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野心【二更】
東方朔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裝神弄鬼,沒有想到就是走了,還要鬧些幺蛾子出來。
陳阿嬌心電一轉,原本那平靜的眼眸之中卻有隐約的暗光一閃,又帶了那幾分熟悉的高深莫測,主父偃看着她這眼神,忽然覺得心裏毛毛地,這感覺就像是忽然之間被奸商盯上了自己的錢包……
他那本來就要脫口而出的話一下就變得結結巴巴地,甚至不再敢說出來,“您幹什麽這樣看着我,”
陳阿嬌很想脫線地來一句“因為你長得帥”,不過想想當初在對自己的上司說完這句話之後立刻就被炒了的慘痛經歷,她還是放棄了,那還是她剛剛進入職場,還是個職場新人的時候的事情。成熟了以後,就知道當初的自己說話欠妥在何處,本來是無傷大雅的話,可能因為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原因,有了不一樣的處理結果。
她不經意之間想到往事,眼裏那一層薄薄的冰雪消散了幾分——陳阿嬌給人的感覺始終是疏離的,方才這一下,這感覺卻散了許多,不過也就是那一瞬間。
陳阿嬌笑了一下,挑眉,臉上的表情生動了幾分,“你方才想說什麽?”
主父偃一聽這話,就忘了之前對陳阿嬌眼神的疑惑了,他手中拿着那竹簡,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之間覺得那像是燙手的山芋,有些握不住,火燙火燙地,他也有些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結巴了好久,才磕磕絆絆地說道:“不知夫人看的這是……”
果然還是東方朔的東西。
陳阿嬌打量了主父偃很久,她走到窗邊,将那窗放下來一些,以免冷風灌進來,只是模模糊糊地嘆了一句“冬天快過去了”,才轉過身來,重新坐下,然後伸出手來往前面展開,“先生還是坐下吧。”
主父偃依言坐下,他同時也将那一卷竹簡放到了漆案上。
陳阿嬌掃了那竹簡一眼,然後打量主父偃,原本的痞氣都消失幹淨,此刻的主父偃看上去格外認真,在陳阿嬌的眼中,主父偃應當是一個工于心計的人,很有幾分小聰明,會玩手段,而且也許還會不擇手段,不管外表如何改變,這眼底深處始終帶着幾分輕浮,怎麽也消除不了。
“你對這竹簡很感興趣嗎?”陳阿嬌這一卷是帝王用人之術,現在這些竹簡完全是由陳阿嬌處理,東方朔已經将這些東西贈與了陳阿嬌,當初接受的時候就覺得東方朔是在算計什麽的,可是那個時候想不明白,但是現在卻似乎清楚了。
難道東方朔早就知道主父偃會到自己這邊來?
不,這未免也太怪力亂神了——她正這樣想着,卻忽然之間愣住,怪力亂神之事,最大的不就是自己身上這一起嗎?
她一下覺得頭疼起來,要想的事情簡直太多,她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手指指腹壓了壓,自己是被算計了,不過——見招拆招好了。
跟東方朔這樣的神人過招,還是需要一些耐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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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父偃聽她問得這麽直白,倒是也不好再狡辯什麽,一下松松散散地坐下來,“的确是有些興趣,不知道夫人肯不肯借?”
借?
陳阿嬌笑了一聲,她将主父偃面前的竹簡抽了過來,拉開了來,将最開頭的那一行篆字給主父偃看,西漢這個時候,隸書是早就出現了的,因其書寫較篆書簡單,所以在民間使用比較廣泛,不過官方公文還是用的篆書,而東方朔的竹簡全部用的是篆書。
她這麽一展,那“帝王術·用人篇”幾個字就在主父偃眼前了,甚至刻到了他的心底。
帝王術。
主父偃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幾乎是眼含震撼地看着陳阿嬌展開的那幾個字,說不出話來。
陳阿嬌笑了,她是真的覺得很好笑,在別人的眼裏,這是千金難買的治過用人之道,可是在陳阿嬌這裏似乎也就是打發打發時間,順便溫習一下自己在職場裏用過的那些手段,人力資源管理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她一邊看東方朔寫的東西,一邊與自己的經歷想印證,慢慢地倒是也能夠讀出一些味道了,不過也僅限于此了。
治國之術,離陳阿嬌太遠。
可是這東西,離劉徹和主父偃都很近。
或者說,離張湯很近。
她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麽都沒有想,說道:“你若是真的想看,我這裏還有許多。”
她手指一指自己身側牆邊上的書架,上面放滿了竹簡,那一邊都是東方朔的東西,不過她把跟自己HR工作扯得上關系的都清到了另外一邊放着。
主父偃沒有想到竟然有那麽多,密密麻麻幾乎是擺了一牆,那種精神玄奧的文字,對他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吸引力,他覺得這很奇怪。
“我不相信天上有掉下來的餡餅,不知道夫人有什麽交換的條件?”
主父偃這個時候總算是恢複了冷靜,他重新變得嬉皮笑臉,“萬一夫人日後要我去死,我豈不是很虧?”
“你倒是說到點子上了,我以後還真想讓你去死一死的。”陳阿嬌也笑,笑得很燦爛,像是要跟主父偃比比是的笑容更像新開的花朵一樣——主父偃這個逗比,這才是真的變臉比翻書還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玩川劇的呢!她涼飕飕地扯起唇角,“愛看,看;不看——”
“滾嗎?”
主父偃很自動地就将陳阿嬌的話接上,很天真可愛地眨眼看着他。
陳阿嬌嘴角一抽,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真的是王母派來的逗比吧?她按了按自己的額頭,“跟你說這些我真是找不到事兒幹了,這些竹簡都在架子上,左手邊的這些你都可以翻,但是只有一點,一個字也不能傳出去。”
東方朔是何等驚采絕豔的人物?他的這些東西,別人看不懂不明白也就罷了,可是一旦傳揚開來,一定會引起空前的震動。因為東方朔以他朝前的目光,幾乎預言了整個大漢的走向,并且規劃好了藍圖,百年之後也許不準,可是在這前面的幾十年裏,按照陳阿嬌的歷史知識來看,竟然是沒差多少的。而且除此之外,他還寫了很多其他的事情,東方朔為大漢勾勒了完美的前景輪廓,只可惜,計劃永遠只能是計劃。
很多東西,就算是以陳阿嬌現在的目光來看,也是不可能實現的,歷史有其必然性,至于別人,誰知道呢?
不能傳出去,一是陳阿嬌暫時還不能讓人在知道竹簡在她這裏,畢竟那一晚隔壁東方朔的故居有那麽大的動靜,她也算是勉強聽了個大概的,似乎是在找東方朔的東西。
東方朔留下來的就只有這書簡,這神棍始終想着算計自己,大約是想抱自己那消失的胡子的仇吧?
她一下笑出來。
主父偃只覺得陳阿嬌一定活在另一個世界裏,他郁悶地搖了搖頭:“這些艱澀難懂的東西,你就是叫我跟別人說,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啊,跟我交往的都是些地痞流氓,還能指望他們跟我一樣嗎?”
“聽你這話,倒像是自視甚高。”過于自負的人,往往沒有什麽好下場,就算是有真才實學,因為自負而遭到不公平待遇的人也有很多,有的人一自負就類似于自命清高,于是曲高和寡,陳阿嬌不喜歡這樣的人。
“其實我覺得很奇怪,你這樣的人完全不符合我的審美。一則沒有修養;二則你一身輕浮不安,帶着躁動,讓人看了不能安心;三則你有野心,不過野心很大,能力不強,只有些小聰明,其實在某些人的眼中,也許你除了這身臭皮囊看得過去,其餘的實在不怎麽樣;最後便是,你太自負,并且語出易傷人。”
她這話一出,主父偃那輕松的表情又慢慢地不見了。
他擡頭,直視陳阿嬌,目光之中輕浮與自負都起來了,帶着幾分挑釁的味道:“那麽我這麽一個不符合夫人的審美的人,現在不也待在了夫人宅院之中,甚至坐在這一張漆案邊,讨論着同一卷竹簡嗎?”
“能坐在我面前,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沒有否認你的全部能力,你的小聰明很容易得到別人的好感,但是不包括我。”陳阿嬌說話不帶感情,跟張湯極其肖似,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是同類。
主父偃還是搖頭,嗤笑:“我雖然是個混混,但是第一次被人說得這麽一無是處,甚至一文不值,尤其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
這輕佻的嘲諷觸動了陳阿嬌敏感的神經,她凝眉,雙眼微微眯起來露出幾分慵懶的姿态,似乎眼角眉梢都挂着困倦的意思,可是讓人無法忽略的是她眸中那犀利的冷光,“慎言。”
她很喜歡這兩個字——慎言。
有時候對自己說,有時候對張湯說,現在她對主父偃說了這兩個字。
慎言者,說話謹慎而已。然而什麽才叫做說話謹慎?并非一定要小心翼翼,說一句話要考慮千百遍,而是要在話還在心底的時候就第一時間判斷出這話是不是該說。
慎者,慎重也。
謹慎與慎重雖然只有一字之差,意思也只有細微的差別,可一個“重”字,卻有很別樣的意思。
陳阿嬌對主父偃說——慎言。
主父偃打了個呵欠,這種不雅的動作由他做來是随心所欲極了,“夫人怎麽說,就怎麽是吧。天色已晚,不多打擾,小人告辭。”
陳阿嬌心說他還沒說這竹簡的事情,怎麽就出去了?不過陳阿嬌沉得住氣,就坐在那裏看着主父偃離開。
主父偃與東方朔,算是武帝時期比較出名的兩位權謀之人,田蚡、董仲舒、公孫弘、張湯、趙禹、桑弘羊、衛青、霍去病……
那麽多風流名士,都集聚于劉徹一人麾下,這大漢盛世,哪裏還遠?
她挑了燈,用銀釵将那燈芯撥了撥,将白日的事情過了一遍,看看是否有什麽疏漏之處,最難解決的也就是阮月那丫頭的事情。不合格的下屬,是遲早會被自己炒掉的。
陳阿嬌不急,過了一會兒趙婉畫來了,坐在案前,說阮月不見了。
“下午的時候出了那事兒,就再也沒有回來。”趙婉畫還年輕,說話的時候聲音帶着幾分少女的青澀,可是臉上的表情很沉着,“我擔心會出什麽事……”
陳阿嬌卻搖頭,“去桑侍中府上找找吧……興許……”
阮月心儀于桑弘羊,畢竟桑弘羊可以算是英俊潇灑一表人才,現在的官位雖然不算高,可日後是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自己不相信,陳阿嬌也就不攔他,這世上總要有人撞得頭破血流,才知道回頭的。
只是她鐵石心腸,看着阮月也不覺得憐惜,她喜歡的是按部就班的事情,上司喜歡聽話的下屬,并且還喜歡聰明但是不過度的下屬。
趙婉畫愣住了,“桑侍中?”
她看着陳阿嬌,覺得不能理解。陳阿嬌卻對着她輕輕一笑,“你會不會覺得我比較卑鄙?”
趙婉畫連忙低下頭,嘴唇一動,最後卻說:“婉畫只是有些不明白,其實之前您明明有辦法不讓阮月姑娘受那麽多的屈辱,為何……”
陳阿嬌絕對是有辦法讓阮月脫出困境的,只是她那個時候沒有出來,而是在考慮別的事情。
趙婉畫很誠實,因為這的确是她心底的疑惑,那大眼睛注視着陳阿嬌,像是會說話一樣。
“不撞南牆不回頭……”陳阿嬌手撐着下巴,打了個呵欠,似乎是被之前的主父偃給傳染了,“就算我下去又有什麽用呢?她性子看着溫順,其實比較倨傲,你方才不是稱她為‘阮月姑娘’嗎?按理說你們是一同到我這裏的,你卻跟她這般生疏,這也說明一定的問題了吧?”
趙婉畫這才驚覺自己方才忍不住就那樣稱呼了,她跟阮月之間的确不是很對盤,阮月跟她說話的時候也總是陰陽怪氣。
一開始陳阿嬌對待兩個人是沒有偏重的,後面根據兩人的性格分派了那樣的工作,之後才慢慢顯示出了對趙婉畫的偏重來,其實陳阿嬌不是沒給過阮月機會,是阮月自己沒能夠抓住,如果酒樓的事情她處理得足夠好,就不用她再時常去看看了。
每個老板都想要自己手下的人組合起來,達到一個完美的平衡,可是這種平衡的度,卻需要上位者自己來拿捏,有的是讓自己手下的人相親相愛,有的是喜歡他們之間相互有競争,在競争之中制衡。不巧的是,陳阿嬌偏愛後者。
而且,就算是讓阮月和趙婉畫兩個人和顏悅色相處,可是藏在那笑容背後的,還不知道是怎樣尖銳的刀鋒呢。
“婉畫,你應該多學着一些的,明日有如意酒坊那邊的許老板的生意,你代我去一趟吧,對酒我不是很在行,你去會比較好,賬上的銀錢只要記下收支項目,每三日報給我一次就是。”
她最終還是沒有解釋阮月的事情,因為有的事情不是趙婉畫應該知道的。來的人是衛子夫,惹到的偏偏又是比較棘手的阮月……
“許老板已經通告過,說是新酒出來了,酒樓裏很快就有春酒供應,賬目明日呈給您。夫人倦了,婉畫先退下了。”
趙婉畫起來,陳阿嬌卻又對她說了一句:“早先讓齊鑒他們去找阮月,找到的話,就讓她回來見我吧。”
“是。”
阮月現在在什麽地方?
的的确确如陳阿嬌所料,阮月去找桑弘羊了,阮月懷着滿心的委屈,去了桑侍中府上,可是桑弘羊卻沒有見她,她在門外苦苦守候,裏面的仆役出來卻只說了一句話:“桑侍中不在府中。”
在還是不在?
阮月不知道,她私心裏是希望他真的不在的。
之前陳阿嬌讓齊鑒等人去尋阮月,這個時候才到了桑弘羊宅院前面。
桑弘羊出身于商賈之家,并且家中富庶,而他自己因為精于籌算,早在十三歲的時候就是當今天子劉徹的陪讀,現在年已及冠,只是還未娶妻,阮月的年紀已經差不多了,本來是卑賤之身,可是因為一杯酒樓的成名,她這個一杯酒樓之中的使女領班,似乎也是出了名的,長安城中人也開始傳揚她的美貌,也許自己是有機會的。
她覺得不甘,滿心的委屈,只是找不到地方傾訴,桑弘羊每次看人的眼神都那麽溫和,一身謙謙君子的風度——她的心早就為他所折服,此刻能想到的只有他。
然而這一扇門,讓她覺得自己太天真。
“阮月姑娘……”
齊鑒看着背靠着牆站在那裏的阮月,只看到她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瑟發抖,臉上還有狼狽的指印,他動了恻隐之心,走上前一步,“夫人找你很久了……你怎麽——”
阮月聽到熟悉的聲音,忽然之間擡起頭來,此刻的她是如何地狼狽,竟然讓這男子撞見了,她看着齊鑒,卻發現對方的眼神之中帶着幾分憐惜,桑弘羊不要她……
這個念頭折磨着她,讓她覺得自己好冷,眼前的齊鑒就是來拯救她的。
她一下撲進了齊鑒的懷裏,抱住了他,嗚嗚地哭了起來,齊鑒被這變故驚呆了,很是手足無措,他讷讷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個時候正是阮月最脆弱的時候,他要是将她推開的話,會不會……
恻隐之心,人之常情。
無怪乎此刻的齊鑒難以推開阮月,換了是別的定力差一點的男子,怕是此刻早就把阮月摟進懷裏了。
阮月倚在他胸口,哭得肝腸寸斷,傷心極了,淚水沾濕了齊鑒胸口的衣服,讓齊鑒覺得有些尴尬。
就在這夜色裏,齊鑒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然後按住阮月的肩膀,将她輕輕地推開,“阮月姑娘,該回去了,夫人大約還在等你呢。”
阮月很不好意思,她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她臉頰染上緋紅,轉過頭去,捂住自己的臉,調整了一下自己混亂的心緒,想着他說陳阿嬌在等自己,倒是有幾分詫異:“夫人做什麽等我?”
齊鑒松了一大口氣,“這個我也不清楚,夫人許是有事。”
這句話到時讓阮月越發不安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很怕陳阿嬌,也許是因為陳阿嬌的眼神總是很深很遠,像是坐在那裏就能夠看到很遠一樣,那種目光常常讓她覺得心虛,因為那種目光太深,就像是能夠一眼将人心底藏着的秘密都看穿,卻還是不動聲色。
那種感覺對阮月來說,特別糟糕。
阮月從袖子裏抽出帕子來,擡起眼,帶了幾分羞怯,伸手到齊鑒的胸前來,“你如此衛護我,倒叫我感動……”
她這是要為齊鑒擦那胸前自己留下的淚痕,齊鑒吓了一大跳,連忙退後,擺手道:“不勞阮月姑娘挂心,我自己來吧。”
他從阮月的手中要接那帕子,阮月似放非放,見齊鑒堅持,才有些悻悻地完全松開了手,卻低聲軟語道:“不管怎麽說,我是記得你的好的。”
齊鑒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起雞皮疙瘩的感覺,他幹幹地一笑,卻說道:“回去了吧。”
“嗯。”阮月應了一聲,兩人一起離開了。
回到喬宅,險險趕在宵禁之前,剛剛從小門進去,那開門的李氏就責怪道:“怎麽這麽遲才回來?夫人已經等久了。”
齊鑒頓時覺得尴尬,就是在桑侍中府上浪費了許多的時間,這個時候卻讓夫人久等,夫人有身孕一事他們都知道,孕婦嗜睡,前些天這個時候陳阿嬌都睡了,這時卻還在等他們……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聽阮月那尖細的嗓音出來了,阮月掐着嗓子道:“我們這不是回來了嗎?齊鑒你回去吧,今日多謝你,改日我再來找你。”
她臉上有小兒女一般的嬌怯,說完一扭頭走了。
李氏看着這架勢,倒是狐疑地一回頭,看到齊鑒那胸口上的濕痕,自己搖了搖頭,這事兒怕是要壞。
“你怎麽還杵在這兒?”
李氏這樣問道,齊鑒摸摸鼻子,“我走的時候看到婉畫跟夫人在說什麽,不知道……”
“人家說什麽關你什麽事?男人打聽這些做什麽?”李氏那肥胖的身軀抖了抖,卻責怪他,又聽出這話裏還有別的意味,看着齊鑒一抱拳彎腰,告了禮走了,才驚覺過來。
婉畫?
那這阮月又是怎麽回事?
這事兒夫人知道嗎?
一系列的事情上來,将李氏攪得頭大,罷了,還是明日給夫人延請郎中的時候再說吧。
這邊李氏的疑慮按下不提,陳阿嬌這邊卻已經看到了阮月。
她已經有了困意,只是靠着看在竹簡上寫東西才沒有睡着。
算一算,趙婉畫也已經在庖廚之位上一個多月了,又管着一杯酒樓的事情,她當初說要做一個三百六十度評估,不過題目什麽的還沒有拟好,需要慢慢地來。今日正好閑下來,估摸着阮月趙婉畫幾人的時間也快到了,她之前給他們的試用期是兩個月,現在才一個多月,倒是可以來個半途中的評估。
做兩次評估的目的在于檢測一下他們的人際關系和工作能力,這次的評估只會成為一個參考,同時也能夠為趙婉畫等人的工作提供改進的依據,後面的工作改進了,對于最終測試也有好處。
不過這個中期三百六十度評估是沒有事先知會過沒測試的那幾個人的,所以這一次也許會讓他們很措手不及,不過就要這樣,調查到的才可能是最接近真實的情況。
只是因為識字的人不多,所以這個評估問卷要怎麽收集,還是個大問題。
“夫人。”
陳阿嬌放下了筆,聽到這聲音就知道是阮月了,這個時候的陳阿嬌顯得格外和善,她讓阮月坐下,溫顏道:“今日你受委屈了。”
阮月很是惶惑,只是當着陳阿嬌的面還是笑道:“沒有,夫人不必擔心我的,我什麽事情都沒有。”
什麽事情都沒有?陳阿嬌心下暗笑了一聲,她喜歡在危險開始露出苗頭的時候就扼殺掉它,可是首先要給她一個滅去危險的理由,不然在別人的眼裏,就是自己無理。
對阮月也是這樣,現在阮月在工作上并沒有什麽大錯,她貿然炒掉阮月,反倒會讓下面的人不服,對自己産生懷疑。人心是很需要把握的——這才是陳阿嬌今天沒有對趙婉畫說出來的。
只是道理雖然淺顯,可是卻只有自己體會到了,才能夠真正地為人所用,趙婉畫也是一樣。
她想看看,這次評估到底能夠達到怎樣的效果。
“你沒事便好,這樣我也能夠放寬心。”陳阿嬌略略地勾起唇,似有似無,帶足了那種尊貴。
可惜阮月聽了她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悄悄地握緊了手指,“阮月讓夫人擔心了,是阮月不好,還請夫人寬恕。”
陳阿嬌忽然想冷笑,那唇角挑起來幾分,一個冷冰冰的笑容幾乎就要成型,卻又悄然地落下,在阮月的面前,陳阿嬌還是那波瀾不驚的模樣,阮月讓陳阿嬌想起了貴枝。她狀似不經意地低下頭,說道:“我不曾怪罪你,何來寬恕一說?”
阮月一下就怔住了,夫人這話的意思,倒像是自己在責怪她肚量小一般,只是自己是随口一說,夫人卻這般斤斤計較!
她暗哼一聲,卻埋下頭:“阮月口誤。”
“沒事,你房裏李氏已經放了化瘀膏,一會兒你去塗了,女孩子家,別臉上留下什麽疤。我這裏有一份新的啓事,你明日幫我張貼到一杯酒樓前面吧。”
她将放在自己左手邊的一卷帛書給了阮月,這字體是刻意寫的隸書,字體的變化能夠遮掩住自己原來的小篆的風格,并且不露痕跡,所以可以放心地挂出去。
阮月沒有想到這麽快就有啓事,只是不能多問,她狐疑,又問道:“夫人這是要?”
陳阿嬌手指掩一下唇,壓下上來的困意,倦倦道:“只是還需要挑個管事的人上來,如果有看了啓事來應聘的,你便讓人将應聘者的名字記下來。天色已晚,你也歇了吧。”
“是。”
阮月拜了一下,然後退出,可是才出去就直接将那帛書拆開了看,卻發現自己認不得幾個字,想拿去問趙婉畫,走到半道上卻冷哼了一聲,問趙婉畫,她是瘋了差不多。
還是去……
找齊鑒吧。
阮月拍了拍自己的臉,慢慢地從庭中穿過,梅花已經落了,晚上的時候看着也不怎麽明顯,那斜着的紙條在夜色裏有一種優雅的味道,從後園出來,她就要上臺階,到廂房去找齊鑒,只是李氏突然從那檐下的黑暗之中走出來,看着她冷哼了一聲:“大晚上的還往哪裏走?身為女子,還是要知些廉恥,別壞了自己的名聲!”
阮月臉色一下煞白,瞪視着李氏:“你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