙啊,沒空玩兒這個。”
樓香尋搖頭沒勁,對親孫子嫌棄了一臉。
殷如瑟百分百認同,讓她明天做好準備,手機別離身,到漫展現場給開獨家直播。
樓香尋愉快的答應了。
結束通話,陽臺上只剩下殷如瑟一個人。
陳向陽點的超豪華宵夜送到,袁徽和他一起把茶幾搬回原位,布置了滿滿的一桌。
殷如瑟還不餓,轉頭在落地窗前坐下,視線向外傾灑,安靜的望着夜色裏的京大。
百年名校,近在眼前。
她忽然想到很多,心情也變得微妙而複雜起來。
“外面有什麽好看的?”周遇時折回她旁邊坐下,遞給她一杯熱騰騰的紅豆沙。
殷如瑟接過熱飲放在掌心裏,眼帶笑容,繼續看外面:“你肯定覺得沒什麽好看的,我可稀罕了。”
京大中文系,曾是她夢寐以求的、實現理想的完美階梯。
殷如瑟道:“明天逛完漫展,時間還充裕的話,我要把自己打扮得青春洋溢的,然後進去逛一逛。”
“現在的小孩兒都成熟,長得比你老的簡直不要太多。”周遇時不走心的安慰了兩句,然後給出實用的建議,“你的情況可以申請自費旁聽。”
“京大也可以?”
“可以。”周遇時道,“申請做得漂亮一些,我給你做擔保人,問題不大。你就住這兒,每天步行十五分鐘到南門口。附近地鐵、超市、休閑公園、綜合商場一應俱全。怎麽樣,不錯吧?”
他連生活都給她安排上了。
殷如瑟淡淡然的看着他,不怎麽心動的樣子,末了,特別講求先後順序的輕哼:“我爸我媽還有大姐也能給我做擔保人。”
周遇時揚起眉,“就不想領我的情?”
她點頭:“嗯。”
周遇時兩道挑得還挺好看的眉毛折起來了,搞不清楚她為什麽對自己有意見,都跟他到京市來了……
殷如瑟給他提示:“你還記得嗎,我們那次吵架。”
周遇時是懵的:“哪次?”
“你收到京大通知書,你家給你辦謝師宴外加成人禮。”殷如瑟說起這個語氣都不好了,一股腦的吐露,“那天我去恭喜你,還說我以後也想考京大,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才做的決定,涼飕飕的刺我,說什麽應該給自己的人生多點別的選項。”
“嗯,我記得了。”周遇時聲音沉下來,臉上笑意全無。
如果他沒有自負的說出那些話,引發激烈的争吵,殷如瑟就不會想去辦一場盛大的生日宴,用當衆解除婚約的方式來反擊他。
那麽,她更不會提前離場,在回家的路上遇到那輛超載失控的貨車……
整整十年,她能夠醒來已是奇跡。
可每當周遇時去回溯整件事的起因,抵達那個失控的爆發點,他都會悔不當初,恨死了自己的口不擇言。
殷如瑟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他說記得,她便繼續說自己的——
“你當時可太自信了,覺得全世界都圍繞你轉,我做的每個決定都跟你有關。”
“我從記事起就想去京大中文系,成為一個像我爺那樣的翻譯家。”
“跟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好吧!”
“你只不過比我早生兩年,也就早兩年參加高考……”
殷如瑟稍微表達了一下當年內心的憤慨,很快就釋然了,“不過那都是以前的想法,就算不念京大中文系,我也可以做圖書翻譯。”
“南城大學的中文系挺好的,就在家門口,旁聽條件比京大寬松。”
“圖書翻譯這個職業也不是把外語學好就能做的,還得具備一定的文學素養。”
“所以人文藝術啊、中外歷史啊……都得修。”
“阿鳴說這行特別冷門、特別不賺錢,特別适合我這種有錢又閑的富家千金……”
“哼,臭小子,等我翻譯出傳世名著,讓他跪下膜拜我!”
“我想過了,高中耽誤的課業請家教補,來年參加成人高考……學歷這方面我還在糾結,總之不能沒有。”
殷如瑟碎碎念了一陣,想要個共鳴,轉頭問身旁的男人:“你怎麽不說話?”
周遇時擡起頭,滿眼歉意的望着她,語色誠懇而艱澀:“對不起。”
“……啊?”
殷如瑟呆住了。
“對不起。”周遇時直起身面朝她,想用笑容來緩釋當下,但其實,根本無法灑脫的笑出來。
這本就是一件嚴肅的、對他而言重要的事。
“我當時應該承認的……”
“承認、什麽?”
“你考京大,并不是為了我。”他一字一頓。
“是啊,是我自己想去。”關于此,殷如瑟從未動搖。
“所以都是我自尊心作祟,接受不了你不是因為我。在那以前,我以為你會一直想跟我一起。不管我喜不喜歡,願不願意,接不接受……我以為選擇權在我手裏,但實際上——”
他早就無法選擇不喜歡她了。
陽臺的玻璃門沒有完全閉合,餘出一指縫隙,讓客廳裏的吵鬧聲鑽了過來,沖散些許膠着。
殷如瑟心跳如雷,每一下都帶着天崩地裂的氣勢,咚咚咚地在胸腔裏鳴動、不止。
周遇時向她道歉了。
兩次。
沒有多餘的辯駁,更不是息事寧人的讓步。
僅僅是一個真誠而純粹的、希望得到她原諒的道歉。
從相識開始,從他們第一次針鋒相對開始,殷如瑟一直渴望能徹底的贏周遇時一次。
真的等到這一天,她忽然發現輸贏根本不重要。
殷如瑟緊張的抿了抿唇,睜大眼睛盯着周遇時藏在暗色調裏的臉,“實際上、什麽……?”
年少時的意氣用事幼稚得不值一提,此刻才重要。
她想聽他沒說完的後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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