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賤【三更】
主父偃的确是接手這酒樓一段時間了,每日忙忙碌碌,有的東西不懂也問問陳阿嬌,可按理說應該還算是讓人滿意。
可是這人唯一不好的就是過于輕浮,李氏說這人常常跟店裏的人調笑,随着一杯酒樓名氣越來越大,這裏也有了女客,主父偃這人拾掇拾掇的确一表人才,就是往堂中一站,或者偶爾露個面,都能引人側目,更不要說一些女客了。
他最近跟哪些人厮混,陳阿嬌不是很了解。
見主父偃不說話,陳阿嬌挑着眉,“今日去歌舞坊,似乎興致很高?”
主父偃眼神一閃,心說我有大事要做,怎麽能夠告訴你?更何況,這事兒要是告訴了陳阿嬌,自己立刻就會被炒掉,他讪讪一笑:“夫人,這……也就是找個樂子嘛……”
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流氓般的痞氣,說主父偃正經的時候,他的确是很正經,可是大多數的時候他沒個正形,讓陳阿嬌頗為頭疼。
試用期已經快要過去,阮月最近也很老實,可是陳阿嬌不敢用她,畢竟這樣的人以後會成為巨大的禍患,很大的隐憂。
主父偃看着莫測的陳阿嬌,忽然彎身将落在席上的毛筆撿起來,拿在手中看了看,卻随手一轉筆,“夫人是寧殺錯一千,不放過一個嗎?”
“……”
如若不是這幾日陳阿嬌心情還算不錯,此刻手中拿着的一把棋子就已經全部塞入了主父偃那鴨子嘴裏,鴨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她陰測測地一笑,“不知先生指的是誰呢?”
主父偃忽地一抖,背後惡寒,他是說錯了話了,“夫人,我這嘴吧,它最近不知道出了什麽毛病,老是忽然之間冒出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話來,您說說這事兒它是不是很奇怪……哈哈……”
幹笑。
完全沒有說服力很迷惑性的謊言。
不過好在他已經認識到自己錯了,陳阿嬌将手中這些打磨好的棋子丢到木盒子裏去,看着眼前剛剛畫好沒多久的棋盤,相傳圍棋起源于舜,綿延中國歷史數千年,屹立風霜而歷久彌新,這種東西最是修身養性,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種東西。
現代人有胎教的說法,陳阿嬌是一向不怎麽相信的,她之所以擺弄圍棋,不過是因為慢慢地把棋子擺上去,會很需要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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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修身養性的東西,能夠去掉人身上的殺伐和煞氣,這并不是迷信,她知道自己心裏常常有怎樣的想法,所以在這段時間,一定要讓自己的心境變得平和,張湯那事兒就這麽看似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了,陳阿嬌心中的憂慮卻并未散去。
大漢與匈奴開戰,張湯不願意接住推恩令,或者說,不願意接了東方朔留下的東西為人情,而去戴罪立功,張湯素來與東方朔氣場不對,他平日還好,只要事情一涉及東方朔,便失去了分寸。
推恩令不是他張湯的事情,也不是功過的問題,而是家國大事,他如此分不清……
算了,怎麽說推恩令都沒了。
陳阿嬌也不是那過目不忘的人,東西毀了就是毀了,反正歷史上的的确确有淮南王造反這麽一件事,風雨再大也不是過去不了。
還是顧着眼前好了。
她将那棋子放在兩邊,對主父偃道:“我說了最後的測試由你來做,你現在準備得怎麽樣了?”
主父偃慶幸陳阿嬌似乎終于準備将這件事揭過去,松了一口氣,笑道:“這個還在準備,不過等評估的項目舉出來,還要夫人您過過目。”
陳阿嬌點頭,看着天色還早,便說道:“你随我一起去酒樓看看吧。”
主父偃左右坐着也沒有什麽事兒,也幹脆地答應了,只是他回頭一看那架子上被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書,眼底卻帶了幾分不舒服,他想起前些天消失的推恩令下篇,在出去走到臺階上了的時候,終于還是問道:“在下前些天數了數這架上的竹簡數目,卻發現時少了一卷,無巧不巧在,正是那推恩令,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陳阿嬌搖頭,背對着主父偃卻停了一下腳步,頭頂有日光,庭中芳樹抽芽,原本光禿禿的枝條上有了幾點柔嫩的綠意,長安的春,已經不知不覺地來了。
“少說話,多做事。管好你那張嘴,什麽事兒,都沒有。”
她拖長了聲音,似乎懶洋洋的,現在已經是四個月的身孕,她很少有孕吐的症狀,這個時候摸上去,已經隐約能夠感覺出胎動來,吃的比往日多,人也比往日懶,睡得多——不過郎中說她應該保持心緒的平和,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雖說孕婦一過三個月,胎基本就穩了,但她自己似乎因為之前的一系列折騰,還需要将養将養,沒事兒出去散散步,也算是做了運動了。
主父偃聽她這聲音愛理不理的,暗嘆自己遇到了個奇怪的女老板。
大街上走着,行人不算多,不過主父偃也注意着不讓人撞了陳阿嬌,一路暢行到一杯酒樓,從後面開着的偏門進去,也不用引起別人的注意,陳阿嬌剛剛進去就看到了齊鑒手裏捏着一個佩囊,看上去繡工還蠻精致,不過齊鑒的手伸出去,去說了一句:“我——”
然後便沒有了下文,陳阿嬌看到前面的簾子那邊過去了一個人,穿着鵝黃色的衣服,似乎走得很快。
陳阿嬌這一進來就撞見這場面,心中起了疑,嘴上卻笑道:“這是有姑娘對你示好?有中意的沒啊?”
齊鑒發窘,他看着手中這佩囊,漢代的荷包什麽的,拿在手中要大得多,想要将這東西放下,卻又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拿在手中跟燙手的山芋一樣,又加上陳阿嬌那戲谑的表情,他更加窘迫。
主父偃卻壞笑了一聲,過去搭齊鑒的肩膀:“哥們兒,傳授傳授我技巧呗,我可不知道怎麽讨姑娘歡心啊!”
主父偃沒有想到的是,齊鑒一聽這話就怒了,竟然一把抓過了他的手,“別碰我!”
齊鑒看不起主父偃的做派,一副流氓模樣也不知道夫人是為什麽要收留他,雖然觀察着主父偃像是個小白臉,不過跟夫人之間是沒有半分暧昧——想有暧昧也是不可能的,夫人是什麽人?怎麽可能跟他扯上關系?
主父偃成日裏勾三搭四,以為夫人不在就沒人能治得了他,往日裏不惹着他倒也忍了,今日這種大事怎麽能夠開玩笑?
齊鑒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主父偃喝酒吃肉逛青樓什麽都幹過了,唯一不愛幹的事情就是練功舞劍,這個時候被齊鑒一把摁住了竟然掙脫不開,疼得哇哇直叫,“你快放手快放手,疼疼疼疼要斷了!夫人救我——”
陳阿嬌難得看到這麽歡快的場面,主父偃這人就是欠抽,她搖頭笑了笑,卻也知道不能太過,看着主父偃是沒臉沒皮,自卑卻與自負并存,似乎沒有人是完全的自負者——齊鑒要是真的熱鬧了主父偃,以後難過的怕會是齊鑒。
她咳嗽了一聲,強忍住笑意道:“罷了,齊鑒你放開他吧,再扭下去是真的要出事了。”
齊鑒恨恨地哼了一聲,松開手,退到一邊,可是一看手中的佩囊卻還是糾結,他瞧了陳阿嬌一眼,陳阿嬌卻沒有看他,畢竟還是個沒長成的小夥子,雖說漢朝早婚,但不代表每個人的心智都能成熟到那個地步。
他對着陳阿嬌行了一禮:“夫人,我先下去忙了。”
“去吧。”
陳阿嬌在心裏默默加了個“去你的吧”,卻忽然直接繃不住臉笑了出來。
主父偃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又轉轉手腕,看齊鑒走了,才嘀咕道:“這年頭小破孩子都不尊重我了,我這疼的喲……”
還小破孩子?
陳阿嬌忽然覺得,自己該算是老妖婆了吧?
這樣一想,又奇怪地悲涼了起來,她将自己的思緒抽回來,雙袖一擺,交疊了一下,“他哪裏能跟你比,你都說了一個小破孩子,便不要跟他計較,公報私仇什麽都都給我收着點。”
主父偃挑眉,誇張道:“我主父偃豈是那種會公報私仇之人?夫人您一定是不知聽信了何處的留言,誤解了在下……”
陳阿嬌眼看着他就要開始滔滔不絕,頓時頭大如鬥,“別跟我這裏貧了,警告我給你放這兒了,以後別犯。”
她說完就往裏面走了,後面設置了休息室,沒生意的時候也有人在這裏聊天吃點零嘴,方才那穿鵝黃色衣服的人便是從這邊過來了。
陳阿嬌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方才見着那送齊鑒佩囊的女子了嗎?”
主父偃随手從放在這休息室漆案上的盤中抓了塊糕點,正想要偷吃,陳阿嬌冷不防地這麽一問,差點将他手中的糕點給吓得掉到地上,他眼神閃爍,随口道:“我聽說齊鑒跟阮月姑娘……”
陳阿嬌聽到這裏就扭過了頭,“我怎麽聽說,齊鑒是對婉畫有意思呢?”
主父偃雙肩一聳,迅速地将那糕點塞進嘴巴裏,還說道:“這就不知道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噎死你!
陳阿嬌皺眉冷視了他一眼,這個時候,前堂忽然有了聲音。
“桑侍中——”
這是阮月那驚喜的聲音,人便已經迎了上去。
桑弘羊今日本來是不想來的,無奈司馬相如死拉着要來喝酒,說他流年不利,他忖度着這人不過是想來看看這店中的美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一日司馬相如還諷刺他,說他見着美人投懷送抱竟然直接推開,那指的是趙婉畫,今日來之前,司馬相如說了——不知道那阮月姑娘喜歡什麽樣的男子……
桑弘羊一聽到那聲音就覺得腦仁兒都疼了起來,好在司馬相如才是今日的主角,他心中不屑于此人的言行,卻也不表露出來,只是垂手在一旁站着,看着司馬相如迎上去,很是溫雅地喊了一聲:“阮月姑娘緣何只看到桑兄,看不見區區呢?”
阮月這才注意到司馬相如,這人也是出了名的雅士,碰到這麽個名人給自己打招呼,她一下紅了臉,退了一步,怯怯道:“阮月疏忽無禮,還請公子莫要怪罪。”
後面的陳阿嬌更主父偃對視了一眼,主父偃又吞了一塊糕點,像是只大倉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