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說吧
夏鳶只來過周野家一次,但她出色的記路能力還是讓她順利地找到了地方。
周野不在家。
大約是出攤還沒回來。
聽說黃毛那些人一般都只在步行街那一片晃蕩,夏鳶幾次跟周野說讓他不要晚上出去,免得碰上他們,會出事。
但周野只是笑笑地捏捏她的臉蛋,讓她不要擔心。
夏鳶如何能不擔心,那天晚上的事情讓她夢魇了好幾天。
她害怕那些人,更怕周野再遇上那些人。
要想永絕後患,以後不再往那個地方去是最好的。
可生活哪裏由得了他們選擇。
夏鳶第一次撞上黃毛那些人之後就想過換地方,但梧桐鎮就這麽大,要想再找一個人流集中的地方,再找一批願意買她東西的人,卻沒有那麽容易。
比起晚上空守幾個小時,她寧願做只驚弓之鳥,至少口袋裏是有錢落進來的。
只是這種心情放在周野身上,夏鳶卻還是會忍不住覺得擔憂。
夏鳶在周野家門口等了許久,久到張嬸她們院子裏一家一家熄了燈,周野還沒回來。
夏鳶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他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
該不會真的碰上那群地痞?
她越想越怕,越怕越等不住。
她得去找他。
夏鳶這麽想着,焦急地剛一轉身,又陡然愣住。“……周野?”
不遠處的路燈下,周野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路燈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拖了很長很長。
他看着夏鳶,看見她腳邊的鞋盒,他垂下眼簾,額發的陰影落在他眉眼之間,将他的情緒隐藏。
夏鳶看不真切。
他擡腳走過來。
夏鳶一見到他,懸了一晚上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周野,你沒出什麽事吧?周野?”
周野走近夏鳶,臉色淡淡的,不笑也不和她搭話。
他拿出鑰匙開門,徑直進了屋裏。
擦肩而過的時候,夏鳶望着他沉默的側臉,心上漫開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跟着周野進屋。
屋子裏沒開燈,黑洞洞的,只有床頭和竈臺旁邊的兩扇窗戶能透進些光來。
周野進了屋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也不出聲,夏鳶只能依稀分辨出他呈大字的睡姿。
他似乎不太想說話的樣子,夏鳶以為他是忙得太晚,累了。
她就站在竈臺旁邊,和床還隔着一段距離。
“周野?”她試探地叫了他一聲。
過了好一會兒,床上的人才悶悶答:“什麽事。”
他聲音沉沉的,不像以往那樣清亮,連慵懶的感覺都似乎變成了拖到地上的深重疲倦。
夏鳶望着他,眉間輕輕皺起。“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的聲音…好像怪怪的。是發生什麽事了嗎?周野?”
床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沒有,上網玩累了。”
夏鳶聞言松了口氣。
原來是上網去了,她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
只要沒出事就好。
黑暗裏,周野能感覺到夏鳶的視線就在他身後不到三步遠的地方。
方才開門的時候她憂心的眼神一直在眼前重放。
她是擔心他。他知道。
但下一秒,她在商店裏和別人拿着同一雙鞋子,兩人相視一笑的畫面就跳了出來。
周野閉上眼睛,側過臉埋進枕頭裏,“你有事嗎,沒事我要休息了。”
他下了逐客令,夏鳶回過神來。
“哦,我、我買了一雙鞋送給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我想謝謝你這兩個月一直……”
夏鳶話沒有說完,周野打斷了她:“你自己去挑的?”
他說鞋。
夏鳶頓了一下,搖頭:“不是。”
“還有麗麗和她哥哥,我們今天在外面吃飯,然後我們……”
“夏鳶。”
“嗯?”
“白麗麗他們家是不是很有錢?”
夏鳶一愣,不曉得他怎麽突然問起白家,卻還是老實答:“嗯,麗麗她的家境蠻好的,他們家是……”
“那她哥哥呢。他也很有錢,能給你買很多東西,是不是。”
這是周野今晚第三次打斷夏鳶說話。
他這話問得奇怪,夏鳶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麽。
她皺起眉頭。
“光遇哥為什麽要給我買東西?他是麗麗的哥哥,不是我的。就算他給我買了什麽,也一定是因為麗麗。周野,你今天怎麽了?”
周野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出攤的時候一直想到夏鳶丢掉背包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心血來潮提前收了攤想去給她買個新的,最後卻在商店裏看見她和白光遇。
白光遇一身名牌,和夏鳶拿着同一雙鞋子,兩個人默契的相視而笑,他看夏鳶的眼神是沒有掩飾的欣賞。
但周野呢。
他剛收攤,身上灰撲撲的,像個神經病一樣躲在商店外面偷看。
周野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的挫敗與自卑。
可除了這些,他竟也覺得和夏鳶站在一起的人,理所當然應該是白光遇那樣。
而不是他。
住着破房子,打游擊似的擺地攤,穿着爛鞋子的周野。
黑暗裏冗長的沉默将這個夜晚釀出了一絲悲哀的味道。
夏鳶望着周野在夜色中的輪廓,心頭劃過某個念頭,但轉瞬即逝。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還沒有完全明白。
她朝周野走近兩步,卻在窗前停下。
淡淡朦胧的月色灑進來,少女的面頰稚嫩嬌柔,一雙水眸裏盛着的複雜卻始終難以分辨。
夏鳶向周野伸出手去,纖細的手腕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他在難過。
她莫名知道。
可她找不到立場去安慰。
夏鳶收回手,低聲說:“我前天接到了開學通知,月底就要去學校報道了。”
兩個月之前,夏鳶對大學的向往大過了對未來生活的擔憂。
但當得知自己離開的日期,心裏卻又生出了些不舍沖散了她的向往。
她知道自己在不舍什麽。
她不舍周野。
不舍這兩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夏鳶明白,一旦她去了Z市,他們就很難再見了。
她想在走之前好好對他道別。
可她不知道應該怎樣說。
說她想将心裏那些偶爾酸澀偶爾甜蜜的情緒通通保留,說她想以後他們還能保持聯系,說她想要周野不要忘了她。
也許周野正是因為知道她想說什麽,才會這樣一直背對着她。
他一定是知道她這些想法有多天真可笑。
他憑什麽記得她呢。
明明就給他惹了那麽多麻煩。
現在她要走,他應該會覺得解脫才對。
“周野,等我上了大學,我們……”
我們還能再見嗎?
夏鳶沒有說完,周野的沉默打消了她一切的勇氣。
或許她本來就不應該這樣問。
黑暗中,夏鳶的味道近在咫尺。
周野一翻身就能抱到她。
但他只是聽着她難過的停頓,聽見她的腳步慢慢離開自己。
他攥緊的拳頭在枕邊用力到輕顫。
夏鳶将那雙鞋留在屋內,她停在門口,背影紙片一樣單薄。
她頓了好一會兒,回頭來問:“園游會,你還會去嗎?”
黑暗裏久久無聲。
半晌,周野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
“再說吧。”
周野突然轉變的态度讓夏鳶心裏像被壓了一層厚重的被子,被子沾了水,變得潮濕而沉重,悶得她快要喘不過來氣。
她回來想了很久,卻還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他們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明明兩個人之前都還好好的。
可夏鳶轉念又想,這或許就是他們兩個最後的結局。
反正只要她去上學,他們就會見不到面,最終大約也還是會變成陌路。
如今這樣……不過是早晚的結果罷了。
她勸自己想開一點。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她和周野總要散開的。
可每當看見桌子上的珍珠發夾,夏鳶還是會忍不住想起江邊的那個晚上,想起周野幫她擦眼淚的時候有多溫柔。
心間有汩汩酸楚流出。
和以往都不一樣,這樣的心酸讓夏鳶仿佛大病一場,做什麽都提不起來力氣。
她想去找周野問個清楚,可那晚他沉默的背影讓她不敢去問。
夏鳶沒有勇氣。
時間一點點流逝,月底的園游會轉眼就到了。
如之前預測的那樣,園游會前兩天鎮上就熱鬧了起來,街上多了很多人,各家店鋪都商戶都趁機打出了優惠字樣招攬顧客。
白麗麗的父母也忙了起來,沒工夫管她,她便天天都來找夏鳶。
“我已經跟羅莎、班長他們都說好了,後天晚上六點半我們在江心公園大門口集合。夏鳶你一定要穿好看點,我已經跟我哥說讓他把相機帶着,我們到時候肯定要照很多照片……夏鳶、夏鳶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夏鳶回過神來,見白麗麗叉腰瞪着自己,嘴噘得能挂茶壺了,她讷讷應了一聲:“哦,知道了。”
白麗麗見她丢了魂似的,嘟囔了一句什麽,又強調:“還有周野,你一定要把他帶過來!知道嗎?!”
周野……
他那晚說再說。
夏鳶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如果他不來……
夏鳶眼神暗了下去。
他不來,她又能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