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話說後面的船只, 聽見前面有?動靜,鐘懷則以為自己擔心的事情發生,衛若漓出了意外,忙撐船趕過去?, 誰知剛走到跟前, 就看見只身縱入水中的衛若漓。
半夜, 芙蓉館中。
師泱躺在榻上, 昏迷了許久終于醒來,房間裏寂靜,只有?由春一?人守在床前。
由春見她醒來,忙喊了外殿的裴嫣, 裴嫣聽見叫聲, 連忙沖了進來。
師泱一?言不?發,只平躺在這?裏, 一?雙眼睛裏沒?有?光亮, 只惘惘地望着頭頂上的紗帳。
由春擔心地喊她:“公主……”
可師泱只恍若未聞, 依舊一?動不?動。
裴嫣在一?旁替她查探, 又翻眼皮又診脈, 只說沒?有?大?礙,雖然嗆了幾?口水, 好在陛下跳下水救得及時, 沒?有?什麽傷。
由春見師泱一?動不?動一?句話不?說的模樣, 依舊還是擔心,裴嫣見狀,只說:“應該只是吓着了, 休息兩天就沒?事了,不?要擔心。”
由春這?才放下心來, 伸手替她掩了掩身上的薄被。
兩儀閣內,衛若漓負手立在窗前,她只穿了一?件白色中單軟衫,三千發絲随意對半挽了起來,還有?些?潮濕,月色正好從那扇窗落進來,照在她身上,清冷之外尤平添了一?點?溫柔,她長?眸楚楚,臉上看不?出喜怒,只無聲看着外面的朦胧夜色。
鐘懷則從外邁腳進來,擡眼就望見她立在窗前的背影,她微頓了下,随後走上前,告知她芙蓉館內師泱醒過來的消息。
衛若漓聽罷,良久之後才開口問她:“說什麽了麽?是哭了,還是又鬧了?”
在船前,她許久未下去?救她。
那瀕臨死亡的一?刻,她就那麽站在岸上看着師泱,看着她掙紮慌亂。往日神壇之上不?可一?世的驕傲之人,在那一?刻,卻狼狽地在她眼前掙紮求饒,即便是當日南玥國破,她将人囚禁起來時,師泱也不?曾求饒過。
什麽樣的感受呢,自然是痛快的,曾幾?何時,師泱如何會料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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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夠聰明,不?明白自己如今處境。
她封她為後,願意遷就她,願意對她好,卻并不?代?表她可以理所應當地随意踐踏她的真心,在她眼皮子底下欺騙她、玩弄她。
或許是該給?她一?個教訓,叫師泱怕她,未必就是一?件錯事。
自負驕傲慣了的人,需要當頭棒來喝,叫她明白自己如今到底是何處境。
鐘懷則站在衛若漓身後,只恭聲對她說:“沒?有?哭也沒?有?鬧,雖然醒過來了,臣見娘娘神色有?些?恍惚。”
鐘懷則停頓了半刻,想起由春趴在床邊撕心裂肺的哭聲,繼續開口:“或許,娘娘是真的不?記得了。”
一?句話拉回了衛若漓的思緒,人在絕望瀕臨之際,是無法?再僞裝的。她或許從那次掉下山以後,就一?直在她眼前僞裝欺騙,為了将林葉送出去?。可掉下水的那一?刻,師泱是無法?僞裝的,衛若漓清楚地知道師泱有?多恨她,可那一?刻,她在她的眼裏見不?到恨意,只有?無盡的惶恐和絕望傷心。
她寧願相?信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叫一?個有?國仇家恨的師泱服軟,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可若她真的什麽都忘記了,願意與?她重新開始,她也不?在乎那曾經逝去?的歲月時光。至少這?樣的師泱,無論跋扈,還是驕傲,她的心裏都有?一?個“阿漓”的存在。
衛若漓依舊堅守原則,忍着不?去?看望師泱。
只派了裴嫣整晚守在芙蓉館裏,這?一?回,她鐵了心地要磨師泱的性子,所以不?願意在這?刻半途而廢。
可誰知,淩晨五更的時候,芙蓉館裏有?人來報,說師泱渾身高燒,人事不?省。
衛若漓擰着眉,想也沒?想,起身就沖往芙蓉館裏。
到了芙蓉館,跪了一?地的宮娥和女醫請安,衛若漓滿眼只床榻上的閉眼躺着的人,虛弱不?堪,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氣。
她走上前,坐在床沿邊上,皺着眉低頭看眼前的人,師泱臉色虛脫,呼吸漸弱,滿頭都是汗珠,她有?些?慌亂,不?住地喊她:“泱泱,泱泱……”
可床上的人只像是要消逝而去?一?般,絲毫聽不?見她的聲音。
衛若漓着急地問:“怎麽會這?樣?不?是說晚間醒了過來麽?”
語氣裏帶着愠怒,衆人惶恐。女帝與?皇後冷戰月餘,表面上不?在意,可誰心裏都清楚,皇後是女帝心尖上的人。
裴嫣上前,垂首恭敬說:“娘娘沒?有?外傷,只是驚吓過度的緣故。晚間還好好的,大?概是掉進池水裏受了涼,才會發燒。臣開了降溫的方?子,已經叫人去?煎了,陛下不?必憂慮。”
怎麽會不?憂慮,衛若漓現在對師泱,是又急又氣。
她決心了要冷落她,可看見她閉着眼睛躺在這?裏一?動不?動的虛弱模樣,卻又忍不?住地心疼。
對師泱,她到底無可奈何。
衛若漓看着床上的師泱,目光一?刻不?願意離開,最後無奈深嘆了口氣,吩咐道:“都退下吧,由春,去?擰冷帕子來。”
衆人明白過來,女帝要親自照料皇後,所以都識趣地退出了大?殿,只留由春一?個人伺候。
案上燭火一?點?一?點?燃盡,從五更天一?直到天大?亮太陽升起來,由春一?塊帕子接一?塊帕子地遞過去?,衛若漓坐在床邊,一?刻不?離地守在床前照顧她,每隔半個時辰,就伸手去?試她額頭的溫度。
一?直到天亮時分,師泱才将将降下溫來。
由春将衛若漓對師泱的在意全然都看在眼裏,公主昏迷了一?整夜,而她,也擔驚受怕了一?整夜。
她曾說過,除了桦兒陛下,她從未見過公主對誰好。可這?句話反過來也是一?樣的,衛若漓也同樣是她見過對公主最好的人。
上天不?公,她們明明是相?愛的,可卻叫她們今生成了仇人。
若将那些?恩怨全都抹去?,她們會是這?個世上叫人豔羨的一?對璧人,可偏偏這?樣的恩怨比天高,比海深……
實在要叫人嘆一?句命運弄人。
天大?亮,師泱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由春看見坐在床邊,滿面疲憊的衛若漓,她有?些?不?忍,上前勸她:“陛下,您一?夜沒?有?合眼,公主已經退熱,沒?有?大?礙了,您不?用擔心,由春會在這?裏看着的,您回去?休息吧。”
衛若漓提氣醒了醒神,她将師泱的手拉在掌心裏,時刻感受着她身上的溫度,一?夜過去?,她一?會渾身發熱,好不?容易退燒了,又渾身冰涼,冷熱交加,衛若漓無法?,只得時時刻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裏。
她沒?有?擡頭,只淡聲說道:“朕無礙。你先回去?吧,叫裴嫣守在殿外,随時候着就好。”
由春抿了抿唇,她又轉頭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着的人,想給?她們兩人留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就沒?有?再多言,轉身出了大?殿。
過了晌午,師泱才在一?片混沌中漸漸醒了過來。
手被人握在掌心裏,她輕輕微掙了下,才睜眼看見坐在床邊腳踏上守着她的人。
她單手撐頭靠在那裏,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安靜地閉着雙眸睡去?,高挺的鼻梁,淡粉色的唇瓣輕抿,窗外許久未出的太陽從她身後照進來,濃密漆黑的長?睫微微垂下來,像鴉翅一?樣蓋在眼睑下,即便沒?有?睜眼,師泱也能看得出來,那裏面的疲憊。
她就這?樣坐在這?裏守了她一?夜……
老天爺似乎和她開了一?個玩笑?,她曾心心念念執着的人,竟早就在她身旁,整整七年,她竟然直到此刻才發現。
可為什麽又是這?樣的時刻,哪怕再早一?點?,她們都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早該愛她的,從第一?回見面的時候就應該,可陰差陽錯,隔了這?樣久,那十年的時間裏,不?論那一?刻,她都可以義無反顧地奔向她,可偏偏只有?這?一?刻,只有?這?一?刻不?能夠……
喉間酸澀入刀割,她用力握了握手心,往那道溫暖的掌心裏拱了拱,想将自己整個人都拱進她溫暖的身體裏。感受着這?刻熟悉的,遲來的溫暖。
衛若漓驚醒過來,她猛然睜開眼睛,望見眼前不?知何時醒過來的人,直盯着自己看,眼睛一?眨不?眨,她捏了捏她的手背,溫度正常,知道她無事了,輕嗤了句:“怎麽,又失憶不?記得人了麽?”
總歸是她先開了口,給?師泱留了個臺階。
明明是冷戰的,可一?場叫人心驚的落水,就這?麽叫她們之間的關系破冰了。
衛若漓願意給?師泱抛了臺階叫她下來,可這?人不?知好歹,給?了順杆也不?會下來,縮手就從她掌心裏抽回去?,背過身去?不?肯看她。
衛若漓還要開口,卻瞥見她鬓發裏的濕潤。
師泱哭了。
衛若漓抿住唇,以為剛剛那句調侃叫她傷心了,她這?場高燒,大?半是驚吓過度造成的。她知道師泱怕水,卻不?知道,竟會到這?樣的地步。
落水的那一?刻,她也承認,以為她又在和她故意使苦肉計,所以遲疑了片刻沒?有?去?救她,只想叫她嗆兩口水,長?長?記性。
誰知道,弄巧成拙,居然病成了這?樣。
衛若漓垂了垂長?睫,睨着她的側臉,只當她在埋怨自己沒?有?救她,遂曼聲道:“你哭什麽,是你突然站起來,不?小心掉下水的,我知道你怪我沒?拉住你,但最後,我不?還是跳下水去?救你麽?你發了一?夜的高燒,我也照顧了你一?夜,就算我有?錯,這?會也能抵消了吧,別哭了,仔細哭壞了眼睛。”
說到最後,聲音也漸低下去?,有?種服軟的意思。
師泱有?驕傲,同樣的,她也有?,這?一?番話,旁人不?清楚,但自己清楚地明白,這?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在安慰她了。
她誠心要叫師泱長?記性,可最後才知道,叫人記憶深刻的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