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時間倏忽滑到了五月,李吉春的生活裏沒什麽大的變化。
這天早上,他象往常一樣打發孩子上學——今早他睡沉了,所以連帶着朝晖也起晚了,時間便有些着緊。
“朝晖你麻利點,要遲到了!”
小孩兒從廁所裏出來了,卻捏着鼻子,悶聲悶氣地道:“爸爸,我流鼻血了。”
這幾天的天氣已有三十六七度,是有點燥熱上火。李吉春便忙把他拉到洗衣池旁,拿涼水拍了拍他後頸,又揪了兩條衛生紙塞住他鼻孔。“晚上炖綠豆湯給你喝。”說着把書包給他背上,拍了他小屁股一下,叫他別耽擱了,趕快去上學。
這只是晨間一個小插曲,所以李吉春也沒往心頭去,可是一個小時之後,命運,便以消息的形式突然出現在了他的生活當中。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李吉春正在洗衣服。山寨機特有的超大聲音連嘩嘩的自來水聲也擋不住,李吉春沖了沖手上的肥皂泡沫,進客廳去拿手機。
來電是個陌生號碼,但是大白天的應該不會是客人召小姐。一聽,果然。那頭是個略微焦急的女聲,“是李朝晖的家長嗎?請你馬上到中心醫院來一下,我是他老師。”
醫院,老師。
這樣的組合讓李吉春吃了一驚,條件反射就是覺得朝晖出事了。可是分開還沒多久呀,孩子出門的時候明明是好好的……
是被車撞了?從樓上掉下去了?跟同學打架受傷了?!
“不是不是。唉,電話裏說不清楚,總之你快來吧。”老師停了停,又補充一句:“我們在中心醫院的血液科。”
李吉春懵懂地哦一聲,慌忙抓上錢包鑰匙,出門召了輛出租車便往醫院趕。一路上東想西想,心驚肉跳。
很快到了醫院,拉了個護士問清楚血液科的位置,因等電梯的人太多,李吉春便三步并兩步地往樓上沖,剛上樓便看到走廊窗前立着一個年輕女子,神色凝重,兩人視線一對,那女的先迎上來幾步:“是李朝晖的爸爸嗎?”
“……陳老師。”李吉春也把她認出來了,便往她身後看,“我兒子呢?朝晖呢?”
“還在裏面作檢查,你先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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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陳老師上課的時候發現李朝晖一直在流鼻血,流了很多,把紙都浸透了。孩子也一直在換紙,一個早上抽屜裏就積了一小堆浸血的衛生紙。陳老師看着那小山堆似的就有點被吓到了,現在家家都只有一個小孩,出了什麽事學校裏擔待不起呀。連忙把他帶到醫務室去,結果醫務室的老師問清楚他從早上到現在血一直在流之後便吓了一跳,馬上建議趕快去醫院作檢查,所以老師不敢怠慢,連忙送到醫院通知了家長。
“血止不住?”李吉春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奇怪的事情發生。人這一輩子誰沒流過一兩次鼻血,他們農村出身,又不象城裏人那麽身嬌肉貴會得些奇奇怪怪的病,是用冷水拍拍過一會兒就好了,朝晖為什麽會這樣?
正驚疑間醫生開門出來:“李朝晖的家屬來了嗎?”
李吉春象所有病人家屬一樣,不知為什麽就在醫生面前矮了三分,一臉惶恐地道:“我是。醫生,我兒子怎麽樣?”
那醫生仔細地看了他一眼。也許是因為這醫生歲數還不大,還沒從感情上對生死麻木,所以他看李吉春的這一眼是隐隐帶着一點同情的,捏了一下手上的幾份檢查報告,溫和地道:“你……要有心理準備。”
有一種病,叫白血病。分急性和慢性兩種,急性多見于兒童青少年。
一聽到‘白血病’這不祥的名字,李吉春便象被一支冰錐刺入了天靈蓋,整個人都被凍木了。
他再沒知識也聽說過這種惡疾,這不就是俗稱的血癌嗎?會死人的!
“醫,醫生你是不是弄錯了……”李吉春語無倫次,嘴角牽動着笑得難看。“朝晖才八歲,怎麽可能……”
任醫生推了推眼鏡。雖然對這位爸爸很殘忍,但他還是得這樣提醒他:“我國最小的白血病患者,是兩歲。”事實上正因為小孩抵抗力弱,免疫力低,所以才更容易患上這種疾病。
李吉春噢一聲,肩頭一垮,滿臉的茫然。
醫生在說什麽他注意力已經不能集中了,思維漫無目的的飄散開了去。混沌中他腦子裏浮起了‘報應’這個詞,舅舅幹這一行時得了大病,現在他幹這一行朝晖也得了大病。可是自己也沒幹什麽壞事呀,他又沒有逼良為娼,店裏的小姐都是自己找上門來你情我願的,費用什麽的也沒苛刻過她們,怎麽就招報應了?
他怔怔地想着,越想越難過,任醫生話說到一半,忽然住嘴,因為他發現眼前這位爸爸眼眶慢慢地紅了。
作為一個血液科的醫生,任醫生見慣了悲恸的病人家屬。說實話,他不怕女人哭,因為女人本就是感性動物,哭得再厲害也正常;但男人,男人很多已為人夫為人父,他們是家庭的頂梁柱、主心骨,是女人孩子老人的依靠,所以他們不能失控地痛哭,只能無聲地掉淚,甚至于再悲痛也要直着脖子眨着眼睛想把眼淚逼回去。這樣拼命忍耐的男人遠比嚎哭的女人更讓任醫生手足無措。
“你……也不要太絕望。”任醫生推推眼鏡,覺得有必要說幾句寬慰家屬的話。
“現在還沒做骨髓穿刺,所以只是疑似。跟你談話,是要你作個心理準備,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如果确診了,是那個病,也沒事!現在這個也不是絕症了,只要有錢就能治好的……”
李吉春聽到此處,哽着聲音道:“多少?”大手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吸着鼻子道:“醫生您先說個數,我好去湊錢。”
任醫生默一會兒。
從眼前這個男人的穿着打扮來看,他懷疑他根本負擔不起那筆高額的醫療費,說了可能也是白說。但是他不能這樣戳破家屬的希望,所以頓了幾秒,他還是慢慢地開了口:“至少三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