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跌倒【三更】
夜裏總是覺得舒服了那麽幾分,因為挺着個大肚子,所以陳阿嬌睡覺的時候總是不舒服,腿也有浮腫的跡象,平日裏有婉畫和李氏她們按摩,都覺得不舒服,每次雖然睡得很熟,可是起來的時候必定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疼。
她想自己真是厭惡透了這種感覺,只是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竟然沒有那種感覺。
趙婉畫扶自己起來,她還笑着說了一聲,“看樣子這些症狀是該要消停了。”
距離臨盆幾乎只有一個半月了,眼看着春日便要過去,她還是決定挑個時候出去走走,看看着未盡的春色,也散散心。
算計的太多,很容易心胸狹窄。
趙婉畫從匣子裏拿出衣服來,給陳阿嬌比着穿,“夫人這是心裏痛快了,所以睡得也格外好吧?”
趙婉畫低着頭,沒有看陳阿嬌,比了比那衣服,覺得不合适又丢了進去。
陳阿嬌看着那衣服,卻道:“奇怪,這湖藍色的袍子不剛剛合适嗎?我看着天氣也不錯,便挑這件了吧。”
趙婉畫少見地愣了一下,然後重新将那件衣服取出來給陳阿嬌換上,用過了早飯,便準備出去了。
主父偃坐在屋檐下面,手中拿着一封竹簡,背靠着後面的木頭柱子,似乎是在想着什麽,看着天空,喃喃自語。
看到陳阿嬌出來,他怔了一下:“夫人這是?”
“出去看看j□j,挑個人少的時候去。”
現在早市剛剛開過,出城去看看什麽的,似乎也正是好時候。
灞橋柳,章臺月,上林苑外的春光,諸陵的物候,無一不是好的看點。
“夫人不帶着齊鑒嗎?”主父偃皺着眉,看着陳阿嬌系上了披風,往前面一裹,倒也看不出那臃腫的孕婦身材了。
陳阿嬌點頭道:“自然是要帶的,先去看看酒樓吧,你一起走嗎?好歹也是酒樓的主事者,雖然現在什麽都踏上了正軌,不過甩手掌櫃也不能當得太顯眼啊。”
主父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夫人教訓的是。”
這的确是一匹狼,只是在無數次的碰壁之後,他還是會知道,誰才是真正能夠幫助他的人。
張湯拒絕了主父偃,下一個拒絕主父偃的人,又會是誰呢?
汲黯?桑弘羊?司馬遷?
似乎都不是很可能。
一路跟主父偃談着事兒,慢慢地走過去了,集市上的人已經散盡,他們一路上什麽意外也沒有遇到。
只是聽說宮裏衛娘娘有孕了,以後街上又要多一批到處亂跑的罪犯了。
主父偃懶洋洋地道:“後宮終于有了消息,這還不是要大赦天下嗎?生了個兒子,指不定也要大赦天下……天底下有罪行的人,這些該趕着去犯案了,關不了幾天便要放出來的……”
陳阿嬌尋思了一下,主父偃說得的确是很有道理的,“只不過這大道理從你這張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像是歪理。”
“至少還有夫人這樣的聰明人能夠聽出主父偃這鴨子嘴裏出來的是大道理,不是什麽歪說,鴨子嘴真是死也瞑目了。”主父偃假惺惺地感嘆着。
陳阿嬌卻是一聲冷笑,她湖藍色的曲裾深衣,陪着腰間一條深藍色的系帶,整個人像是此刻高遠而湛藍的天空,又像是百川歸處的海,看上去漂亮極了,整個人從裏到外地透露出幾分出塵的味道,這一身的藍,減去了平時的煞氣,也減去了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意,看上去平和而且容易讓人親近。不過這些都是表象——只看陳阿嬌的那一雙眼眸,平淡之下卻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
“只會貧嘴,什麽時候将你的歪理全部講成了大道理,那才是真的厲害呢。”
說着陳阿嬌便走進了一杯酒樓,她是從後門進去的,卻聽到了前面有人說道:“張大人,這次的事情……”
只要一聽到這個聲音,再一聯想到這個名字,陳阿嬌那腦子裏的一根弦就緊繃了起來。
主父偃還不待發表什麽意見,就被陳阿嬌打發去聽牆角。
“為什麽是我去聽牆角?”
主父偃覺得委屈極了。
陳阿嬌從案上拿起一盤糕點塞給他:“別貧嘴了,去聽聽上面講什麽,你說不定會知道自己為什麽被張湯拒絕的。”
明知道推恩令缺少了下篇,劉徹卻還要用,這不是傻子嗎?
在她的印象之中,劉徹再怎麽殘,也不至于拿着東方朔寫的只言片語便奉若了神明,更何況是要分化王國權力這種大事情——推恩令不過是一個方向,具體怎麽落實還是需要看劉徹怎麽做的。
所以陳阿嬌懷疑劉徹這麽做,是另有深意的。
樓上主父偃悄悄摸摸地上去了,縮在隔壁吃着糕點,心說這有什麽好聽的,不過就是張湯跟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之間勾勾搭搭,難道夫人是吃醋了?可是看得出來,夫人對張湯沒意思啊,大約是占有欲吧?
他一直在胡思亂想,也沒怎麽聽進去,只是一個詞語忽然之間引起了他的注意:推恩令。
“這個推恩令到底是什麽意思?”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隐約之間透出了幾分冷媚的味道。
“藩王的子嗣,每一個都能夠獲得封賞,不過是從藩王的領土取得。藩王的勢力範圍越分越小,陛下的危難也就解除了。”張湯言簡意赅地解釋了幾句,然而這一句卻明顯地讓劉陵變了臉色。
主父偃根據推恩令的下篇能夠推測出上篇來,自然知道張湯所說的這個道理,然而他為之駭然的是——劉徹要實行推恩令,張湯竟然将這個事情告訴了別人!
說是告訴陳阿嬌,主父偃尚且還可以理解,可是這個人是誰?
下一步,他就能夠聽出答案了。
張湯接着道:“陛下想在淮南王處先辦掉這件事情,因為淮南王忠君愛國,他以為你父王會允許這件事情……”
“不過張湯也有一個疑問,想要問問郡主,淮南王有不臣之心……這本從淮南來的公文……”
那一刻主父偃幾乎要驚叫起來,卻覺得已經沒有必要聽下去了。
他直接離開自己的位子,悄悄走了下去,将自己所聽聞的消息全部告訴了陳阿嬌,陳阿嬌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真正聽到的時候也是心頭一口涼氣抽起來。
張湯終究還是做了這樣的事情嗎……
之前劉徹責罰了他廷杖四十,那對于位列公卿的他來說是多大的恥辱?
如果陳阿嬌是劉陵,必定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地籠絡張湯,正所謂“落井下石易,錦上添花難”,雪中送炭的人本來少之又少,現在正是張湯處境比較困頓的時候,誰若是向他伸出援手,即便張湯不接受,心裏對這人也算是會有好感的吧?
更何況,是一直與他暧昧不清的劉陵呢?
陳阿嬌冷冷地笑了一聲,張湯,終究還是一失足,便要成那千古餘恨了嗎?
忽然之間覺得很惋惜。
陳阿嬌沒有說話了,主父偃卻皺着眉頭一直在思索什麽。
整個密室之內一片安靜,這些事情都是關系到社稷的大事,倒是一下難倒了這麽兩個腦子不簡單的黎民百姓。
外面又有了聲音。
卻是劉陵拱手道:“張大人此恩不言謝了——哎……”
似乎是被什麽人撞了一下,劉陵哎呀了一聲,卻忽然發現自己這個時候還是男裝,這聲音立刻又放粗了。“你怎麽看路的?”
“抱歉公子,是我沒看清楚……”
“算了算了……”
劉陵趕着回去見淮南王,這個消息一定要仔細地告訴自己的父王,好早作準備,雷被已經在那邊準備,自己回去只要好好勸說,雷被這種男人,被自己一哄,肯定願意揭竿而起,反了劉徹的,這天下,便是她父親的,到時候,她便是至高無上的公主了。
劉陵走後,陳阿嬌與主父偃對望了一眼,主父偃道:“小人覺得這事情不去看看,簡直是……”
陳阿嬌也笑了一聲:“我們兩個平頭老板姓還擔心社稷大事,不過怎麽說——張湯也算是我故交,走吧。”
于是二人走了出來,陳阿嬌卻在樓梯口撿到了一份黃帛的公文,她本來是想要往上面繼續走的,這個時候已經站在了樓梯的臺階上,正要将方才撿起來的公文打開,頭頂上卻傳來了冷冰刻板的聲音:“夫人還是将那東西,還與張湯吧。”
張湯是等劉陵走了之後才想起公文還在她手上的,如果丢失了公文,後果不堪設想,便是最初計劃的這一環裏公文是不能丢的。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下來一看,卻看到陳阿嬌撿起了那公文,并且要打開看,于是下意識地便冷臉這樣喊道。
陳阿嬌一步一步往上走,臉上的表情也冷了下來,她的披風還沒解下來,便這樣籠着往上面走,她必須要跟張湯說清楚。
只是沒有想到後面風一樣沖進來一個女人,正是去而複返的劉陵,她發現自己丢了公文之後也是火急火燎地回來找,只是看到樓梯這邊,尤其是陳阿嬌手中的公文,便想也不想就沖上去。
樓梯算不得寬闊也算不得狹窄,過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可是沒有想到這來了的劉陵看到那公文就急了眼,張湯只道一聲大事不妙。
陳阿嬌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劉陵直接一把奪過了公文,可是劉陵這個時候才看到陳阿嬌的臉,于是下意識地伸手一推,“啊”地尖叫了一聲,捂住了自己的頭。
張湯這個時候已經下來了幾分,直接沖下去拽陳阿嬌,卻拽不住,拉住她的手,也跟着那力氣被拽了下去。
陳阿嬌只覺得自己身子不穩,被劉陵那一推整個人就往側面倒去,張湯拉不住自己,反倒被自己牽連下來,她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卻忽然之間什麽心思也沒有了。
張湯攬住了她的腰,卻随着一起跌落在了大堂的地上,他的手臂格擋在她的腰和地面之間,只護住了那麽一點。
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張湯只覺得腦袋裏“嗡”地一聲什麽都空白了,只有陳阿嬌身下散開的那一片紅。
主父偃想也不想便回頭叫到:“去叫郎中!叫郎中!孕婦摔倒了,快去!”
趙婉畫上來,看着還呆愣在一旁的張湯,直接一把扯開了他,想要将陳阿嬌抱回到密室裏去。
張湯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推開了趙婉畫,将陳阿嬌抱起來,也不顧那滿身的血污,便往密室之中去。
一張小榻,兩條人命……
劉陵臉色煞白,直接将公文丢在地上轉身就跑了。
未央宮中,劉徹在在竹簡上寫着什麽東西,一整天心情都非常好。
他看着自己的手臂,嘴唇又彎起來。
陛下這麽詭異地笑了一天,就是連上朝的時候都難得地和顏悅色,連汲黯這種善進谏的直臣也被陛下和顏悅色地對待——整個未央宮中的侍從宮人們都在猜測是不是衛娘娘有喜讓他這麽高興。
郭舍人這心裏苦啊,可是只有自己才知道。
他看劉徹還在寫什麽東西,忍不住勸道:“陛下還是早些歇着吧……”
劉徹将那竹簡放下,招手讓郭舍人過來:“老郭你快來看看這些名字,哪個好?是琚,還是珏?或者叫做弗睿……”
郭舍人頭都大了,“哪個都好啊……”
“哪個都不好!”
劉徹忽然将毛筆直接摔在了案上,皺着眉,“哪個都配不上我們的孩子……”
外面有個眼熟的宮人,郭舍人出去了一趟,聽到那消息忽然之間冷汗就下來了,心跳得厲害,他直接揮手讓那人走,自己卻急急忙忙跑進殿中,“陛下——”
“想到了,叫——浮生。”
劉徹沒有注意到郭舍人的臉色,而是恨高興地看着他,雙眸之中充滿了神采,将自己方才寫下來的兩個字給郭舍人看:“她給我講過浮生六記,我們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叫做浮生。”
“郭舍人,你怎麽了?”他忽然覺得奇怪。
郭舍人覺得自己嗓子眼兒裏像是堵着什麽,半天才哽出一句話來:“陳……陳……陳皇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