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總角宴05
“父親!”我大叫一聲,邁開腿向他跑去,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我臉上,臃腫的棉衣困住我的腳步,心裏卻似火燒一般。
“大哥!”大腹便便的魯元在婢女的攙扶下也一步一步靠了過來。
張敖刑具加身,一手牽住一個,柔聲寬慰道:“無事的,待我去長安向父皇解釋清楚便可回家了!”
一旁為頭的官吏冷哼一聲:“還想着回來?皇上有旨,趙王有謀逆之嫌,全府人員都要押至長安!”
“放肆!長公主金枝玉葉,你敢施加刑具?”
“公主身份尊貴,皇上特命我等護送公主及翁主返回長安!”
我心中一涼,完了,這次去長安,恐怕以後永遠都不得脫身了。當下也無對策,只得安慰神色凄楚的魯元:“阿母,咱們去長安向皇上阿公和皇後阿婆求求情,說不定就能把父親放出來了!”
魯元點點頭,又向随行官吏說盡了好話,方才除了張敖的刑具,再想要打點一番,卻怎麽也說不通了,張敖還是被押入了囚車裏。好在囚車緊密結實又不透風,一路上能少受點苦。
囚車啓程時,魯元拉住車轅不肯撒手,只一味抽泣,衆人好說歹說勸慰了一番,方才攜我登上了另一輛馬車,留下張敖的母親朱氏及其他姬妾善後。
一路上因顧慮到魯元即将臨盆,又兼着風雨交加的天氣,馬車走走停停,直到過了正月才走到長安,才到城門魯元便動了胎氣,被緊急送到府邸就在城門旁的留侯張良家分娩。
張家早就清理了一間屋子出來,随車跟着的穩婆和一應婢女将魯元擡入房間,便關緊了門,再不放外人進去。
我一個人呆呆的杵在屋子外,聽着屋內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寒意慢慢從手腳處爬上心間,身體開始漸漸發抖,我抱住自己的肩膀,努力想控制自己,卻怎麽都不行,恍惚間一個溫暖的身體擁住我,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阿嫣莫怕!”
眼中迅速積聚起淚水,我回身反抱住他,哽咽道:“舅舅!”
“舅舅在這陪你一起等!”劉盈将我抱到一處背風地,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水,又仔細打量了我一番:“阿嫣受苦了”
我搖搖頭,急忙說道:“我父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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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疑慮未消,趙王現在還不能放出來,你且放心,廷尉诏獄那邊我都安排好了,姐夫不會受委屈的!”
“他沒有造反!”
劉盈苦笑數聲:“這只不過是個借口而已,趙王有沒有謀反本就不是關鍵,劉敬已經從匈奴結親回來,只等阿姐産下孩子,便要送往匈奴!”
我驀然睜大了眼睛,心裏止不住的罵娘,劉邦居然給我玩聲東擊西!對親生孩子都能下毒手,真是死後不下地獄都不行了!
“我和母後定會極力回旋的,我只這一個姐姐,怎麽能讓她孤身入險境。”劉盈輕輕拍着我的背,追憶道:“我在阿嫣這個年紀時,那時候父皇剛在彭城打了敗仗,正四處逃命,我和阿姐當時躲在車上,心裏害怕極了,可是父皇嫌我們是累贅,一腳把我們踹了下去,阿姐當時抱着我狂奔數步,将我又放回車上,父皇又是一腳,反複幾次,我和阿姐漸漸追不上車了,後來若不是夏侯将軍将我二人救起,只怕我們姐弟二人早已葬身于彭城郊外!所以就算舍了這太子之位不要,我也要護住阿姐!”
頓了頓,劉盈又說道:“還有你阿嫣,舅舅也會一生都護着你!”
我靠着他單薄的身體,心裏漸漸安定下來,庭院裏的樹葉被風吹得打着轉飄落下來,如血的殘陽照在我們身上,他白色的外袍染上了一層金光。
我想了想,輕聲說道:“我到這不過幾年,雖然生活安逸,卻還是覺得身如浮萍,命不由己,于塵世不過一過客。除夕的時候,我在驿站望着夜空,突然很懷念從前那無憂無慮的日子。”
劉盈忍不住發笑,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你才多大?想太多,可是長不高的呀!”
“天塌下來,不是有你這個個子高的頂嗎?”我打了個哈欠,眼皮漸漸沉重,劉盈再說些什麽有些聽不大清了,便阖上眼,沉沉睡去。
忽然驚醒時,才發現自己被安置到了榻上,劉盈已不見了蹤影,擡眼看看天色,已是夜半時分,連忙爬下來朝外跑去,未幾,一陣嬰兒嘹亮的啼哭聲刺破這寧靜的冬夜,我心中大喜,連忙跑進魯元那屋子,卻見她早已累極睡去,身畔正包裹着一個紅嘟嘟皺巴巴的嬰兒,我湊過去看了看,嫌棄道:“真醜!”
“小孩子剛生出來都是這樣的,慢慢長開就好看了!”一旁留侯夫人笑道。
我沖着留侯夫人嘿嘿一笑,收回正準備碰碰他小臉的手,不料卻被留侯夫人握在手中,帶到一旁的耳房裏,那裏早就備好了浴桶,熱氣騰騰的水讓整個人心都酥軟起來。
我歡呼一聲,跑到浴桶旁,正準備扯幹淨自己身上的衣服,卻見留侯夫人還杵在房裏,眼帶笑意地望着我。
“翁主要是不嫌棄我手粗的話,可否讓鄙婦來服侍翁主進浴?”
我大窘:“這…于禮不合吧?”
開玩笑,堂堂留侯夫人幫我洗澡,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她輕輕一笑,走過來幫我把身上的衣服除盡,抱着光溜溜的我放到浴桶中,我緊張得四肢蜷在一起,看上去就像個正準備下鍋的小蝦米。
“我有兩個兒子,老大已經成家了,小的那個還在讀書,這麽些年,留侯和我一直都想有個女兒,今天看見翁主,不知怎的,心裏覺得親近極了,所以有些情不自禁,翁主不要見怪!”
人家都這樣說了,我哪敢有什麽意見,便任留侯夫人舀水、打散澡豆、塗抹在我身上。
蒸汽熏得我暈暈乎乎,留侯夫人的手又軟又有力道,擦洗得我格外舒服,正滿足得熨嘆一聲,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
“母親!你在裏面做什…”
我手扒着桶邊,瞪大眼睛盯着這個不速之客,一旁留侯夫人手忙腳亂地将衣服披在我身上,又急又氣地吼道:“趕緊給我滾出去!”
那少年臉上紅得都快滴血了,唯唯諾諾地竄了出門,不一會又背對着我們一步步移到門口,将大開的房門關好。
留侯夫人嘆了口氣,不知如何開口解釋。
“二公子生得真好看!”我突然感嘆了一聲。
她撲哧一笑,邊搖頭邊嘆氣:“可惜性子頑劣,也不知是随了誰。”
也是,據說留侯大人持重深沉,張家老大也是端方之人,怎的這個二公子看上去咋咋呼呼,怎麽就成了劉恒口中長安城少女的春閨夢裏人?
鬧了這一場,我便很快洗淨擦幹了身,又穿好衣服,方才随留侯夫人走出耳房。
張辟彊早就逃得沒了人影,我婉拒了留侯夫人共卧一室的建議,摸到魯元床邊,貼着她睡下。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日更日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