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好好上學,等我來找……
上次帶夏鳶來江邊時的那個平臺, 才是周野今天晚上的目的地。
這次中秋盛會辦的其實有些倉促,除了公園內外被修飾得像模像樣,公園規劃之外的地方倒是沒怎麽改動。
為了保證梧桐鎮今晚能在衆多游客心目中留下一個完美的印象, 這旁邊的地方都是被禁止出入的。
但周野是誰,他帶着夏鳶一路上七彎八繞,很順利就鑽過來了。
這片平臺的地勢略高,又在對岸的背面,不僅隔絕了公園那邊的喧鬧, 更保證了觀賞煙花的效果不比在那邊差。
他們剛到,煙花晚會就開始了。
十幾簇煙火同時升空, 半秒之後一同炸開,火樹銀花頓時鋪滿天際, 五顏六色的璀璨閃光照亮了整片夜空。
夏鳶小臉上的驚喜被這片光景照亮,她仰着頭一時看呆了,嘴裏只會重複地說一句:“好漂亮!”
她指着天空噼裏啪啦綻開的煙火,興奮地搖晃周野的手臂:“周野你快看!好漂亮啊!”
周野眉眼含笑, “嗯。”
他反應太平淡了,夏鳶懷疑他到底看了沒有。
“你真的有在看嗎,那些煙花……”她甫一轉眼, 卻正好撞進了周野的眸子裏。
周野的眸色很深,眼光很亮,像上好的黑色玉子。
這雙眼睛時常含着笑意的雙眸中,此時正映着燦爛的煙火, 映着呆滞的夏鳶。
他嘴角的弧度很淺,眼裏的溫柔卻很多。
“嗯,我在看。”
“很美。”
夏鳶被周野這樣專注的眼神蠱去了神魂,她突然說不出話來。
臉上的溫度漸漸攀升, 腦袋裏稀裏糊塗的感覺又再重演。
那些奇妙的過電般的酥再度從兩人相合的手掌傳遞到四肢百骸。
夏鳶心頭狂跳。
對岸的煙火不斷升空,炸開漫天絢爛然後紛紛落下。
夏鳶手腕上的熒光棒安靜地散發着好看的柔光,點點溫柔的江風吹得透明的氣球在兩人身後輕輕地晃。
周野這時擡手,輕緩地捧住了夏鳶的臉頰。
他低下頭,慢慢朝她靠近。
“我是說,今晚的夏鳶很美。”
煙火炸裂的聲響不絕于耳,周野黯啞的低聲卻還是像一縷清涼的風,順着夏鳶身上每一處毛孔,滲進她的身體,她的心髒,她的頭腦。
周野的唇有些幹燥,不算柔軟。
他就貼着她的嘴巴吐息,低聲一絲一絲地溢出。
砰——
啪——
“我好喜歡夏鳶。”
“夏鳶喜歡我麽。”
巨大的煙火在兩人頭頂炸開。
夏鳶心神皆猛地一怔。
周野很滿意夏鳶此時呆呆看他的眼神,她清澈的雙眼中只有他一個。
“不說話的話,就是默認了。”
“以後不論走到哪裏都要記住,你是周野的人。”
“是我的老板娘。”
砰——
啪——
煙火不停,夏鳶不動。
周野被她的呆板逗得在她唇邊失笑,喉間低低沉沉的震動仿佛就貼着夏鳶的皮膚,是性感至極的誘惑。
他問夏鳶:“不給我一點反應麽。”
夏鳶從撞進他眼中的那一刻,整個人就已經亂了套。
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做什麽。
周野的手心,他的吻,他的聲音,他的一切一切都讓夏鳶失神了一遍又一遍。
心裏頭破土而出的情緒盈滿了的整個胸腔。
周野讓她回應,她不知道怎麽回應,是閉上眼睛,還是點頭?
或者她也該說點什麽。
“我……”
但她剛一開口,周野又再度吻住了她。
夏鳶感覺到他的唇瓣輕輕在她唇上摩挲,輾轉,刮蹭出一些些令她發顫的癢。
腦海中忽然有巨大的煙火升空,無數甜蜜的花火散開來落在身體各處。
太過陌生的感覺讓夏鳶無助地抓緊了周野牽着她的那只大手。
她聽見周野低聲對她說:“以後就要這樣,一直牽着我的手。”
夏鳶顫抖地閉上了眼睛:“嗯。”
園游會結束後的第三天,夏鳶踏上了前往Z城的客車。
梧桐鎮離Z城不算太遠,坐這樣的客車大約八個小時就到了。
白母本來想給夏鳶買火車票,但客車更便宜。
白光遇恰好也要到Z城轉飛機回A市,便和夏鳶一起,路上有個照應。
一大清早,白家一家三口便到了車站送別夏鳶和白光遇。
想想當年白光遇十幾歲出去讀書的時候,都是白母跟着一塊去鋪好床,等他安頓下來才回家的。
而夏鳶如今也才不過十八歲,家裏又沒個大人照應,這一去了遙遠陌生的城市,白母就算想幫她什麽都鞭長莫及。
車站裏,白光遇幫夏鳶把行禮先送到車上,白母在車下拉着夏鳶的手不住地掉眼淚。
“你過去了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缺什麽東西就給姨打電話,姨給你寄過去。千萬別再像之前那樣逞強,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姨不能常常去看你,千萬別讓姨擔心知道嗎?”
離別總是傷情,白母的囑咐夏鳶都懂。
她紅着眼眶,卻依然對白母笑得明朗:“姨,我都知道。等我在那邊安頓好了,我馬上給你打電話,不讓姨為我操心。”
“欸,好孩子。唉,你如今這麽有出息,要是你爸媽還在,他們……”說到夏鳶的父母,白母愈發難受。
眼見這眼淚一流就有些收不住了,白父适時插話進來打斷白母的傷情,“好了好了,說這幹什麽。夏鳶是去上學,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過不了幾個月就過年了,到時候夏鳶直接到我們家來,今年我們一家五口一塊兒過年!”
夏鳶忍着淚轉向白父,“謝謝白叔叔。”
除了白家長輩,白麗麗也哭得稀裏嘩啦。
她從小就覺得夏鳶長得漂亮又聰明,小學開始就愛跟她一塊兒玩,兩人一直同學到高中,現下終是要分開了。
白麗麗成績一般,只考上了省城裏的一個大專院校,好歹是離家近,想回來随時都可以。但想到要夏鳶很長時間見不到面了,她還是難過得要命。
白麗麗依依不舍地抱住夏鳶:“嗚嗚,夏鳶我會很想很想你的,你一定要記得常給我打電話,千萬不要忘記我哦。”
夏鳶回抱住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怎麽會忘了你呢,我們今年不是還要一塊過年嘛。”
白光遇這時下車來,見母親和妹妹都哭成了淚人,他有些無奈。
“快開車了,夏鳶,先上車吧。”
夏鳶再度一一對白家長輩告別,“白叔、姨,那我先走了,有空我就給你們打電話。你們好好保重身體。”
“好,你就別挂心我們了,照顧好自己才要緊。”
“到學校記得來個電話。”
“夏鳶……”
夏鳶拼命點頭,終是在眼淚落下之前轉身上了車。
白光遇也略同父母、妹妹講了幾句,很快司機就催着要發車了。
白光遇上了車,拉開夏鳶身旁的車窗,親人包含關切與不舍的眼淚終究還是打濕了夏鳶的心。
一直到客車開出老遠,她探出身去還是能看見那三個站在日光下遙望的身影。
白光遇遞給夏鳶兩張紙巾,安慰她:“當年我去上學的時候他們也這樣,到第二個學期我媽都還是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好像我去了學校就不回來了一樣。結果第三個學期開始,她就懶得管我了。可見離別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之後也就平淡無奇了。”
夏鳶當然知道如果有了歸期,那離別就将不止是離別。
可在習慣成為習慣之前,重逢前每一天卻都是實實在在的遙遙無期。
她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擦幹眼淚道:“嗯,我知道。謝謝你,光遇哥。”
看着這樣的夏鳶,白光遇突然想起來她小時候好像是個特別愛哭的性子。怕黑、怕鬼、怕蟲子,一點點小事都能惹得她哭個不停。
他還跟白母吐槽,幸好夏鳶不是他妹妹,不然他要被她的哭聲給吵死。
可如今的夏鳶卻已經學會收斂自己的情緒,自行消化那些恐懼與難受。即便掉了眼淚,也很快就能讓自己複原。
夏鳶餘光瞥見白光遇一直看着自己,她側眸:“光遇哥?”
白光遇眸光微閃,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沒什麽,只不過覺得你好像長大了。”
夏鳶一頓,眼睫垂下去,“嗯。”
她早就長大了,從父母離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能再是小孩子了。
車窗外,梧桐鎮熟悉的景象在飛速倒退。
逐漸陌生的一切即将成為她的生活。
夏鳶想,她可能還要再長大一些才行。
一路八個多小時,客車只停過兩次。
夏鳶只下去上過一次廁所,其餘時候都在車上。
再不多久就要到Z城了。
白光遇一下車就要轉乘機場大巴去趕飛機,夏鳶要自己一個人去學校。
白光遇提前幫她做了一份地圖,從客運站到Z大,一路上應該怎麽轉車、怎麽走,他都做了标注。
但這都是他昨天晚上做的,今天一看夏鳶這麽多的行李,他建議夏鳶幹脆打個車到學校去算了。
“客運站離Z大也不是很遠,出租車過去大概三十多塊。一會兒我幫你叫個車,不然你一個人拿不了這麽些東西。”
三十多塊的車費讓夏鳶有些猶豫,她給自己制定的一星期的生活費也才五十塊。這一下就要去她五六天的生活費,太貴了。
“沒事,我去坐公交車就可以了。”夏鳶說:“我之前暑假擺過地攤,有拖貨坐車的經驗,你不用擔心我,我肯定沒問題的。”
擺地攤這三個字讓白光遇眸光一頓。
他想起來什麽,問夏鳶:“你那個男朋友呢,怎麽不讓他來送送你?”
說到周野,夏鳶臉色微變。
園游會之後兩個人只見過一面,在夏鳶家附近的快餐店裏略坐了一會兒就回家了。
夏鳶來不及和他說自己上學的時間,今早也沒在車站見到他,估計周野還不知道她今天就要走了。
一想到她這次出來上學,下次再回去就是寒假了。中間隔了這麽幾個月,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找她。
夏鳶默默想着,沒有說話。
白光遇将她的失落看在眼裏。
很快到了客運站,一車人都下空了。
白光遇幫夏鳶把行禮搬到客運站門口,他堅持要幫夏鳶攔車,夏鳶不肯。
兩人在路口僵了一會兒,還是客運站裏在廣播機場快線就要開走了,催促旅客上車,夏鳶才得以将白光遇推回候車廳去。
夏鳶的行李很多,被褥衣服,怕中間回不去,她連冬天的衣服都帶了許多。
她一個女孩子要弄這麽多行李,白光遇實在不放心。
但廣播裏不停催促,擔心誤了後面的航班,白光遇不得不走。
他一走,夏鳶一個人留在原地,看着滿眼陌生的人群,心裏難免開始打鼓。
Z城與梧桐鎮果然是不一樣的,光是客運站裏進出的人都比她每天在步行街的天橋上見得多,大家都背着行囊,行色匆匆。
這些人裏也有不少和夏鳶差不多年紀的學生,但大多都有人在身邊陪着,只有夏鳶孤零零一個拿着白光遇給的地圖。
客運站門口停了許多面包車、私家車,有司機見夏鳶一個人站着,過來搭話,問她要不要拼車。
“拼車?”
“是的呀,我車上可以坐六個人,拼到大學城,一人二十,很便宜的呀!”
“二十塊?太貴了。”
那人見夏鳶好像不太有錢的樣子,大方道:“哎呀,看你這個小姑娘長得這麽乖,你給十五也可以的嘛。”
十五也有些肉痛。
夏鳶猶豫着低頭看向手裏的地圖。
白光遇給夏鳶的地圖可以說是十分詳盡,但唯獨缺了從客運站出來之後的一段。
地圖上寫了個客運站旁邊的一個車站名,卻沒寫往哪邊走。
夏鳶于是指着那個站名問面前的人:“那個,你可以告訴我這個車站往哪邊去嗎?我去坐公交車就好。”
那司機也不是傻的,直說:“哎呀這個車站離這裏好遠的,你看你一個小姑娘又帶這麽多東西,不方便的,就坐我的車算啦!你看十五你也不願意,十二!十二總行了吧!走走,我車上已經坐了五個了,就差你了!趕緊上車我們要發車了!”
司機說着話就伸手去拽夏鳶,夏鳶吓得一縮,“你幹什麽啊!”
“哎呀上車嘛……”
“夏鳶!”
那司機還要與夏鳶拉扯,後方突然傳來一道男聲。
“你跑哪去了,我到處找你。”
聽見這個聲音,夏鳶心頭一顫,猛地回頭。
在看見周野朝她跑來的那一刻,夏鳶手心裏的冷汗一瞬間全都消退了。
“亂跑什麽,讓你在裏面等着我的。”周野腿長,眨眼之間就到了夏鳶跟前。
夏鳶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周野,他一靠近,身上熟悉的溫度便熏得夏鳶眼眶溫熱,她不由抓緊了他的衣角,“你怎麽……”
周野一手攬過夏鳶的腰肢,一手接過她手上的行李,言語之間仿佛他們真的早就約好了,“我就去上個廁所,你就等不及了。我們車在那邊呢。”
那司機見夏鳶是有人接的,撇撇嘴,很快到一邊去了。
周野方才遠遠便瞧見了夏鳶一臉驚慌,這會兒看見她眼中打轉的水痕,更是心疼。
他放軟了聲調,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親,“吓壞了吧?不怕,我這不是來了麽。走,我送你去學校。”
夏鳶以為他剛才說的車是為了騙那司機走的,沒想到周野竟真的把她帶到一臺桑塔納前。“上車。”
眼前這車看着有些年紀了,不過洗得很幹淨,倒像是新的。
夏鳶懵了一下,“這車?”
她正說着話,駕駛室裏的人下來了。
“嗨嗨嗨,我叫付一偉,你就是夏鳶吧!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幸會幸會!”
付一偉頂着一頭剛染的“葬愛”系列綠頭發沖下車來,熱情地要和夏鳶握手,結果倆人的手還沒挨上,付一偉就挨了周野一巴掌。
“幹什麽呢幹什麽呢,我人還在這兒呢。你手往哪伸?”
付一偉的手背當即被打紅了,他疼得龇牙咧嘴,咬着牙喊:“周野你有沒有人性!”
周野眉尾一挑,答得理所當然:“沒有。”
“我靠!”
這會兒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周野把車門拉開,讓夏鳶先坐進去吹空調,然後回過身壓榨付一偉:“行了行了,趕緊把後備廂打開,把東西都搬上去。”
夏鳶坐進車裏,沒一會兒他們就上來了。
周野在副駕,沒和夏鳶坐一塊。
看着付一偉的那一頭綠色頭發,夏鳶到現在還是蒙的。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付一偉是周野的發小,兩人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
年初付一偉到省城裏去做夜場了,比較得上頭的器重,偶爾讓他跟着跑跑業務。
這車就是他們老板的。
“嗐,周野想搞輛車來送你上學,找了一圈兒才找到我。正好我最近跟Z城這邊有點事情,就幫他過來接你。”付一偉說。
“你真是不知道,周野真是比我親爹還爹啊,明明求我幫忙的事兒,你看看他剛才,是求人的态度嗎!”
付一偉這就告上狀了,周野斜了他一眼:“我沒求你啊,是你求我給你幫忙的好吧。”
“哎喲,行行行,我求你、求你!”付一偉嗤了一聲。
他們倆在前面拌嘴,夏鳶聽得雲裏霧裏,還是不太明白:“你怎麽知道我今天要來報道?”
“你說呢。”周野回過頭去,黑眸裏不滿意得很明顯,“要是我今天不來,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找我?”
他老早就想好要送她上學了,想着她說不定會自己開口找他幫忙,便一直沒動聲色。哪曉得夏鳶不僅什麽都沒說,就連報道的日子都是他自己打聽來的。
他只能自己忙活起來了。
忙着忙着,他又突然想到,夏鳶一直臨到跟前了都不吭聲,難道是想跟他玩兒不辭而別那一套?
周野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把人拉到跟前來揍一頓。
他其實一早就在客運站等着了,看着她和白光遇那家夥從車上下來,又看着兩人在路口拉拉扯扯,周野一股子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等白光遇走了,他本來是還想再晾夏鳶一會兒的,哪曉得那黑車司機臨時出場,擾亂了他的計劃。
剛才夏鳶那無助驚慌的神情讓周野心疼得不行,到頭來他賭得這口氣也不曉得是在懲罰夏鳶還是懲罰他自己。
周野所有的計劃與安排全都是默默進行的,夏鳶完全不知情。
直到現在将這些事情串聯起來,她才知道原來他這兩天的忙碌、早上沒來送行,全都是為了送她上學。
他知道她第一次獨自到這麽遠的地方,會不安,會害怕,所以特意來陪她。
想清楚這些,夏鳶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感受,感動是最多的,但除了感動,周野回頭來看她的眼神也讓她覺得愧疚與自責。
“對不起。”夏鳶說,“前天見面我本來想跟你說的,但是……不、不如一會兒我請你們吃飯,好不好?”
周野對吃飯不感興趣,輕哼一聲,轉回頭去了。
付一偉聞言倒是很興奮:“好啊好啊!你不知道周野這小子多摳,中午就給我買了一個白面包,我都沒吃飽!一會兒咱們吃火鍋去呀!”
周野不吭聲就算是默認。
夏鳶便點點頭,“可以。”
從客運站到Z大大約需要四十多分鐘的車程。
周野困得很,将靠背往後放了些,癱靠着閉目養神。
他四肢很長,副駕駛前頭沒有多餘能給他伸直腿的空間,變換了幾個姿勢都不太舒服。
周野正惱火地要坐起來,搭在座椅旁的右手忽然被一只柔軟的小手抓住。
周野一頓。
後視鏡裏,夏鳶貼坐在車門旁邊,大半個身子都傾向了周野的座椅。
奈何靠背太高,她看不見周野。
周野看見她側臉上小心翼翼的神情,黑眸裏浮躁不耐的情緒忽然就軟了下來。
夏鳶抓着他的小指和無名指,掌心溫溫淡淡的柔軟是那樣令人心軟。
不知道周野是不是睡着了,他沒有掙開她的手。
夏鳶輕輕将額頭貼靠在椅背上,也閉上了眼睛。
客車颠簸了八個小時,夏鳶很累,但她不敢睡。
明明白光遇也在,可夏鳶就是不敢讓自己真正地合上眼睛。
但現在她前面就是周野,牽着他的兩根手指,夏鳶心裏便被填滿得沒有縫隙。
只要有他在,她心裏就是踏實的。
良久,車內鴉雀無聲。
夏鳶睡着了。
周野悄悄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裏,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指尖。
他眼角噙着極淡的笑意。
旁邊的付一偉沒有察覺。
此時此刻,再沒有什麽能比她對自己的依賴更讓他覺得愉悅的了。
窗外是Z城繁華陌生的街景,而夏鳶記憶中關于這裏的第一份美好,來自周野。
是他在夢裏仍然牽着她的手。
溫暖。
踏實。
Z大很大,比夏鳶想象的要大很多。
付一偉的車只能停在大門前的停車場,周野帶着夏鳶進去。
周野已經提前來這裏踩過點了,一路上輕車熟路地帶着夏鳶填了登記表,領了宿舍鑰匙,又扛着她的大包小包去了宿舍。
夏鳶的宿舍在東區,離大門有些遠。
她想自己拿點東西幫周野減負,但周野完全沒讓她動手。
他一只手就能将她的東西全都拎起,另一只手還要牽着夏鳶。
“說真的,我覺得上學可比拎這些東西累多了,你要讓我現在替你去上兩堂課我肯定不幹,我寧願背着你去跑兩圈。”
他說得輕松,很快就把夏鳶逗笑了。
夏鳶:“你說錯了吧,是背着我的東西去跑兩圈。”
“沒有啊。”周野停下來,左眼輕眨,朝她抛個媚眼:“跑圈這種體力活呢,我也不太樂意幹。不過要是背着你,我就樂意。”
周野說話時和夏鳶離得很近,夏鳶被他的眼神和聲音撩撥得臉上緋紅,她垂下眼去,難為情道:“你、你別瞎說,這在外面。”
倆人正走了一半,路上來來去去的人很多,好些都在看他們。
不,是看周野。
他的長相是無論放在哪裏都是極出衆的存在,豔麗的眉眼,明亮的黑眸,還有唇邊似有若無的慵懶笑意,他的一切都很容易讓他成為衆人眼光的焦點。
而周野的焦點卻只在夏鳶身上。
她羞怯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想再欺負她一下。
“他們又聽不見我們說話。”周野貼近夏鳶耳畔,唇瓣有意無意劃過夏鳶的耳廓,性感至極的氣音落下,夏鳶半身立刻泛起了一陣細密的顫*栗。
“這樣,就更聽不見了。”
周野真不是個好東西,半路将夏鳶撩撥得雲裏霧裏,都忘了記路。
直到他去宿管阿姨那裏登記,夏鳶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麽走到的。
女生宿舍是不放男生進去的,不過因為今天開學,倒是特例。
宿管打量一眼周野,看似不經意地跟他搭話:“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吧,行李送上去了趕緊下來啊。”
周野嘴甜地應了一聲:“欸,姐姐眼睛真厲害!”他說着話,把一旁傻站着的夏鳶拉過來,“姐姐你瞧,這是我家小孩兒,叫夏鳶。孩子還小,這是第一回 出遠門,往後還得麻煩姐姐多多照顧照顧。夏鳶,還愣着幹什麽,叫人啊。”
夏鳶望着小窗後那張與白母差不了幾歲的嚴肅長輩臉,生生叫了聲:“姐姐好。”
宿管被這倆人一來二去地叫姐姐,臉上繃不住了,嘴角克制地勾起:“什麽姐姐啊,我都五十二了。”
周野:“啊?不像啊,就姐姐這皮膚,說二十五都有人信啊。”
夏鳶:“……”
宿管聽了這話終于忍不住開始笑,“哎喲你這個小夥子,長這麽帥嘴還這麽甜。哎呦這小姑娘是你們家的吧,行了行了,你放心,以後有什麽事兒就讓她來找我。”
“那可就麻煩姐姐了。”周野目的達成,也就不再多留,問了宿舍號就扛着東西準備上樓。
宿管熱心指路,恨不得要出來幫周野扛東西了。
夏鳶全程都在狀态外。
到了寝室,床位已經分好了。
夏鳶在上鋪。
周野說:“上鋪也行,不怕有人坐你床,就是晚上睡覺要當心別掉下來。”
這會兒寝室裏沒人,周野二話不說就幫夏鳶把床鋪了,東西放進櫃子裏,然後轉回頭來叮囑她:“我給你帶了一些CD,都是小姑娘愛聽的。到時候你看着給你室友分一分。從今天開始你就得跟人同處四年了,咱們心意到了,以後肯定會好相處些。”
夏鳶一門心思出來上大學,卻從未考慮過這些細枝末節。
但周野将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幫她想到了。
今天在車上,白光遇說她長大了。
夏鳶自己也覺得自己長大了。
但如今在周野面前,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需要家長操心的小女孩。
鼻腔裏泛開些細微的酸。
夏鳶忍不住牽住周野的手,“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飯吧。不是吃火鍋麽?”
周野看出她的異樣,卻沒深究。
他捏捏夏鳶的臉蛋,聲音裏全是寵溺,“饞貓。走吧。”
付一偉在學校門口等了半天,他們終于來了。
他對這塊比較熟,挑了個便宜幹淨的火鍋店,三個人圍着熱氣騰騰的鍋爐好好吃了一頓。
夏鳶被辣的小臉通紅,直灌飲料才降得下來火。
周野陪付一偉喝了兩瓶啤酒,一會兒他倆還要開車,都沒敢多喝。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知道是夏鳶買單,付一偉吃得很客氣,完全不像他在車上說得那樣亢奮。
夏鳶怕他們沒吃飽,一個勁問要不要加菜。
付一偉說:“真吃飽了,再點多了浪費。不過這是看在你面子,要是周野請客,我能打包一大桌。”
周野嗤了一聲,“你還說我不是人,你是啊?”
付一偉嘿嘿笑:“半斤八兩、半斤八兩。”
見他們說笑,夏鳶神情松動了一些。
既然都吃飽了,她便起身去買單,誰知到了前臺,收銀員說已經結過賬了。
夏鳶一怔,“結過了?”她下意識回頭去看周野,卻見那邊他和付一偉倆人正孩子氣的互掐脖子打鬧。
夏鳶心尖一熱,對收銀員道了聲謝,回了座位。
吃完飯,周野和付一偉将夏鳶回學校。
付一偉還是只能停在校門口,周野送夏鳶進去。
從大門到宿舍,一路上要走個二十來分鐘。
已經九點多了,校園裏的道路兩旁點上了燈,常青樹被點點微風吹拂,月光被篩成影影綽綽的小塊兒落在地上。
兩個人牽着手慢慢走,倒是沒講幾句話。
周野一會兒就要回梧桐鎮了,下次再見面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
夏鳶想和周野說什麽,但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快到宿舍的時候,周野突然停下來。
他扯着夏鳶到一旁樹幹後的陰影中,在夏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吻住了她。
他嘴裏有淡淡清涼的酒味,夏鳶一嘗到,便覺得自己好像也喝了酒。
不同于園游會那晚的淺嘗辄止,周野這次帶着十足的侵略性。
夏鳶忽然就很想哭。
下午見到他時忍住的眼淚,到了現在已經堆積到她忍不住的程度了。
她抓緊他的衣擺,努力仰着腦袋想要回應他的親吻,但周野放開了她。
他把她抱在懷裏,抱得很緊很緊。
夏鳶埋在他懷中嗚咽,“周野,我害怕。”
“傻瓜,有我在,你怕什麽。”
“可是你馬上就要走了……”
“走了又不是不能來。”
夏鳶伏在他懷中,小手将他的衣襟抓得皺起,“可我舍不得你……”
周野被這句舍不得擊中了神魂,他胸腔內猛地一震。
陣陣酸軟的酥*麻從心口開始蔓延,夜色中,他深沉的眸色變得愈發濃郁。
他扣住夏鳶的後腦,低頭吻她臉上的淚,“夏鳶乖,不哭。我答應你,有機會我就過來,好不好。”
夏鳶被他吻得發癢,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嗚嗚說:“不要,我不要你特意為我做什麽,我不要你辛苦。”
她推開他站直身體,吸了吸鼻子說:“我只是、只是現在有些難過,但我不會一直難過。等我、等我适應了這裏,我會好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不要擔心。等放假我們再見面就好。”
夏鳶不知道,她越是這樣說越讓周野覺得心如貓爪在刺撓,他忍不住再度将夏鳶拉回懷裏來吻。
兩個沒有戀愛經驗的人根本沒有技巧可言,但也是這樣沒有技巧的親吻才讓兩個人的心貼得愈發近。
周野有無數個瞬間都在想,他要就這樣抱着夏鳶,去他的什麽大學,去他的什麽走出去,他只要她這樣乖乖軟在他懷裏。
但周野愛她。
所以他必須放開她。
他跟夏鳶說:“你好好上學,等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