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痛不欲生◎
楚時淵看着沈庭軒朝他揮過的長刀, 沒有躲避,充斥着血絲的眼眸仍然看着沈笙卿的方向。他之前傷害沈笙卿那麽深,沈庭軒手上的刀哪怕傷了他, 他也活該受着。
他的心中甚至有些卑鄙的想着,之前沈笙卿為了救他不顧自己的性命, 若是他在她的面前被沈庭軒給傷了, 此時她淡漠的眼眸會不會有一絲軟化和心疼?
沈庭軒豈會讓楚時淵如願?楚時淵是朝廷重臣, 傷了他,他和楚時淵還要麻煩地對簿公堂。誰來照顧沈笙卿?眼見他手上的長刀要落到楚時淵的身上,他及時收了手,輕蔑說道:“我不想讓你髒了我手上的長刀,滾出沈府。”
堂堂首輔,居然也學潑皮無賴, 糾纏良家女子。
南宮屹之前同意帶楚時淵進沈府, 目的是想讓楚時淵也嘗嘗他之前看得見,卻無法靠近沈笙卿的苦。此時他見沈笙卿沒有對楚時淵心軟,冷俊的面容比平時溫和了一些, 沖沈笙卿和沈庭軒拱了拱手, 說道:“今日是孤思慮不周,貿然帶楚大人進了沈府,孤在此給沈将軍和欣榮賠禮。”
無論心中是如何想的, 沈庭軒和沈笙卿面上自然不敢讓南宮屹對他們賠禮。沈庭軒看了一眼還想糾纏沈笙卿的楚時淵, 說道:“楚大人既然是和太子殿下一起進來的,如今太子殿下都要離開沈府了,便請楚大人随太子殿下一起離開。”
言外之意, 楚時淵莫再沒臉沒皮, 還想賴在沈府。
袁承霁還要給沈笙卿診治, 他不想将場面鬧得太難看。
楚時淵的視線落在沈笙卿的身上,除了最開始躲避他的那一下,她又不看他了,視線再未落在他的身上。從前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她近在咫尺,他卻無法奢求到她的回眸,仿佛有無形的利劍落在他的身上,讓他周身都痛不欲生。
楚時淵緩緩吐息,仿佛沒有聽見沈庭軒的話語,看着沈笙卿的方向,繼續說道:“從前皆為我之錯,卿卿若對我有怨有恨,要對我打罵,我亦不會還手,卿卿身體裏的毒因我而起,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幫你找到解藥,救治你好嗎?”
“我昨日帶官兵來沈府,也不是想傷害你和你兄長……”
請她別故意無視他,也看看他,他真的很擔心她的情況。哪怕,哪怕她再像昨日,給他一巴掌……
楚時淵沒臉沒皮,沈庭軒也失了耐心,沖沈府的下人說道:“來人,請楚大人離開沈府。”
見狀,沈府的下人朝楚時淵走去,準備強制地帶楚時淵離開沈府。
沈笙卿美眸流轉,終于舍得朝楚時淵的方向看了一眼。楚時淵此時雖然是在給她道歉,述說他對她的懊惱和忏悔,但是他脊背挺直,身為首輔骨子裏的傲氣,并不會讓人覺得卑微,反而帶着他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的強勢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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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笑,他因為過去的事情給她道歉,她便要接受嗎?她便要當曾經他給她的傷害不存在嗎?
憑什麽?
“剛剛兄長說的很清楚,我和楚大人已經和離,有關首輔府的事情也已說清楚,楚大人以後不用再見我。”
和沈笙卿的眸光一樣,沈笙卿的語氣雲淡風輕,沒有楚時淵口中的怨恨,更沒有要對楚時淵打罵的意思。
剛剛沈庭軒阻攔他接近沈笙卿,甚至不惜動用了長刀,楚時淵都不放棄地看着沈笙卿的方向,似乎沈笙卿見到他道歉的誠意,便會垂憐他。但是現在他聽着沈笙卿終于施舍給他的話語,狼狽地後退了一步,仿佛被人在直挺的脊背重重打了一拳。
她不要他了,連他的道歉都不願意接受。從前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她,眼裏再也不願意看見他了。
她是那麽的平靜和從容,他從前傷害了她那麽多,她連怨和恨都吝啬地施舍給他。
不等沈府的下人動手将他‘請’出去,楚時淵朝沈笙卿的方向低下頭,誠懇說道:“對不起,我今日又打擾你了。”
對不起,他不是故意打擾她。
楚時淵避開沈府的下人的手,仿佛行屍走肉般朝外走去,他剛剛執着地要給沈笙卿道歉的悔恨也在這一刻消失,似乎周身都只剩下死寂。
楚時淵離開後,今日在沈府看了一出好戲的南宮屹也不再停留,擡腳離開沈府。
雖然楚時淵看似放棄了糾纏沈笙卿,但是沈庭軒不放心,将南宮屹和楚時淵送離了沈府,他站在府門口見楚時淵和南宮屹走遠了,才回到沈府,吩咐門房莫再将楚時淵給放進去了。
……
另一邊,沈笙卿在徐氏的陪同下回了她的屋子。
徐氏想到今日發生的事情,說道:“太子殿下自己來看望你便罷了,怎麽還将楚時淵給帶進來了?”
剛剛她看見楚時淵出現在沈府,十分擔心又發生昨日的事情,讓楚時淵又誘發了沈笙卿身體裏的毒。
若不是南宮屹的身份不是她能得罪的,她差點兒和南宮屹翻臉了。
之前她的兄長老實,犯傻幫楚時淵給沈笙卿帶話,今日南宮屹還将楚時淵給放進沈府了。她真不知道這些男人是如何想的。
沈笙卿說道:“剛剛下人不是說了嗎?也不僅僅是因為太子殿下,袁大夫開口讓門房将他放進來的。”
沈笙卿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楚時淵。
提到袁承霁,徐氏不放心說道:“袁大夫雖然答應會救治你,但是他是楚時淵的師兄,他會盡心盡力救治你嗎?”
袁承霁的人品,沈笙卿還是相信的,她說道:“嫂嫂放心吧,袁大夫既然答應了,肯定會盡心盡力的。”
解毒的事情,她幫不上忙,徐氏見沈笙卿如此說,只好暫時相信袁承霁。
見沈庭軒回來了,幾人不可避免地又提到了楚時淵。徐氏感嘆道:“沒有想到楚時淵真的不知道笙卿當初在藥王谷救他的事情,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從前對笙卿究竟是有多麽的不上心。”
頓了頓,徐氏看着沈笙卿說道:“他剛剛因為過去的事情對你道歉,看起來是真的十分懊惱,笙卿覺得他是真心給你道歉的嗎?”
雖然她不想看見楚時淵再傷害沈笙卿,但是從前沈笙卿畢竟在楚時淵的身上投入了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楚時淵若是真的對沈笙卿從前的付出無動于衷,她又不禁為沈笙卿感到寒心。
沈笙卿神色不變,說道:“我們又不是他,怎麽會知道他是真心給我道歉,還是做給誰看的?”
徐氏見沈笙卿沒有被今日楚時淵的出現影響,放下心來,也不再提起楚時淵。
……
楚時淵走出沈府後,沒有騎馬,也沒有乘坐官轎,而是就這麽走下沈府門口的臺階,邁步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他的腳步并不快,因此沈庭軒吩咐門房莫再将他放進去的話語,楚時淵也聽見了。
也就是說日後不僅沈笙卿會拒絕見他,他也別想像今日這樣,沾別人的光進沈府了。
沈笙卿不要他了,以後他也進不去沈府的門了。
莫牧走在楚時淵的身後,擔憂地看着楚時淵的背影。
“聽說了嗎?沈府最近可熱鬧了,不僅皇帝派了人去沈府,剛剛我看見太子殿下貌似也去了沈府。”
幾個商販一邊在街邊賣貨,見生意不好,和旁邊的同伴八卦最近京城的事情。
幾個商販不認識楚時淵,也沒留意到楚時淵靠近他們的舉動。
“沈府發生了什麽事情?沈府的欣榮郡主不是和首輔大人和離了嗎?我聽說還是太後娘娘下的懿旨。”
一個商販好奇道。
“這個我知道,聽說欣榮郡主生了很嚴重的病,首輔大人昨日守了欣榮郡主一夜。”
“首輔大人和欣榮郡主和離了,怎麽會還和欣榮郡主如此親近?話說首輔大人和欣榮郡主和離了,以後是不是會迎娶簡小姐?”
話落,旁邊的商販附和道:“比起欣榮郡主,明顯簡小姐和首輔大人更合适。簡小姐本來就對首輔大人和楚老夫人有恩,之前簡府給簡小姐補辦及笄宴,首輔大人為了給簡小姐撐腰,連欣榮郡主都不願意理會。”
“說的是,簡小姐和首輔明顯郎情妾意,欣榮郡主勉強和首輔大人在一起,也是讓自己不痛快。”
楚時淵剛才在沈府的時候便模糊意識到他和簡連漪的事情可能無形中傷害了沈笙卿,此時親耳聽見,才知從前沈笙卿和他提起簡連漪,要他能不能不要和簡連漪走太近時究竟是多麽的難受,他給沈笙卿造成了多麽的傷害。
“恩情怎麽可以和男女之情混為一談?你們既知簡小姐對我和母親有恩,便應該知道我會去參加簡小姐的及笄宴,是奉了母親的命令。”
“我和笙卿夫妻間的事情,哪裏需要你們評論和置喙?”
幾個商販聽見楚時淵的話語,這才意識到楚時淵就是他們口中的‘首輔大人’,紛紛白了臉。
若是沈笙卿和紅簪在這兒,便會認出來這幾個男子正是曾經因為編排沈笙卿,被紅簪送去京兆府的那幾個商販。
這幾個商販最近才被從大牢放出來,聽說沈笙卿和楚時淵已經和離了,忘了之前的教訓,沒忍住又八卦了楚時淵,簡連漪和沈笙卿之間的事情。
不過他們今日也是倒黴,才議論了幾句,便被楚時淵這個正主給撞見了。
“大人饒命……”
來不及思考楚時淵和沈笙卿已經和離了,楚時淵為何還要自稱和沈笙卿是夫妻,幾個商販跪在地上,向楚時淵求饒。
因為幾個商販的動作,街上的其他人也朝楚時淵這邊看了過來,眼看要引起不必要的騷亂。見狀,莫牧走上前,沖楚時淵說道:“大人還是先回府,這幾個人嘴巴不幹淨,屬下将他們送去官府。”
楚時淵的冷冽的視線再次掃了那幾個商販一眼,說道:“你們口中的‘欣榮郡主’才是我的妻,而不是你們口中的‘簡小姐’,我不想再聽見類似的話語。”
說完,楚時淵拂袖離去。
幾個商販像爛泥般跌在地上,吓得瑟瑟發抖。想到他們才從大牢出來,又要被楚時淵給送去官府,頓時後悔不疊,再也不敢八卦貴人們的事情了。
幾個商販後悔了也沒有用,還是被莫牧給帶去了官府。
……
莫牧将那幾個嘴巴不幹淨的商販送去了官府,才回到了首輔府。聽說楚時淵在書房,他去書房向楚時淵複命。
等說完了那幾個商販的事情,莫牧恭敬說道:“大人,袁大夫離開沈府了。看方向,貌似是去簡府的方向。”
楚時淵拿着狼毫的手微頓,說道:“我之前讓你調查,簡小姐最近有沒有派人出京,你有何收獲?”
他腦海裏浮現袁承霁昨日手上的擦傷,比起和袁承霁一起長大的簡連漪,簡連漪确實比他更了解袁承霁的動向,和猜測到他可能去的地方。
袁承霁手上的擦傷絕對不是他口中‘采藥時不小心摔了一跤’那麽簡單。袁承霁不是擅長撒謊的人,能夠讓袁承霁幫忙遮掩的人,應該也就只有簡連漪了。
莫牧恭敬說道:“回大人,簡小姐最近确實派了人出京,簡小姐昨日還去了一趟京郊的莊子。”
“找人探一探簡小姐昨日去過的莊子,看是否有師兄遺失的藥材,尤其要找到師兄口中的‘無苑’。”
莫牧眸露詫異,反應過來,他連忙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等莫牧領命,準備退下,楚時淵喊住莫牧,說道:“我還有一事要交給你,是馬禦史的事情……”
……
簡府後門
簡連漪看着不遠處的袁承霁,笑盈盈地朝袁承霁走去,笑說道:“師兄來京城,為何也不提前通知我?站在外面做什麽,何不随我進簡府?”
袁承霁看着簡連漪臉上的笑容,皺眉說道:“我有事要問你,将我采摘的藥材搶去的人,是不是你?”
簡連漪的臉上露出詫異,說道:“有人搶了師兄的藥材嗎?誰這麽大膽?”
袁承霁見簡連漪不承認,嘆氣說道:“欣榮郡主與你無冤無仇,你又何必故意為難她?昨日她十分兇險,差點兒沒了性命,她已與師弟和離,你若是對師弟有意,她也妨礙不到你了。”
簡連漪見袁承霁已經認定了他的藥材在她的手裏,生氣說道:“師兄這是向着欣榮郡主?師兄別忘了,我才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師妹。”
見和簡連漪說不通,袁承霁也不想再多言,他說道:“你應該也沒忘了,你當初主動離開藥王谷,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師妹了。”
頓了頓,他還是好心提醒道:“我能夠想到是你搶去了我的藥材,師弟應該也能想到。”
“你若是在簡府待的不開心,随我回藥王谷,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生活,不再離開藥王谷。”
“當初楚老夫人的事情,師弟當時興許不知道,這些年他也很有可能知道了,哪怕沒有你,師父當年也會出手救楚老夫人。而且當年救楚老夫人的人是師父,不是你。這些年師弟看在楚老夫人的份上,對你禮遇,我也不想你和師弟之間發生不愉快。”
世人皆只知藥王谷救人的規矩多,且不會輕易出手救人。殊不知袁承霁的師父曾經也像楊大夫一樣懸壺濟世,樂善好施,只是後來有歹人抓去了袁承霁的師母,還想讓袁承霁的師父為他們所用,最後害得袁承霁的師母死于非命,才有了現在這麽多規矩。
袁承霁的師父還在世時,表面上拒絕了求他出手醫治的人,暗地裏卻會隐藏身份救治那些求他出手醫治的人。為的便是不再給藥王谷惹去禍事。
當年簡連漪那樣離開藥王谷,袁承霁的師父死前都耿耿于懷。
簡連漪聽見袁承霁的話語,眼眸裏閃過一抹慌亂,卻還是嘴硬說道:“可是,可是這也不能夠抹掉我是他的恩人的事實。”
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楚時淵。
袁承霁見簡連漪如此,眼眸裏浮現失望,他不再和簡連漪言語,擡腳離開。
簡連漪看着袁承霁離開的背影,想說什麽,又頓住了。她死死咬着唇瓣,眼眸裏浮現濃烈的悲傷,她是讓人搶了袁承霁的藥材,可是沈笙卿如今會這樣,又不是她幹的……
她只是,只是想讓人對她好一些,為何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也為了沈笙卿指責她……
如今這樣,他以為她還能随他回藥王谷嗎?她若是按他說的放下一切随他回藥王谷,焉知她不是下一個師母……
……
用過早膳,莫牧将一個盒子放到楚時淵面前的桌子上,說道:“大人,無苑找到了。”
楚時淵将盒子打開,看了一眼。
楚時淵将手腕上的紗布解開,昨日給沈笙卿放過血的傷口還沒有愈合,他将一個瓷瓶放在手腕下,鮮紅的血滴落到瓷瓶裏。
莫牧不忍心地想要說什麽,又悲涼地忍住了。大人現在連沈府的門都進不去,卻還要堅持每日給欣榮郡主放血,從前大人似乎也沒有特別在意欣榮郡主,他都不知道現在大人的心裏在想什麽。
楚時淵将裝了他血的瓷瓶,和剛才莫牧拿來的盒子推給莫牧,說道:“你将這些交給師兄,務必讓師兄想法子讓卿卿服下瓷瓶裏的血。”
昨日沈笙卿昏迷着,沒有意識,不知道自己服用了他的血。但是現在沈笙卿醒了,她又那麽抵觸他,怕是沒有那麽容易讓沈笙卿将他的血服下。
聞言,莫牧拿過桌上的瓷瓶和盒子,下去了。
……
官署,長随走進來,恭敬說道:“楚大人,沈府的下人說欣榮郡主請您去沈府一趟。”
腦海裏浮現昨日沈笙卿淡漠的眉眼,以及沈庭軒不許門房再放他進去的話語,楚時淵站起身,說道:“有沒有說是什麽事情?”
長随搖頭,“沈府的下人還在外面。”
聞言,楚時淵朝外走去。
和剛才長随的話語一樣,沈府的下人也不知道沈笙卿突然轉了性子請楚時淵去沈府做什麽。
楚時淵沒猶豫,重新走進官署交代好事情,随沈府的下人去了沈府。
坐在官轎裏,楚時淵低頭看了一眼身上月白色的衣袍,他不知道沈笙卿今日會突然同意見他,雖然從前他的衣袍基本上都是這種素淨的,但是他的腦海裏浮現那支碎了的白玉蘭花紋簪,沈笙卿現在應該不喜歡看見他穿這種素淨的衣袍。
楚時淵的下颌線緊繃,理了理袖口。
官轎在沈府門口停下,不同于之前被拒之門外,這次楚時淵來到沈府門口,很快被沈府的下人給請了進去。
沈笙卿已經在待客廳等候楚時淵,雖然今日是她主動要求楚時淵來沈府,臉上沒有因此比昨日多什麽笑臉,見楚時淵進來,仍然神色淡淡。
沈笙卿的手邊放着一碗已經涼了的湯藥,若是細聞,能夠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這股血腥味不是屬于楚時淵身上的。
楚時淵朝沈笙卿手邊的那碗湯藥看了一眼,眯了眯眼,預料到了什麽。
注意到楚時淵的視線,沈笙卿沒和楚時淵兜彎子,開門見山說道:“我今日讓人請楚大人前來,是想說這碗湯藥的事情……”
在楚時淵緊張的視線中,沈笙卿将桌面上已經涼了的湯藥端了起來,她端着那碗湯藥走到一個盆栽前,拿着藥碗的手緩緩傾斜……
“卿卿,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