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鳶,永遠別對我說謊……
夏鳶記得周野說過的話, 要和室友同住四年,與她們保持友好的關系總是不會錯的。可她實在不知道怎樣與她們保持良好的關系。
寝室裏住了六個人,除了夏鳶其餘五個都是本地人和Z城周邊的人, 有兩個還是高中同學。她們在寝室裏講本地話的時候,夏鳶大部分都聽不太懂,她甚至都沒辦法和她們說話。
開學之後就是軍訓,為期二十天的軍訓是陌生的同學之間彼此認識、促進關系的最佳時期。
夏鳶班上一共有三十二個人,十七個女生, 十五個男生。
每天聽着教官點名,夏鳶對每個人的名字都已經記熟了, 但對他們的長相還是有些對不上號。
Z城和梧桐鎮一樣,每天都熱得很。
進了九月, 立了秋,天氣都還是熱得人冒火。
每天在太陽下暴曬訓練,好些女孩子都有些撐不住了。
第十天的時候,夏鳶旁邊的女孩子在站軍姿的時候毫無預兆地軟了下去, 吓了大家一跳。
教官點了體育委員的名,又點了旁邊的夏鳶,讓他倆一塊将人送到醫務室。
醫務室裏, 校醫說那個女生只是有些中暑,喝點水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體育委員叫齊源,他讓夏鳶在醫務室裏守着,他先去跟教官報告一聲。
夏鳶以為他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沒想到他很快回了醫務室,還帶了兩瓶飲料。
“我看你臉色也不好,你也趕快休息一下吧。”
望着他遞過來的飲料,夏鳶愣了一下, 忙道謝:“謝、謝謝。”
校醫要去開會,交代他們一會兒等那個女孩子醒了就可以回去訓練了。
等校醫一走,齊源坐在校醫的位置上,将背後的空調扇葉撥下來對着自己吹,眯着眼睛直感嘆:“啊,空調救我一命啊!”
夏鳶見狀,想提醒他這樣可能會感冒,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出聲。
醫務室裏安靜,只有空調呼呼吹。
齊源似乎是覺得無聊,便和夏鳶閑聊起來。
“你叫夏鳶吧?你不是本地人吧。”
夏鳶點點頭,“嗯,我從C省來的。”
“C省?這麽遠啊。”齊源說:“你一個女孩子跑這麽遠來上學,家裏人不擔心嗎?”
夏鳶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齊源開玩笑自嘲:“你們家家風可真自由。我家就在隔壁區,就這我媽都不放心我一個人來,深怕我給她惹個什麽麻煩。”
夏鳶聞言擡起臉來看了他一眼,配合着笑了一下。
齊源這個名字,夏鳶開學以來已經聽過許多次了,只是一直對不上號,現下才終于将名字和人對起來。
他長得濃眉大眼,笑起來是很陽光的樣子。
難怪寝室裏的女孩子們時常提起他。
剛才來醫務室的路上跑得急,夏鳶一直将迷彩帽攥在手裏,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也沒來得及整理。
從齊源這個角度望過去,夏鳶側臉微垂,睫毛長得離這麽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水眸忽閃的更是清澈見底。
這幾天軍訓,天天都在太陽底下暴曬,大半的人都被曬黑了一圈,夏鳶雖然也比剛來時黑了些,但皮膚仍然有一種幹淨的通透感。
這種并不算白皙的膚色讓人覺得有種天然的美感。
所謂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齊源覺得大約指的就是夏鳶這樣的女孩子了。
這麽想着,他看她的眼神一下就多了些什麽。
齊源還想再與她多聊幾句,病床上的人醒了。
“我這是在哪呀……”
夏鳶聞聲忙起身過去,“在醫務室,你好些了嗎?”
“醫務室?”
齊源跟過來站在夏鳶身後:“校醫說你中暑了,不過不要緊,多休息一下就是了。”
那女生聞言萬分懊惱地抓着被單:“啊,這麽快就好了嗎?!不要,我不要再回去太陽下站着了!求求你們幫我跟教官請個假,就說我還起不來,下午的軍訓都不能去了!求求你們了!”
夏鳶有些為難:“這……”
齊源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行,反正現在校醫也不在,你就在這休息吧。不過到時候要是被揭穿了,你可別把我們供出來。”
“不會的不會的!我肯定不會說的!我發誓!”
既然已經沒事了,夏鳶便準備回操場。
齊源跟着她一塊兒。
“欸,你為什麽不跟着多休息一會兒?”
夏鳶搖頭:“還是不要了,我沒什麽事。”
齊源:“可我看你剛才臉色蒼白,好像比她還嚴重些。”
“沒有的,我能堅持住。”夏鳶說着,小跑起來,“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晚了怕跟不上訓練了。”
齊源撇撇嘴,他沒見過哪個這麽愛軍訓的。
軍訓說到底也不是真的要訓出個什麽強硬的結果,眼看已經有人撐不住了,教官便開始放水,下午的訓練多半都在樹蔭下進行。
很快到了解散時間,大家看起來都比前兩天輕松不少。
夏鳶沒帶飯卡,她準備回寝室換了衣服再去食堂,同寝室的其他兩個女生也跟着她一塊兒回來了。
一回了寝室,夏鳶在換衣服,下鋪的王麗君忽然湊過來問她:“夏鳶夏鳶,剛才我看齊源在跟你說話,他都跟你說什麽了呀?”
夏鳶如實說:“哦,他說下個星期可能就要演練了。”
“就這?沒說什麽別的了?”
夏鳶點點頭,“沒有了。”
王麗君哦了一聲,有些遺憾的樣子。
這時對面上鋪的劉欣然也跟着問:“那他為什麽只跟你說,沒跟我們說?”
夏鳶手上一頓,沒太明白這問的是什麽意思:“可能他會一個個通知的吧。”
這時另外三個人也回來了。
“姐妹們姐妹們!聽說周末不用訓練,我們出去逛街怎麽樣啊!”
說話的人是張薇薇,她和她上鋪的餘芳是高中同學,兩人同時進門,褚靜落在她們後面。
劉欣然一聽周末可以休息,激動地從床上跳起來,差點把頭給撞了。“耶!終于可以放假了!”
王麗君問:“真的嗎!你們聽誰說的?”
餘芳:“隔壁班的沈智高。”
王麗君又問:“沈智高?他又是聽誰說的?”
“他們班教官呗。”張薇薇身體累得很,精神卻很亢奮,她蹦到王麗君旁邊來,神情暧昧又神秘:“他想約褚靜周末出去看電影,被褚靜當場拒絕!啧啧啧,你是沒看到咱們靜靜拒絕他的樣子有多威武霸氣!”
劉欣然一聽有八卦,登時蹦下床來,“啊,靜!你為什麽不答應他!”
褚靜是寝室裏家境最好、長得最漂亮的女生,聽說新生報道的時候有四五個學長搶着幫她搬行李,還差點打起來。
這事一傳開,她很快就成了這一屆新生裏的紅人之一。
“為什麽要答應,他又沒什麽特別。”褚靜說話時正在找衣服,但她打開的是夏鳶的櫃子,“奇怪,我的衣服呢。”
夏鳶上前去小聲說:“你開錯櫃子了,旁邊那個才是你的。”
褚靜翻找的手一頓,從櫃子後探出頭來,對夏鳶吐了吐舌,“哈,抱歉。”
夏鳶笑笑:“沒事。”
看着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櫃子,夏鳶頓了頓,視線觸及到櫃底的黑色紙盒,她猶豫片刻,鼓起勇氣将盒子拿出來。
“那個,我帶了點禮物想送給你們,之前一直沒找到機會。”
盒子裏是周野準備的,最近市面上流行的CD,都是港臺歌手,好些還是夏鳶沒聽過的名字。
但她一拿出來,其他人卻好像很喜歡的樣子。
“有五月天诶、我要這盤!”
“媽呀還有陳奕迅!”
“夏鳶你家是開唱片店的嗎?怎麽有這麽多碟啊!你太棒了!”
褚靜看過來一眼,伸手随便拿了張,在手裏兩面翻看,美眸裏很快劃過一絲嘲諷。
夏鳶未曾注意到她的神情,她被其他幾個人圍着,她們東一句西一句的熱情終于讓夏鳶體會到了什麽是友好關系。
張薇薇甚至抱着夏鳶蹭了蹭。
“我好喜歡這個禮物哦!謝謝你夏鳶,我肯定會好好收藏的!”
褚靜找到了想要的衣服,不輕不重地關上櫃門,淡淡留下一句,“正版才有收藏價值吧。”便将碟随手扔回床上,轉身出去洗澡。
夏鳶在這之前從不知道原來CD這種東西有正版、盜版之分,她只是看見褚靜輕飄飄一句話,頓時就讓張薇薇神情中的興奮減少了十分之九。
“啊,這是盜版碟啊。”
張薇薇失望得過于明顯,王麗君瞧見夏鳶的臉色,掐了掐張薇薇的後腰。
餘芳這時笑眯眯出來道:“夏鳶,謝謝你送我們的禮物,我們會好好聽的!”
夏鳶還未從張薇薇的情緒落差中回過神,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笑得很勉強。“不客氣,你們喜歡就好。”
周野以為,他準備的禮物至少能讓夏鳶的集體生活有個好的開頭。
可他不知道,夏鳶把CD都送出去了。
但那天的晚飯,她還是自己一個人吃的。
很快就到周末了,放假的前一晚,大家都興奮地睡不着覺。
熄燈後在各自床上七嘴八舌地商量周末到哪逛街、買些什麽東西,問到夏鳶的時候,她很久沒有說話。
王麗君爬起來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對其他人說:“她睡着了,我們還是小點聲兒吧。”
張薇薇不是很滿意:“那她到底跟不跟我們一塊兒去逛街啊。”
劉欣然:“明天再問呗。”
餘芳:“我看她八成是不會去的。”
張薇薇:“為什麽?”
王麗君:“你沒看到她之前在食堂打飯,每餐都只打幾毛錢的素菜。”
張薇薇顯然不信:“不是吧,我們食堂有這麽便宜的菜呢?”
餘芳解釋:“不是我們食堂便宜,是她太省。”
劉欣然恍然大悟:“難怪她瘦得跟竹竿似的。”
餘芳又說:“她家好像很困難,我之前學校的助學名單上見過她的名字。”
張薇薇語氣不太友好:“我說她怎麽送我盜版碟呢,敢情是沒錢。那她裝什麽大方啊?”
王麗君勸道:“那也是人家的心意嘛。你沒看見那天你一說盜版,她臉色馬上就不對了。以後這種話還是悶在心裏算了。”
餘芳也贊同:“就是。她也不容易。”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褚靜突然開口:“她不容易是她的事情,你們想照顧她的心情,她怎麽不想想萬一薇薇以後知道自己當寶貝收藏的CD是個盜版,薇薇會不會不舒服?不懂得怎麽送禮就幹脆不要送,大家誰也不是缺她這一盤CD,打腫臉充胖子對她自己也沒好處。”
褚靜一開口,寝室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張薇薇覺得褚靜簡直就說出了她的心聲,當場就恨不得沖過去抱着褚靜親一口:“靜靜說得太對了!”
劉欣然似乎也被說服,跟着說:“她想用點小便宜讨好我們,哪曉得靜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戲,像她這麽多心思的人确實不能深交。”
餘芳和王麗君不曉得在想什麽,一直沒出聲。
半晌後餘芳才說:“算了,不說她了。不早了,我們睡覺吧,明天還得出門呢。”
訓練了一天,大家早都累了。
話題停止後沒多久,寝室裏的人便都睡着了。
黑暗徹底歸于了寂靜。
夏鳶面朝着白牆,牆上映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身影。
單薄得好像一片紙。
褚靜鋪位上的風扇送來涼風,夏鳶打了個寒顫。
她裹緊被單,眼角若隐若現的水痕被她深埋在枕頭裏。
那個晚上,夏鳶一直清醒。
隔天,寝室裏的人傾巢出動,只有夏鳶一個人獨自在寝室洗衣晾曬,對着書本發呆。
她一整天沒出過寝室,連飯都沒有吃。
夏鳶将剩下的CD放在盒子裏,好好生生地藏在櫃子的最深處。
想到周野,她心裏有些酸,但是很暖。
她知道他想為自己掙些好人緣,但他不知道她一個人吃飯其實也很好。
大約是感應到夏鳶在想他,晚上的時候,她接到了周野的電話。
那會兒已經九點了,夏鳶洗過澡,正要上床睡覺,張薇薇她們突然就沖進了寝室,每個人手裏都大包小包的拿了一堆,她們一邊喊着累死了一邊找水喝。
幸好夏鳶暖水瓶裏還有熱水,可以讓她們分着喝。
張薇薇喝了水緩過氣來,這才對夏鳶道:“夏鳶,樓下有電話找你。”
夏鳶一頓:“找我?”
那會兒宿舍的公用電話還需要排隊,夏鳶看着電話前的隊伍,心想大約是輪不到她回電話過去了。
但宿管這時候叫住了她。
“夏鳶,你跟我來一下。”
宿管姓陳,宿舍裏的人都叫她陳阿姨,只有夏鳶叫她陳姐。
陳姐将她帶到值班室,指了指電話,然後清了清嗓子,道:“我去打水,你幫我在這兒守一下。”
她說完便退出了值班室。
夏鳶見狀,心領神會拿起話筒,周野的聲音一傳到她耳朵裏,就好像有千萬只羽毛在耳邊輕輕掃弄。
“這麽半天才接電話,準備睡覺啦?”
他們已經半個月沒有見面了,半個月沒有聽到周野的聲音,他略帶慵懶的音調一傳來,夏鳶頭腦一熱,連眼眶都跟着溫熱了起來。
她壓抑着聲音裏的興奮:“你怎麽會有這裏的電話?我是說,陳姐這裏的……”她記得自己只給他留了宿舍的電話號碼。
“你們宿舍上千號人,輪到你用電話的時間才多少?所以我就找陳姐要了電話咯。”周野總是一副輕描淡寫的口吻。
嘴甜人帥的好處是可以讓周野擁有一段不被幹擾的、獨立的與夏鳶通電話的時間,代價就是要在夏鳶來接電話之前變着法的讨好宿管。
只不過她來得太慢了。“你再不來接電話,我都快要詞窮啦。”
夏鳶一慣曉得周野是個有辦法的,但沒想到他竟然這麽有辦法。
而且她今天白天才在想他,他晚上竟然就打過來了。
“怎麽樣,軍訓累不累?我看這些天的天氣預報,你們那比我們這溫度還高,天天曬着不好受吧。我告訴你啊,你千萬不要硬撐逞強,有什麽不舒服馬上就請假,別把自己累出個好歹。否則被我知道了,看我怎麽收拾你。”周野說。
聽見他溫柔的“威脅”,夏鳶唇角不自覺地上揚:“我沒事。前兩天班上有個女孩子中暑暈倒了,教官怕出事,這些時對我們都很溫柔。”
“那就好。”周野問:“欸等等,暈倒的那個人不會叫夏鳶吧?”
夏鳶抿唇,“暈倒的女孩子叫方思琪,是夏鳶和齊源送她去的醫務室。”
周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話鋒陡然一轉:“這個叫齊源的男孩子不會還給夏鳶買了飲料,跟她閑聊人生來着吧。”
夏鳶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
周野輕哼一下,語氣明顯變得陰沉了:“夏鳶,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誰的人了。幾天不見膽子就變得這麽大了,嗯?”
夏鳶抓着電話繩,無意識地在手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她忍着笑:“嗯,我沒有忘的。可齊源是個女孩子呢。”
電話那頭默了一瞬,周野磨着後槽牙的聲音傳過來:“……你又耍我?”
真是好神奇。
從昨晚開始,夏鳶心頭上就像壓着一塊大石頭,壓得夏鳶喘不來氣。
可現在聽見周野的聲音,心上的石頭便消失不見了,夏鳶竟舒暢地笑了出來。
聽見夏鳶輕聲笑,周野也松和了語氣。
他低沉的嗓音透過話筒傳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是落在夏鳶心上的。
“夏鳶,我很想你。”
夏鳶的笑意逐漸變得溫柔。
她很輕地點了點頭,但周野看不見。
她說:“我也是。”
很想他,想他說的那些沒營養的笑話,想他含笑的眉眼,想他抱着她的時候溫柔的臂彎。
想他陪在自己身邊的一切時候。
只要想到他,她就會覺得溫暖。
周野說:“再過些日子,我就去看你。”
從梧桐鎮到Z城有七八個小時的車程,他來了最多能和她吃頓飯就要回去了,夏鳶不想他來回颠簸得這麽累。
她如實說了自己的想法,但周野卻說:“可我不想再讓你一個人吃飯。”
夏鳶纏着電話線的手猛地一怔。
在夏鳶來接電話之前,寝室裏的人都還沒回來,陳姐讓周野等一會兒,她喊個人去叫她。
周野當時便覺得奇怪。
寝室裏的人都出去了,夏鳶竟然沒有出去?
他試探着問陳姐,夏鳶是不是不舒服,陳姐說她蠻好的,就是不太愛跟人說話,她回回看見夏鳶都是一個人,其他人倒是成群結隊的。
只這一句話,周野便明了了夏鳶的處境。
他聲音溫和,沒有半分責備,但落在夏鳶耳朵裏,卻字字都讓她忍不住一陣一陣地鼻酸。
“我要知道你過得好不好,而不是聽你安慰我的那些。”
“夏鳶,永遠別對我說謊。”
“那只會更讓我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