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夏鳶今天按時出了攤,還帶着周野,隔壁賣襪子的大叔看見她,愣了好一會兒。
“大叔。”夏鳶笑吟吟與他打過招呼,熟練在他旁邊的空地上開始忙活。
周野跟在她身後,視線從那大叔身上劃過,有些淡漠。
他蹲下,幫夏鳶将東西一件件擺出來。
旁邊的大叔這時探身來與他們搭話,“細女,你昨天繳費了嗎?他們讓你繳多少?”
夏鳶聞言,手上一頓,她回頭道:“我沒給他們錢。”
大叔大吃一驚:“你沒繳費?那你……”
他想問什麽,話到嘴邊,忽然發現周野正冷冷盯着他,他一驚,又将話咽了回去。
夏鳶沒說昨天她把黃毛給打了,只問大叔:“大叔,你在這兒的時間長,肯定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才會來對吧。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規律,下次我也好提前做準備,他們要來我就走,像您昨天那樣。”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叔卻忽然眼神閃爍地別開眼去,擺弄着自己攤子上的襪子:“嗐,他們那種人,愛什麽時候來,難不成還能先給我們打聲招呼?哪有什麽規律的嘛。”
夏鳶一愣,下意識回頭看周野,他像是沒聽見他們說話,頭都沒擡。
夏鳶又回過頭去問:“可您昨天不是還提醒過我,讓我早點回家別惹麻煩嗎?”
大叔一梗,解釋說:“我是說,晚上可能還得下雨,讓你早點回去,免得收攤碰上大雨了麻煩。”
“是這樣啊。”
大叔這樣解釋倒也說得通。
但夏鳶感覺大叔今天說話吞吞吐吐的,她看着大叔臉上的神情,他卻似乎是有意躲她,将臉側到了一邊。
夏鳶心裏覺得奇怪,但也沒再追問什麽,轉回頭繼續清理東西。
不想一轉眼,周野正直勾勾盯着她。
夏鳶一愣。
周野聽着她和那人對話,一時不知道是說她單純還是蠢。
人家擺明了不願意說實話,她還傻兮兮地追問。
夏鳶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地抱起了手臂:“你、你做什麽這樣看着我?”
呵,對別人毫無疑心,到他這就滿是防備。
周野翻了個白眼,手裏的頭花往地攤上一扔,沒好氣道:“我看你什麽時候被自己笨死。”
夏鳶:“?”
幫着夏鳶将攤子支出來,周野便在天橋上晃悠。
晃着晃着就不見了人影。
夏鳶剛還看見他在橋尾那頭和人說話呢,過來個人詢價,不到半分鐘的功夫,周野就沒影了。
奇怪。
他剛才說什麽笨死?
夏鳶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他了。
今天的生意也還不錯,不到九點,攤子上的東西就都賣得七七八八了,背包裏還剩一點,也不多了。
夏鳶正想把剩下的都拿出來,周野突然回來了。
夏鳶還以為來了客人,擡頭一看,卻是周野。
他不知從哪裏晃回來的,神情淡淡的,眼角帶着些倦意。
“收攤了。”
夏鳶頓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蹲下來幫她收拾東西了。
隔壁買襪子的大叔見他們這就要走,有些意外,“今兒還早哩。”
周野默默做事,不與他搭話。
夏鳶看眼周野的表情,找了個理由說:“啊,今天差不多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就回家了。”
說完話,大叔沒瞧着夏鳶,卻一直瞧着周野。
再轉回眼時,欲言又止的。
夏鳶感覺他是有話要說,但還不等她問,周野已經拉着她的手腕大步下了橋。“走了。”
天橋下邊不遠有家砂鍋煲味道極佳,夏鳶随口一說要吃飯,周野便帶着她過來了。
已經不是吃飯的點了,店裏就他們兩個人,頭頂的綠色風扇沒命地轉着,搖搖晃晃的,像是随時都會掉下來一樣。
老板将後廚搬到了店門口,爐子上的兩口砂鍋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周野讓先上了兩瓶飲料,老板讓他們自己撬瓶蓋。
夏鳶撬不開,周野一把搶過來,嘴裏念她:“沒用。”
夏鳶讪笑,說了聲謝謝。
接過來飲料,她偷偷地在心裏想,周野好像生氣了。
可他為什麽生氣呢。
難道還是因為她騙他今天不出攤的事?
一直到砂鍋煲上桌,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
望着面前熱氣騰騰的湯煲,夏鳶主動說:“這頓我請。”
誰曉得周野掀起眼簾,理直氣壯地:“那不然呢。”
夏鳶一梗。
砂鍋煲剛做好,燙極了,周野拌了拌,将碗推開在一邊晾涼。
夏鳶見狀也沒有動筷子,她小心翼翼看着周野的神情,問他:“你生氣啦?”
周野散漫地挑眉:“沒有啊。”
“那你為什麽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夏鳶猜測着,“是因為今天太累了嗎?”
張嬸說他今天回去照顧爺爺,想來應該是很辛苦的。她就說不讓他出來陪自己擺攤的。
周野見她眉眼垂下去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戳了戳夏鳶的額頭,忽然伸出兩個手指比了個耶,然後反過來,抵住自己的嘴角,往上一撐。
“這樣行了吧。”
夏鳶一怔。
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她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但又不敢真的笑出來。
周野見她要笑不笑的傻瓜樣,無奈撇嘴:“行了行了,要笑就笑,憋成這樣,怪傻的。”
夏鳶聞言,抿唇說:“我沒笑。”
“睜眼說瞎話。”周野撐着下颌,斜着眼睛看她,“跟你說了騙人不是好小孩,你都跟哪學的。”
見他又要生氣,夏鳶忙坦誠道:“我沒有。我是……怕你生氣。”
“怕我?”說到怕這個字,周野就氣不打一處來,“豺狼虎豹你不怕,倒是怕起我來了。”
“我告訴你,你以後離那賣襪子的遠點,那不是什麽好東西。”
夏鳶一愣,不曉得怎麽說到旁人頭上去了。
“你昨兒說他提醒你早點回家,那我問你,他怎麽不幹脆明了地跟你把話說開,告訴你晚上有人上門讨債?”周野問。
夏鳶眼裏滿是迷茫,“他昨天說的麻煩是怕下雨……”
“你信啊?”周野真不知道怎麽說她好了,小孩兒平時看起來挺機靈,一到關鍵時候就犯傻。
“我都打聽過了,那幫人是這塊的地頭蛇,專門不幹好事。天橋上擺攤的,就沒一個沒被他們勒索過保護費。少則一兩百,多則五六百。一個月最起碼交一回。聽清楚,是最起碼,一回。”
周野見她目光呆滞,繼續說:“你自己算算,你擺多久攤夠交一次保護費。”
夏鳶完全沒想到他晃不見的那段時間就是在打聽這個事情,更沒想到那群人竟然這麽心黑。
攤販們之所以出來擺攤,沒有哪一個不是為生活所迫,要還有錢交所謂的保護費,他們早就不用出來辛苦了。
“可、可大叔沒跟我說……”
“他憑什麽跟你說,憑你長得漂亮,還是憑你一看就是好欺負的?”周野打斷她。
周野和夏鳶不一樣,他很早就出來做事,與他打過交道的那些人裏,無論生意做得大還是小,無一不是将自己擺在第一位的。
自私是人的天性,沒有例外。
夏鳶愣了好半晌才想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你是說大叔是故意……可他為什麽要這樣?”夏鳶皺緊眉頭,滿眼費解:“我生意好的時候,大叔的生意也沒差過,他還說要跟我合作的。”
對于夏鳶的單純,周野只能表示遺憾:“我已經問過了,整個天橋上的攤子,就你一個是新來的,生意又那麽好,不讓你吃點苦頭,體會體會他們往日的處境,你讓那些人心裏怎麽平衡?”
“樹大招風是什麽意思,你應該懂。要不是看在你還能聯動一下他的襪子,他昨天未必肯跟你說半句話。”
夏鳶眉間皺得更緊些,她下意識地抵觸周野的分析:“周野,你把人想得太壞了。”
周野笑了,“是我把人想得太壞還是你把人想得太好,勞駕您再細細想想。”
夏鳶還是不信。
她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好人和壞人的分別,可大叔一開始還教她應該怎麽攬客,現在卻又反過來要讓她受苦頭,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夏鳶,社會不是學校。最核心的部分不是別的,是利益,是錢。”
“在你沒觸碰到這些人的利益之前,你是無害的。對一個無害的人,他們自然可以笑臉相迎。可一旦你觸及到這個核心,你和他們就是對手,是敵人。他們還會對你手軟嗎?”
周野緩和了一下語調,言辭卻依然犀利到尖銳:“我不是要打破你腦子裏那些天真美好的想法和願望,但事實就是這樣。如果你不肯承認,往後等着你的只有吃不完的悶虧。”
他說完這些,店裏久久未再有第二個人的聲音響起。
夏鳶眼裏有震驚、有不可思議、有失望,但這些情緒一一劃過,到了最後卻通通變成了一潭死水。
頭頂的風扇依舊賣力地攪動着空氣,但它攪不走夏鳶望向周野的眼神。
“那你呢。”
良久,夏鳶突然開口問。
“周野,那你呢。”
周野微怔。
眸子沉了下來。
夏鳶平靜地問他:“你又為什麽要幫我呢?”
“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你又沒搶我生意。”
“如果我搶了呢。”夏鳶打斷他,“你還會幫我嗎?”
周野眉頭一皺:“我……”
“周野,也許你說得是對的,可我總相信人不都是那麽壞的。尤其在認識你之後。”
“我不相信你會把我當成敵人,也不相信會幫我打聽這些事情的周野是一個自私的人。”
夏鳶的嗓音還未褪去少女的稚嫩與纖細,分明是軟糯的音調,可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周野像是被人捏住了心髒。
那雙手不輕不重地擠壓着他的心房,令他心頭漫開說不清的酸楚。
他直直注視着夏鳶,眉眼間的神情漸漸歸為冷淡,那雙黝黑的眸子裏也像是泛着寒光一般。
周野說:
“不管你信不信。”
“我就是一個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