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李晚秋墓
晚秋在樹下走了幾圈,時不時停下,擡頭看天,尋找記憶中的那片天空。
老銀杏很老很老了,老到比晚秋的親生父母不知道大上多少歲,它一直站在這裏,看盡李家村的肮髒醜陋,用它蒼勁的枝幹,為小晚秋的身體庇護出一處落葉歸根的場所,也算是她慘淡人生鬼途中唯一的慰藉了。
思緒戛然而止,晚秋定定站着,仰望樹枝交叉出來的天空,嘴角有些弧度。
找到了……這塊她躺了十數年的地方……
沒有再猶豫,晚秋放下自己的背包,居然從包裏掏出一把折疊鏟子,展開後毫不猶豫地朝腳下的泥土挖下去,一鏟、兩鏟……她揮汗如雨,手臂酸麻卻不願停下,而是堅持着一個信念——下一鏟一定能挖到!
可是事與願違,大概是時間太久地面沉降,她遲遲沒挖出自己的屍骨。
放下鏟子,晚秋坐在樹下休息了一會兒,眼睛定定看着那個淺坑。
難道在她重生到現在的李晚秋身上後,有人來挖出屍骨重新埋葬了?不,不可能!沒有人會願意那麽幹的,試看整個李家村,有誰是把她李晚秋當做可憐人的?誰都認為她死不足惜,哪怕她不是自願和公公行房,可是在愚昧的村民們看來,男人是沒有錯的,只有女人,死不要臉勾引男人罷了。
晚秋的嘴角扯起嘲諷的弧度,這個村子的人,已經不分是非黑白到了極致,誰會來可憐她?
休息夠了,晚秋再度揮起折疊鏟,将挖掘的範圍擴大,同時往更深挖去。
找不到自己的屍骨好好安葬,她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不知道又挖了多久,手臂酸麻已經不當一回事了,手上磨出的水泡鑽心痛,可她還是不想停不想放棄,直到背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在看到她揮動鐵鏟的身影後,加速跑了過來。
李铎一把拉住晚秋,喘着粗氣問:“球兒,你怎麽到這裏來了,知不知道醒過來沒看到你,我很擔心?”随即,又想起晚秋前幾天說過他沒權利幹涉她,遂抿緊了嘴唇不再說話。
晚秋看看李铎,冷然道:“我來挖屍體。”
“什麽?挖屍體!?誰的?”李铎一愣,放開晚秋,“莫非……莫非是……?”
晚秋點點頭,埋頭繼續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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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看着晚秋吃力地揮動鐵鏟,心裏一陣泛酸,上前抓住晚秋的手,阻止她繼續動作。
晚秋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李铎,用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李铎抿抿唇說:“還是我來吧。”
見晚秋沒反對,他從她手中接過那把鐵鏟問:“是這裏嗎?”
“是。”晚秋點頭。
李铎便沒再廢話,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開始挖掘。
回到剛才坐着休息過的地方,晚秋打量了一下手上的水泡,還不算太嚴重,便沒當一回事,屈膝抱腿,看着李铎揮汗如雨。
李铎的戰鬥力顯然比晚秋不知道強了多少,不過二十來分鐘,地上就挖出一個大坑。
坑洞已經深到李铎的腰部,可還是什麽都沒有,李铎卻沒有停下的打算,因為他知道,晚秋想把那可憐女孩的屍骨挖出來,想将她好好埋葬,讓她能夠安息——至少是活着的人尋找內心慰藉的一種方法吧!
抱着這樣的想法,李铎又挖下一鏟,鏟子發出一聲輕響,沒有一挖到底,似乎撞到了什麽。
這樣的手感讓他精神一震,手上的動作卻更小心了,稍稍往邊上錯一錯身,輕柔地撥開泥土。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就好像丈夫溫柔地撫摸妻子的秀發一般,而事實上,他的确是這具屍骨主人的丈夫——雖然沒有正式開過結婚證。
李铎陡然放輕的動作,讓晚秋察覺到了什麽,她渾身一震,幾乎來不及站直,連滾帶爬來到坑邊。李铎早已放下鏟子,用手捧着一捧泥土到一邊,重複幾次後,一截手骨出現在兩人眼前。
看到那截細小的手骨,晚秋再也忍不住,眼淚“唰”一下就流了出來。
她哭個不停,眼淚滴在那截骨頭上,心裏卻有了歸宿的感覺,好像終于回到母親懷抱的孩子,覺察到安心和溫暖。眼淚是流不盡的,晚秋胡亂擦了把眼淚鼻涕,跳下坑洞和李铎一起用手扒,指甲翻開了也不在乎,她只想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因地形變動而支離破碎的屍骨拼湊完整。
兩人一起用手小心地扒,也用了大半天才将屍骨全都挖掘出來,勉強拼湊出來軀體。
最後,當那顆小小的頭骨被晚秋抱出來時,連李铎這樣的铮铮硬漢都忍不住垂淚,內心的震驚不亞于傷心,他雖然一直知道那個死去的妻子只有十歲,可當他真的看到那麽小一顆頭骨的時候,才驚覺事情遠比他想象的嚴重很多。
他原本恨自己的父母,恨那個給父母出主意的所謂的村中長者,是他出的馊主意才會害死這麽一個小小的女童!當然他也怨怼過女童的父母,怎麽忍心讓這麽小的孩子嫁給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痨病鬼,以此來換取食物,卻不顧她的未來如何……可是今天,李铎忽然發現,自己也是害女童不幸的罪魁禍首之一。
如果不是他幼時身體狀況不佳,怎會連累這個女孩嫁進自己家做沖喜媳婦?
深深的自責感圍繞着李铎,他禁不住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那顆頭骨,卻被晚秋躲開。
不知怎的,李铎居然一時間自慚形穢起來,默默在一邊看着不說話。
只見晚秋虔誠的跪在地上,先是用礦泉水洗淨了雙手,而後翻出包裏的塑膠布展開,小心拍幹淨骨頭上的泥土,将之正正經經擺好,才将塑膠布細心包成一個小小的包袱狀,鄭重地放回坑裏,又在塑料布包上放了幾枝上山時順手帶來的野花,才将泥土周圍的小土包推倒,讓泥土重新覆蓋回去。
李铎見狀,連忙上前幫忙,兩人合力将屍骨鄭重安葬了,晚秋笑着說:“終于不冷了。”
李铎:“???”
晚秋:“沒什麽,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再呆一會兒。”
這一次,李铎沒有聽晚秋的,他只是走遠了一些,卻并不離開。
晚秋無奈,也不勉強他,反正他不問,她便不說。
無視了李铎,晚秋從自己的登山包裏掏出幾塊點心和一個蘋果,一把香。
李铎默默看着,震驚晚秋居然準備了這麽多東西,她早就想好了要來做什麽,而不只是單純看看麽?那她又是怎麽知道這裏能挖出女孩屍體的,又是怎麽知道上山的路?一旦停下來,剛才忽略的疑問,便一齊湧上。
李铎一邊想,一邊看晚秋将那幾味點心水果擺好,又點了香插在泥土裏。
“你直到死的那晚,新婚之夜,都沒能吃一頓飽的,做個餓死鬼不說,死後還沒有一處好的容身之所,今天手頭條件有限,只能潦草埋葬,希望你不介意挖屍冒犯,也不介意塑膠布太過簡陋,好歹屍骨算是聚在一處,不會四分五裂了。”
這席話,李铎聽着,感覺被狠狠打了一下臉,又覺得晚秋的語氣太過奇怪,好像是對着墓裏的女童說,又好像是在對她自己說。
黃香一截截燒斷,快燒到根的時候,晚秋又從包裏掏出一塊用塑料布包嚴實的東西。
李铎不知道那是什麽,他甚至不知道晚秋的包裏放了這樣一個東西!
只見晚秋仿佛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将那塊東西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塑膠布,一邊說:“我替你準備了一塊墓碑,不是什麽名貴的大理石,就是普通的木料,但是我想你應該會喜歡,我喜歡的,你一定也會喜歡。”
輕柔的自言自語間,塑膠布被拆開,露出裏面平整方正的木塊。
晚秋将覆着的木塊翻了個面,上面刻着的五個大字立刻映入李铎的眼簾,讓他瞳孔驟然一縮,再也不顧對晚秋的承諾,疾步沖上去搶過那塊木板,大吼道:“李晚秋你做什麽,好端端的為什麽替自己立墓碑!”
晚秋茫然擡頭,看着李铎,說:“我哪有替自己立墓碑,我不是還活着麽?這塊墓碑是送給你前妻的。”
“你說……什麽?”
晚秋起身,将那木塊重新拿回自己手上,細細摩挲木頭的紋理,嗅聞上面木料的清香,語氣則透着前所未有的凄涼,“李铎,哥哥,你不知道嗎?替你沖喜的這個女孩、被你們害死的這個可憐女孩,她的名字也叫李晚秋啊!”
“!!!”
李铎身體巨震,不敢置信。
“不可能!她怎麽會……”說到這裏,李铎才驚覺,他從未問過父母那女孩的名字。
“她叫李晚秋,和我的名字一樣,我們相隔千裏,相差十多歲,有一樣的名字,卻有着截然不同的名命運。”
這句話讓李铎控制不住踏前一步,用前所未有的大力抓住晚秋,雙眼赤紅,“球兒,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你……你到底……”你到底是誰?
剛才的那些疑問,和那些奇怪的自言自語,再加上這塊刻着“李晚秋”三字的墓碑,李铎覺得自己大概是作為一個軍人太久了,嚴重匮乏想象力,不然他怎麽會覺得腦子裏形成的這個想法太荒謬呢?
簡直太奇幻了,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