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以前李吉春聽別人說過這麽一句話:“有什麽,別有病;沒什麽,別沒錢。”
樸素的勞動人民永遠不缺乏樸素的真理,李吉春從來沒象這幾天這麽确切地領會到這句話的含義。三十萬,去哪裏湊這三十萬?為了這個問題他焦灼得把頭皮都快要抓穿了。
他打從心眼裏盼望是醫生誤診了,朝晖不是白血病。可是幾天後骨髓穿刺的結果一出來,醫生叫他去辦公室談話,李吉春從辦公室裏出來後在走廊裏就忍不住蹲下來抱頭哭了。
他想不通啊,自己的兒子那麽小,那麽乖,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兇險的病。醫生說要換了骨髓就可以,可朝晖沒有兄弟血親,得去另外找人跟他配,這找人要碰運氣,因為有錢也不見得能找到合适的。
“這個事你可以交給我們醫院。”任醫生這麽跟他說:“現在捐獻骨髓的好心人很多,有專門的中華骨髓庫,裏面說不定就有跟你兒子配得上的。你現在要辦的就是把手術費用湊齊,別到時找着了人卻動不了手術,耽擱了時間,誤了孩子。”
李吉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病房的,病床上朝晖的一聲‘爸爸’叫得他幾乎又要掉下淚來。
李朝晖穿着小號的病號服在輸液,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剛才水完了,是阿姨幫我叫護士換的。”
李吉春向鄰床的陪護強笑着點點頭,“謝謝啊。”對方不好意思地嗨一聲,說:“一個病房,應該的。”
住在血液科病房的大多都是那號病,那女的本想問問李吉春醫生怎麽說,但看他回來後眼眶泛紅一臉的難過,心中便多少也猜到了,瞧了瞧那渾不知自己命運的小男孩,不由得輕嘆一口氣,背過臉去。
李吉春坐在床邊輕撫着兒子的頭,那柔軟的頭發觸及掌心,真個讓他心如刀絞。
他以前看一則新聞,說某地一個十歲的孩子患了重症,可家裏實在是拿不出那筆錢,孩子的父親一狠心,哭着把他淹死在醫院的池塘裏。媒體都說這人太狠了,李吉春當時也想‘天啊,怎麽會有這樣的爸爸’,可是到了現在,他忽然覺得那位父親或者也是情有可原,他是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吧……
“爸~~”朝晖在他掌下調皮地轉一下頭,笑道:“你摸得我好癢~~”
看着兒子不設防的笑靥,李吉春的眼淚突然毫無預警地就掉下來了,他一把把朝晖攬進懷裏,緊緊抱住。這小小的身軀,是他的骨血至親,他怎麽可能那麽狠,眼睜睜看着他走向死路?
“朝晖……不怕……”李吉春哽咽,拼命地吸着鼻子,“爸爸就算砸鍋賣鐵,也一定會把錢湊齊!”
砸鍋賣鐵,說得簡單,可是三十萬啊,還是‘至少’。
李吉春揪着頭發想了一晚上,店是不能盤的,盤出去也抵不了差,而且脫手了平時就沒有進帳了。現在朝晖還沒動手術,可輸液輸血住院費哪一樣不花錢?這些都是三十萬之外的數,全靠以前的存款,能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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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親戚朋友借,能借的都借了,可李家的親戚多是勤巴苦掙的農村人,家底也有限。惟一一個跟他一樣掙快錢的舅舅,也嘆着氣說上次住院就花得差不多了,現在他也還在定期做化療呢。
借錢無門。那一天李吉春回店裏去,路經一家熱熱鬧鬧的彩票店。店門口拉着大條紅幅,紅豔豔的大字告知彩民一個好消息:有幸運的彩民2元錢中了1000萬!
李吉春眼睛定在那數字上面就挪不開了,明知道中獎這種事機率太小太小,但不知怎麽卻還是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賣彩票的小妹口齒十分伶俐,連說帶笑:“哎呀大哥,現在大樂透在加獎哦,最高可以中2400萬,機會難得,錯過就可惜了哎!”
李吉春也跟着扯扯嘴角笑一下,他想他也不奢求2400萬,只要能中個40萬他就感謝上天了。
當天晚上他緊張地捏着幾張彩票看電視開獎,一個數一個數地對,結果,當然是不言自明的——如果大獎真的這麽好中,那生活就不叫生活,而是童話了。
事後李吉春頹然地丢下了那些廢票,靠天保佑果然是不靠譜,還是得靠人想辦法才行。
人一旦走投無路,就難免铤而走險。管他去偷去搶,只要錢來得快、來得多,李吉春連販毒的心都有了!
真的,他真的有想販毒。只是他一個雞店老板跟毒品還差着那麽一段距離,不是他有膽量販就一定販得到的。花街是個三教九流出沒的地方,平時老板們聊天時偶爾也會聊到,說社會上有一行是專門幫人‘帶東西’的,這說法雖然隐晦,但其實大家都曉得那東西是什麽。
李吉春決定托一個人把自己介紹進去。他找的這個人,人稱祥哥,早年也是道上一員虎将,後來坐了九年牢獄,出來後省事多了,便改了正行。
祥哥沒讀過多少書,所以現在只是做點小買賣,晚上在花街賣鹵鴨掌。他雖然是退出江湖了,但以前有些兄弟還在道上混,常到他攤子上來買下酒菜。李吉春因為朝晖愛吃他家的鹵菜,所以也是他攤子上的老顧客,見面了總是點頭笑笑,偶爾還一起抽支煙、喝一杯,所以他相信祥哥和道上那些人還是有那麽一點瓜葛的,找他肯定行!
“不行。”
祥哥耷拉着眼皮,一口拒絕。
“我現在都不沾那些事兒了,跟他們也只是普通交情。”
李吉春低聲下氣地求道:“祥哥,你幫我跟他們說一聲就可以了……”攤子上的燈光照在祥哥粗糙的手背上,多年前的青蠍紋身卻仍然栩栩如生。這紋身令李吉春越發相信,有些事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有些痕跡永遠存在,即使你想擺脫,也總會和過去有那麽一點千絲萬縷的關連。
他知道祥哥是個面硬心軟的人,索性把聲音再放軟一點,哀求:“祥哥我真的等錢用,朝晖……等錢救命呢……”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裏已帶出一點哭腔。
祥哥嘆口氣,說:“你到底清不清楚這裏頭有多大的風險?錢來得是快,但是是提頭的買賣!你要是被抓了還有哪個來管朝晖?那他才是——”說到這裏他及時住了嘴,硬生生地咽下了‘死路一條’四個字。
李吉春紅着眼睛,無言。其實這些道理他何嘗不知道,只是病急亂投醫。
祥哥瞪了他一會兒,把頭一擺,一言敲定。
“錢我可以給你借兩萬,但剛才那個事,不要再提。”
于是,販毒這條路也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