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的自我修養

第58章

“抱歉, 我們……見過面嗎？”男人望着站在自己面前、居高臨下的望着自己的青年，表情十分的疑惑。他發誓, 自己的确沒有見過這名青年——否則憑借對方漂亮到極點、令人過目難忘的面孔，他絕對不會沒有任何印象。

只可惜，星盜們卻更加相信自己的同伴。

負責辨認“肥羊”身份的星盜眼睛一亮，湊到喬喬的身邊：“你認識這家夥？那他是誰？我這裏沒有任何關于他的資料。”

——這名星盜叫約瑟夫, 是黑禿鹫星盜團中的情報員, 堪稱人形戶口簿。每天，他都會翻閱從各種途徑傳遞來的海量訊息，對于人類的面孔更是極為敏感, 只要他見過, 便絕對沒有他對不上號的。既然約瑟夫對于這個男人沒有任何印象，那就說明這個男人十分低調、極不喜歡在公衆面前露面。

對于約瑟夫的詢問, 喬喬有些為難的抓了抓頭發：“呃……我的确是認識他, 但卻不知道他的身份, 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出身。”說着, 他看向男人, 語氣篤定, “他叫康寧，是美籍華人。”

聽到青年口中清晰準确的吐出自己的名字, 男人瞳眸猛地一縮，而他的反應, 自然驗證了喬喬的話語。

“康寧嗎……？我知道了, 有了名字和國籍, 他的身份就好查了。”約瑟夫滿意的在自己的記錄中添加上這個名字，準備抽時間查一查，只是他剛想去辨認下一只“肥羊”，卻聽到另一個冷淡的聲音。

“你不用去查他的身份了，我也認識他。”瘦高個的男人推了推眼鏡，緩步走來——他鮮少會離開自己的座位，這次是有事來找喬喬商量，所以才破天荒的跑來圍觀星盜們收繳“戰利品”。

“斯邁爾，你也認識他？”約瑟夫對此自然很高興。

“嗯，他就是那本《修仙》的作者。”斯邁爾點了點頭。

“《修仙》？”約瑟夫愣了一下，“你指的是那本……？”

“對，就是很有名的那本。”斯邁爾肯定的點頭。

《修仙》是一本鴻篇巨著，從開始到現在已經持續在星網上更新了十多年。雖然作者是美洲帝國的公民，但這本書最開始卻是在華夏聯盟中紅起來的，畢竟書中的內容更加契合華夏的歷史風貌。

不過，雖然不怎麽符合除了華夏以外其餘國家人民的胃口，但《修仙》這本書卻依舊憑借其宏大而細致的世界觀設定，跌宕起伏的故事劇情和細膩豐富的感情描寫而踏踏實實的不斷蹿紅，直至現在，但凡是對小說有興趣、閑暇時會讀一讀書的人，便沒有一個不知道《修仙》的存在。

——修真，對于人類而言并不是一個新穎的題材，而能夠将修真的過程寫的如此真實而富有畫面感的，卻只有《修仙》這一本。只要讀者放下成見、認真品讀它，就無法不被其毫無瑕疵的設定與環環相扣的劇情所吸引。

可惜的是，星盜們的文化水準普遍不高，也沒有什麽耐心去仔細品味這在他們眼中長得像是老太太裹腳布一樣的小說，所以這本書對于大多數星盜們而言還是十分陌生的——然而“大多數”，卻不意味着“全部”。

“《修仙》？他是《修仙》的作者？”正在幫“肥羊”們處理傷口的莎曼揚了揚眉，意外的看向怎麽看怎麽普通的男人，似乎頗有些失望，“你确定？”

“我确定。”斯切爾肯定的點了點頭，“我在沒有被捕入獄前算是《修仙》的忠誠讀者。因為作者更新的太慢，我等不及，于是幹脆侵入了他的寫作系統，盜取了他所有的存稿。順便也查了一下作者的身份，方便今後催更。”

瞪大了眼睛，一臉木然的可憐的作者：“………………………………”

“只可惜……沒過多久，我就被捕了。加入星盜團後麻煩事一堆，雖然依舊在斷斷續續追書，卻也沒有了催更的興致。”斯邁爾遺憾的聳了聳肩膀。

可憐的作者長長的松了口氣：“………………………………”

“所以呢？這個家夥要怎麽處理？”聽說這名叫做康寧的男人只是一名作者，約瑟夫就對他完全失去了興趣，“找個地方扔下去嗎？”

黑禿鹫星盜團也是有“道義”的，那就是不肥的羊，他們懶得去宰。哪怕這位康寧大作者一本封神，憑借書籍及其周邊衍生的電影、游戲等東西賺得滿盆缽，但比起那些歷經數代積累、肥的流油的真正貴族來說，他還是太過“瘦削”了些。

——而且，盜亦有道，康寧就算有錢，那也是他一個字一個字碼出來的“血汗錢”，搶這種小錢，他們說出去都覺得丢面子！

聽到約瑟夫的提議，康寧眼睛一亮，剛想要開口感謝，卻見那個據說偷過他存稿的瘦高男人陰測測的反駁：“放回去？為什麽要放回去？反正咱們團裏也不缺他一口飯吃，留下他碼文呗。”

“這個主意好！”同樣是《修仙》讀者的莎曼也笑眯眯的贊同，“每天把他關在房間裏，不寫完足夠的字數就不讓他吃飯~正好航行途中大家這麽無聊，養一個小說家寫小說給大家打發時間，也挺不錯的，不是嗎？”

康寧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被這群星盜吓瘋——天知道，他寧願給自己交大筆的贖金，也絕不願意被關小黑屋寫文！

“你們放我回去，我肯定……會好好更新的。”康寧苦笑着，認真保證。

“不信你~”莎曼妖嬈一笑，紅唇上揚，“最開始，你能日更上萬，後來雖然每天更新的字數越來越少，但好歹能保證日更，至于現在……你的更新頻率已經飄忽不定了，我覺得我一點都無法相信你的保證。”

康寧張了張口，無言以對。

雖然被星盜的催更方式弄得十分頭疼，但康寧好歹受到了比較好的待遇，沒有像其他“肥羊”那樣被捆在一起丢進牢裏，反而得到了一個狹小的單人間。

抱着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樣式古樸的老式筆記本，康寧回想着星盜們“如果寫的字數足夠、情節也精彩的話，就在路過下一個有人類居住的星球放他下船”的“友善”提議，無可奈何的長長嘆了口氣。

拉開椅子在書桌邊坐下，康寧默默啓動了筆記本電腦，将其中的文字處理軟件調出來，連接上腦電波讀取儀。

要說寫文，其實康寧的速度還是很快的，畢竟他并不需要思考劇情的發展，只需要将自己的記憶轉化為文字就可以了。

不消片刻，屏幕的文檔中已經出現了一大片文字，康寧中斷了回憶，将先前記錄的文字修改了一遍，剛打算繼續往下寫，卻聽到自己的房門被禮貌的敲了兩下。

“……請進。”将腦電波讀取儀從太陽穴上拽下來，康寧揚聲說道，下一秒，他的房門就被推開，那個據說認識他、而他卻完全沒見過的漂亮青年邁步走了進來。

随手關上門，喬喬探頭朝屏幕上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幾分微妙的表情：“你……真的在寫文啊？”

“這不是你們放我離開的條件嗎？”康寧揚了揚眉。

不知為何，明明與這個青年素未蒙面，但對方對他的态度卻極為熟稔，而康寧本人……對于青年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仿佛他們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

如此不太确定的想着，康寧小心翼翼的探出自己的神識，繞着青年轉了一圈。青年似乎感應到什麽，微微偏頭，也探出了自己的精神力。

兩股無形無質的力量觸碰到一起，又在瞬間分離。喬喬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許，而康寧則露出極為震驚、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到底是誰？”畢竟在修真界混過，還修煉到半步金丹的程度，哪怕康寧對精神力的修煉懈怠已久，但某些已然形成本能的東西卻是忘不掉的。

青年的精神力與他太過相似了，仿佛同出一源，當康寧的精神力觸碰到對方時，就仿佛觸碰到了……另一個自己。

——畢竟，當初就連天道都沒有辨別出他們之間的不同，一股腦的将他們一起丢了回來。

對于自己“父親”的詢問，喬喬并沒有回答。他極其惡趣味的看着對方驚疑不定的模樣，興致勃勃的想要讓他再糾結一些。

“我指的是，沒想到你竟然選擇了作家這個職業。”無視了康寧的疑問，喬喬轉而又接上了自己先前提出的話題，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為什麽？”

靈魂深處傳遞來的親近感讓康寧下意識的想要坦白自己，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無厘頭的沖動，說服自己對于眼前詭異的青年保持警惕：“大概是心中有這麽一個故事，所以……想要将它記錄下來，證明它曾經存在過吧。最開始……我從沒想過要利用它賺錢，更沒想過會當什麽作家，純粹只是圓一個心願。後來……這本書被很多人喜歡，也為我賺了不少錢，于是逐漸的……自然而然就變成現在的樣子了。”

“不覺得可惜嗎？”喬喬眨了眨眼睛，“你本來能夠擁有更多、更好的東西。”

雖然這句話顯得十分莫名其妙，但意外的是，康寧卻瞬間了解了對方的含義。他沉默片刻，笑了笑：“沒什麽可惜的。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安安靜靜的，不必操心任何事情，衣食無憂、輕松自在——挺好的。”

喬喬抿了抿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也好，你覺得好就好。”

說着，他轉身坐到床上，托着下巴認真打量着自己許久不見的“父親”。

“父親”在前往修真界的時候只是靈魂形态，意外附身了一名剛剛死亡、魂魄離體的少年，所以他在修真界的面貌與這個世界的真實長相頗有些區別。

——不過，不僅是模樣，如今的康寧就連周身的氣質也有了許多變化。

小心魔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親”并不喜歡修真界。他不喜修真界為了更上一層樓而不擇手段的弱肉強食，厭惡那些戰鬥、鮮血、傷痛，更無法如同其他修者們那般為了得到突破自我的契機而不斷讓自己瀕臨險境。

哪怕在那裏生活了一百多年，他的“父親”卻依舊與修真界格格不入，能夠平平安安的活到半步金丹才被心魔擊垮，已經算是氣運深厚了。

……當然，康寧本身的确是大氣運者，不然他也不可能意外穿越另一個世界、順利奪舍，在被雷劫劈得差點魂飛魄散的時候還能被天道出手扔回他心心念念的真正的故鄉。

這樣的運氣，就連小心魔也不由有一些妒忌，畢竟心魔既然是魔，便沒有氣運一說，不可能得到天道庇護。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憑借自己。

曾經在修真界，小心魔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就像是一直警惕的刺猬。經歷過不知多少次的背叛、親友反目，他只能努力長出利刺、保護自己依舊柔軟的內心，強逼着自己掙紮着活下去，緊繃着神經，絞盡腦汁的思考、防備着周遭的風吹草動。

而現在，“父親”卻徹徹底底的放松下來。他周身的氣息溫潤平和，完全的暴露出自己與世無争的爛好人本性，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線，他就會笑着包容一切——哪怕被星盜們抓住，以關小黑屋來威脅他碼文，他也只是無奈的一笑，仿佛是縱容孩子的惡作劇一樣縱容着這一群明明手染鮮血、卻對他并無惡意的星盜們無傷大雅的玩笑。

——這是一種過盡千帆、最終回歸平凡的、骨子裏透出來的寧靜祥和。

所以，對于“父親”選擇成為一名作家，每天碼碼字，悠閑自在的過着自己毫無波瀾的小日子，小心魔雖然有一點意外，卻也并沒有什麽排斥的接受了。

明明他和“父親”都在修真界度過了百餘年的光陰，明明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們都擁有着遠超其餘人的強大精神力，但一個卻選擇努力充實自己、使自己擁有作天作地的本錢，不斷追求着更高的興奮點，而另一個卻大隐于市、甘于平凡，默默無聞的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安然度日。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道路并沒有什麽對錯好壞之分，充其量只是本性不同罷了。康寧在修真界掙紮了太久，深深懂得安寧的重要性，而小心魔卻根本無法忍受平靜到沒有波瀾的人生，蠢蠢欲動着想要時不時給周圍人一個“大驚喜”。

雖然害得“父親”差點殒命雷劫之下，但喬喬對于康寧并沒有任何的惡意，反倒因為對方孕育了自己，而有着某種莫名的親近。

如今，早已經戰勝了“父親”、取得了勝利的小心魔沒有将對方重新折騰一頓的興趣，畢竟，比起被完全磨平了棱角、仿佛老年人那般祥和的“父親”，他還有更多、更好、更有趣的目标。

這一次，他主動與“父親”“相認”，純粹只是想要敘敘舊罷了，反正……他也是閑得無聊。

“那慧慧呢？”歪了歪頭，喬喬笑眯眯的詢問，“你們在一起了嗎？”

康寧愣了一下，沒想到青年連“慧慧”這個人都知道：“你指的是……郭慧？”

“對呀~”喬喬點頭，“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小戀人~”

——在“父親”的回憶裏，女朋友“慧慧”簡直就是“那抹白月光、那顆朱砂痣”。哪怕小姑娘的樣貌和才華根本無法與修真界的女修們相比，但她與康寧之間純粹、沒有摻雜任何雜質的青澀感情，卻是康寧永遠都無法忘懷的美好。

“慧慧她……現在很好。”康寧眉目柔和，“她已經嫁人了，還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一家四口過得……很幸福。”

喬喬愣了一下：“你們沒有在一起？”

“對，我曾經受傷昏迷，當了五年的植物人，被醫生宣布沒有蘇醒的希望。慧慧她為我傷心痛苦了很久，但最終還是在另一個男孩的幫助下走了出來。”康寧彎了彎嘴角，“我很感激對方，是他的存在，才沒有讓慧慧因為我的原因在最美的年華中枯萎，慧慧最終跟他走到了一起，這并沒有什麽不好。”

“……但是你明明很愛她……”喬喬眨了眨眼睛——愛到在心魔幻境中，你因為她的原因而徹底敗在了我的手中……

“也許，我只是單純的愛着那份‘愛情’本身吧。”康寧笑嘆。

喬喬望着自己表情平和、沒有半分難過失落的“父親”，費解的抓了抓頭發——似乎自從成為了一名作者，他的“父親”說起話來越發的多愁善感又詩情畫意的……令人難以理解了。

“你是什麽意思？”小心魔有些茫然，“你其實愛的不是‘慧慧’，而是……‘愛情’？那‘愛情’到底又是什麽？”

“這種感情我也說不清楚。”擡起手，自然的摸了摸喬喬的腦袋，康寧因為自己冒犯的動作愣了一下，又連忙将手收了回來，“……等以後真正遇到它，你就會懂了。”

突然有了種被“父親”教導的感覺的小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