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總角宴04
鹹陽渡口,波光粼粼,沽舟泛泛,漁艇悠悠。
秋風惬意,吹動人心。來往的客商們好奇打量着渡口岸邊的劍拔弩張的兩撥人。
黑面皮的小胖子左右站着兩位神情冷淡的世家弟子,身後還跟着幾個健壯的家奴。我看了眼抱着我的腿還在啃指甲的劉章,估計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爹更不靠譜的父親了,劉如意向大哥劉肥讨人撐場,劉肥二話沒說就把連路都沒走利索的劉章塞給了他。再看看身後瑟瑟縮縮的幾個小子,我心裏滾了幾滾,恨不得跟這群人劃清界線。
“如意殿下,愚兄不才,今日約你前來,不過是了斷個人恩怨而已,自古成王敗寇,兵不厭詐…”
“樊伉,你少惡心我,就你那水平,這些話你背了幾日了?”
小黑胖一聽就炸毛了,破口大罵:“呸!你少看不起人!有本事咱比劃比劃?”
“樊伉賢弟,君子動口不動手!動辄用武力解決,是粗人!”
小黑胖氣得哇哇直叫,撸着袖子就要沖上來:“老子就是粗人!”
樊伉身旁的青年扯住他,面帶無奈,道:“三殿下,您和樊伉的事情我們兄弟不便插手,劉呂本是一家,要不我們和四殿下、翁主退到一旁,你們兩個自行解決?”
這話就是擺明了坐山觀虎鬥,我和劉恒對望一下,極為默契地撇下劉如意,拖着劉章跑到一旁。
其實這兩人之間壓根就沒什麽深仇大恨,不過是小時候你欺負我一下,我反過來打壓你一下,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而已,是以所有人都沒當一回事。
所以當劉如意和樊伉上演全武行的時候,我和劉恒正在哄着突然嚎啕大哭的劉章,呂氏兄弟的眼神早飄到路上偶爾走過的一兩個少女身上。
等到我們忽然意識到周圍有些太過安靜的時候,驀然發現劉如意和樊伉兩個人聳拉着腦袋站在一起,劉邦帶着烏壓壓一大幫子人正往這邊瞅。
趕緊随衆人跑過去見禮,乖乖站好,怎奈劉章還在一個勁地嚎,我實在是不能裝隐形了,便擡起頭可憐兮兮地看着劉邦。
劉邦嘿嘿笑了幾聲,抱起劉章,輕輕在他屁股上拍了幾下:“乖孫,別嚎了!”
劉章真的就慢慢止住了嚎哭,劉邦似乎很有成就感,笑嘻嘻地對着身旁一位黝黑健壯的武官說:“樊哙,你看這群小兔崽子像不像咱們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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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哙黑臉上浮着一層可疑的紅雲,狠狠地剜了自己兒子一眼,低下頭恭恭敬敬說道:“皇上說的是!犬子膽大包天傷了三殿下,為臣日後一定好好管教”
“我看樊伉也被如意給揍得不輕,小孩子嘛~~誰小時候沒打過架?”劉邦話語一轉,扭頭說道:“曹參、周勃、夏侯嬰,怎麽當爹的?”
被點名的人原本縮在人群中,見此情形,只得大大方方出來領回自家的孩子。那幾個原本瑟縮的小子立刻來了精神,昂首闊步地跟在自家老子身後。
劉邦和樊哙、曹參等人又回味了下當年在沛縣的豐功偉績後,終于帶着大部隊啓程回長樂宮。
我一早就注意到了張敖也在随駕之列,連忙蹭到他身邊,被他大手一提,穩穩抱在懷裏。
“爹都好幾日未進宮看我和阿母了!”我溫言軟語地撒着嬌,準備提一提回趙國的事。
張敖眼中閃過一絲歉意,柔聲寬慰道:“阿嫣乖,趙國事多,貫高應付不來,待忙完這幾日,就去看你們!”
“不如…”
“趙王事妻女太過了些…大丈夫,當以國事為先!”
我才剛起個頭,就被人給打斷了。不滿地撇了眼發聲處,這是哪個二貨說出來的話?
日光下,一個容長臉,神情肅穆的廣袖男子正直直看着這邊。
張敖不以為意,輕輕揚了揚嘴角:“家有貴女,重中之重!”
我心中一動,張敖當得起魯元對他的一腔情意,又見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不禁擡手幫他拭去。
“趙王父慈女孝,真是羨煞旁人啊!”又有一長須深服的精瘦男子在一旁插話。
張敖淡淡回應着,抱着我徐徐前行,越過他的肩膀,斜陽将影子拉成一條長長的線,我蜷在他懷中,心裏無比安穩。
要回家的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日子還是一天天過下去,可惜世事難測,一個晴天霹靂,我們卻被逼得倉皇逃回了趙國。
九月的一日清晨,我還躺在長信殿的床榻上犯着懶,魯元依舊繡着她那尚未完工的荷包,呂雉帶着秋姑大刀闊斧地走了進來。
“樂兒,帶上阿嫣馬上回趙國,張敖在長樂宮外等着你們!”
魯元不知所措地站起來,一臉驚慌地望着呂雉,“出什麽事了?”
“你父皇聽了劉敬那厮的讒言,要送你去匈奴和親!”
當頭棒喝!
繡了大半的荷包輕飄飄墜落在地,魯元身軀晃了幾晃,被秋姑一個箭步摟住,呂雉牽起我,不再猶豫,大步跨出殿門,我被大力牽扯着往前走,最後回頭看了眼大殿,一室寂靜,只餘一個荷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盈兒正在朝堂上拖着你父皇,趁他還未下旨,你們趕緊回封地,也許一切還能轉圜!”
魯元嘤嘤地哭訴:“我已為人妻母,怎可棄夫再嫁?”
呂雉不發一詞,我的手卻被她越牽越緊。
宮門在望,張敖翹首屹立,身旁停着的還是來時的那輛黑幔馬車。
張敖将癱軟的魯元抱上馬車,又牽過我,跪倒在地,拜向呂雉:“還請母後多多斡旋,小婿無能,唯舍身守家!”
呂雉扶起我們,眼神堅定銳利,眸子亮得吓人,“樂兒是大漢朝最尊貴的公主,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
張敖又深深做了個揖,将我抱到車上,大叱一聲,揚鞭啓程。
馬車裏狹小沉悶,不時傳來女人的哭泣聲,我獨坐一角,原本回趙國的興奮早已被前路未知的悲怆取代。
車簾一掀,張敖将哭泣的魯元抱在懷中細細撫慰,“公主放心,有母後和太子在,必有轉機!”
魯元性子一向柔順,抽抽泣泣地叫了聲大哥,又将我拉過來依偎在張敖的懷裏。
“咱們一家人永遠都不要分開!”
永遠有多遠呢?凡人的一輩子可能很長,在天庭卻也只是朝生暮死,人如蚍蜉,靜安天命。
馬車一路奔馳,半旬的光景就已抵達邯鄲。魯元卻因精神放松,身體疲乏之至,又兼着腹中有子,下身有些見紅,卧在榻上修養了數月方才見好,肚子像吹氣一樣的大了起來。長安那邊許久沒有消息傳來,大家也都漸漸心安了。
轉眼年關将至,又因着新生命即将誕生,王宮裏上下喜氣洋洋,我窩在榻上,豆豆在一旁讀着從長安寄來的書信,豆豆是這次從長安回邯鄲,我在路上撿來的,又能識文斷字,看着像是大戶人家出身,卻一問三不知,張敖就将她放在我身邊做了個侍女。
由于通了地龍,不管室外如何天寒地凍,室內倒是溫暖似春。信件大部分都是劉恒口述,如意執筆。經常讀着讀着,便跳出來一句劉如意的評語,諸如劉恒說話太啰嗦,他手寫得抽筋,或者他堂堂長樂宮小霸王,居然淪落到替人寫信。
我和豆豆常常聽得直樂,笑過後便讓她好生收着,并不回信。好不容易回了趙國,以前長安那些人那些事權當夢一場罷了。
正囑咐着,卻聽見庭院裏一陣吵鬧,夾雜着哭泣聲,奔走聲,哀嚎聲。我跑出去一看,卻見一群皂衣官吏用鐵鏈圈着一列人正往大門拖去,為首的正是張敖。
作者有話要說: 詳細說一下成員親屬關系,劉姓皇子按年紀排名如下:劉肥(時年23歲)、劉盈(13歲)、劉如意(10歲)、劉恒(6歲)。呂雉共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樊伉就是這個妹妹唯一的兒子。呂氏兄弟則是呂雉兩個哥哥的孩子。這些人說到底都是張嫣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