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救贖
費奧多爾第一次遇見早川八月, 是在西伯利亞廣袤又荒蕪的土地上。
紛飛的大雪冰封了土地,手指和腳底凍紅潰爛,掉底的靴子和凍爛的皮膚粘連, 單薄的衣衫難以抵擋直達心底的冰冷。
意識漸漸發昏, 呼吸灼熱滾燙, 眼皮好像有千斤重。
他不想死去。
如何在這世上誕生,已經不遵循他的意志, 至少, 他想要決定自己何時何地去死。
如果——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
請賜予我救贖吧。
逐漸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同樣衣衫褴褛的孩子。
白發紅眸的男孩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前, 手中握着一塊銳利的尖石——毫不猶豫地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聲音很輕, 但是費奧多爾還是從唇形分辨出了那句話的模樣。
他說。
“你的願望,我聽到了。”
被白雪覆蓋的大地上,滿目都是滾燙的鮮紅。
絕對不是個正常的人。
這是費奧多爾對早川八月的第一印象。
就如同他的祈禱那樣, 費奧多爾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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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附贈了一個小小的跟屁蟲。
“費佳費佳!”小孩揪着他的衣角,好奇地四處張望,“這裏是哪裏?今天是幾月幾號?最近有什麽大事發生嗎?”
費奧多爾耐心回答。
“這裏是俄羅斯, 西伯利亞, 額爾齊斯河旁邊的小城。”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號。”
“這幾年的話, 歐洲那邊一直在打仗,最近的話, 據說鄂木斯克囚堡有異能力者混入,導致犯人集體出逃。”
小孩歪過頭。
“異能力者?”
費奧多爾答。
“就是擁有異于常人能力的人。”
“這樣啊……”
他若有所思。
“那——費佳一定也是異能力者吧!”
費奧多爾心底一驚。
就聽小孩繼續說道。
“因為……費佳異……于常人的可愛嘛……”
費奧多爾:“…”
說到異于常人, 早川八月恐怕能當個未冕之王。
他總是神出鬼沒,一開始的時候,一個月要消失一半以上的時間。
每次消失回來,身上都會帶着不同的傷口。
有時候是燒傷, 有時候是刀口,有時候幹脆就沒了沒了一條胳膊或者是腿。
拖着血肉模糊的身體,這人卻仿佛平常一樣,笑着給他送上沾着血的禮物。
有時候是一把小刀,有時候是好吃的火腿,實在慘烈的時候,就摘幾朵路邊的野花。
他好像不知道痛苦為何物。
費奧多爾困惑極了。
為痛苦悲傷,為快樂微笑。
人生來如此。
為什麽這個人如此反常?
“诶?你問我為什麽要笑?”
小孩驚訝極了,好像他在問什麽理所當然的事。
“當然——是因為不想要費佳感到痛苦啊。”
“費佳是個好人。”
“看到別人痛苦的時候,費佳也會感到痛苦吧。”
“難道不是嗎?”
好人。
從沒有人這麽稱呼過他。
費奧多爾活到今天,被迫也好,自願也好,已經背上了太重的枷鎖。
鮮血和污漬會模糊人的模樣。
大多數人在看到他所背負罪孽的第一眼,就會尖叫着跑開,留下混雜着驚恐和厭惡的污穢之語。
生長在泥潭裏的花朵,若是不染上污泥,該如何破土而出?
但若是被污泥包裹,柔軟的花心,就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那一刻,他早就腐爛壞死的心髒,仿佛被觸動了一瞬。
費奧多爾六歲生日的那天,饑腸辘辘的在街頭流浪,遇到了一個傳教的神父。
神父看他可憐,塞給他一小塊黑面包,還有一本翻得破爛的聖經。
“我要去了,我要去的地方,你們不能抵達。”神父徐徐念道,“我告訴你們一條救贖之路——你們要彼此相愛,像愛自己一樣,去愛別人×。”
男孩的笑容燦爛,那雙寶石一般的暗紅眼眸裏,好像滿滿只有他的身影。
費奧多爾有些走神。
是這樣的嗎?
原來是這樣的嗎?
所謂的愛——原來就是這樣的嗎?
這樣想着,費奧多爾第一次,主動向男孩伸出了手。
或許,這就是神明給他送來的救贖。
也許晚了一點,但還是來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透着神聖的悲憫。
“不笑也沒有關系。”
如果不能共享歡樂。
黑發的少年這樣想。
那至少,就讓我們一起沉淪于痛苦吧。
小孩的眼睛睜大了,仿佛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回答。
但是接下來的日子,他仍然沒有為費奧多爾帶來痛苦。
人一旦有了同伴,好像再艱難的時刻,也能夠忍受了。
他們一同抵抗命運的苦難,交換彼此手上的黑面包,共飲一杯珍貴的小麥啤酒。
他們睡在一張床上,肌膚相貼,緊緊擁抱,用彼此的體溫抵擋窗外呼嘯的寒風。
小孩好像什麽都懂,但是又缺乏這個世界的常識。
漫長的寒夜裏,頂着閃閃發光的漫天星辰,費奧多爾用垃圾場裏別人不要的舊木料,一路走了很遠,換來一張老舊的搖晃藤椅。
他們看着無垠的大地,絢爛的極光在天際線邊若隐若現。
小孩的身體很弱,長得也不高,細胳膊細腿的,費奧多爾喜歡将人整個攬在懷裏,把下巴放在他柔軟的短發上。
就好像這個人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這是屬于他的,也只屬于他的寶物。
刺骨的冰寒讓大地一片靜默,只有耳邊小孩叽叽喳喳的聲音,鮮活又溫暖。
他說。
“費佳,這世界上的異能力者多嗎?”
“費佳,異能力者那麽強大,為什麽沒有人建立新的國家?”
“費佳,這些異能力者的名字都好奇怪……”
小孩好像突然想到什麽,身體一繃,嚴肅地問。
“費佳……你的全名叫什麽?”
費奧多爾回答:“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小孩手裏的書啪一下掉在地上,順着門坎禿嚕滾了三圈。
“罪……罪與罰?”
費奧多爾:?
他怎麽知道的自己異能力的名字?
小孩詭異的沉默了很久,突然握起拳頭,振奮道。
“費佳——我們開一家孤兒院吧!”
費奧多爾摸不着頭腦。
“為什麽突然想開孤兒院?”
小孩沉痛道。
“一定要搞實名登記的那種,多收進一個名字,這世界上就少一個搞事的異能力者啊!”
“說起來,如果我收養一個孩子,然後給他起名叫阿加莎,那将來他會覺醒無人生還還是東方列車謀殺案?”
費奧多爾:?
這人的思路總是那麽奇特。
費奧多爾更沒想到的是,孤兒院居然就真的轟轟烈烈的建了起來。
要知道,這人自己還都只是個六七歲的孩子啊!
又是一次很久的消失,回來的時候,小孩渾身浴血,不知道從哪抱來了一堆金子。
他們換了一部分,盤下城市邊緣廢舊的教堂,又買了牛奶和食物,給附近無家可歸的孩子布置些撿垃圾、賣報紙的任務,作為獎勵發放。
在這座忙碌的城市裏,陰影下的老鼠銜着叼來的面包屑,從四面八方趕來。
小孩在孤兒院忙裏忙外的時候,費奧多爾離家的次數也逐漸多了起來。
有的時候,身上也會多了一些傷口。
他們保留着各自的秘密,又心照不宣的生活在一起,像兩只抱團取暖的鬣犬。
孤兒院的規模逐漸擴大,有一天,費奧多爾帶着幾道長長的刀口回到家,失血過多讓他感到頭暈目眩,小孩一打開家門,他就直直地倒了下來。
下一秒,他的意識卻逐漸清醒過來。
身體好像重新恢複了活力,身上的刀口也不再流血,他下意識摸上去,皮膚平展如新,好像之前受傷的事從未發生過。
“怎麽樣,我厲害吧……”
小孩白色的短發沾上鮮紅的血,面上卻是一副燦爛的笑臉,那些原本在他身上的刀口,一條一條,浮現在了身前人相同的位置,皮肉外翻,血浸濕衣物,滴在地板上。
費奧多爾想起那天晚上,男孩義無反顧割開手腕的模樣。
仿佛救世的神明。
仿佛受難的耶稣。
悲憫又寬容。
費奧多爾神情恍惚,他近乎迷戀地輕撫上小孩沾血的臉頰。
這是他的救贖。
獨屬于他的救贖。
這就是,愛啊。
少年的語調迷離,在黑暗中沉淪嘆息。
“你真厲害,八月。”
“就這樣……繼續為我而活着吧。”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這事其實就是這樣的。
八月:剛來這個世界,遇到第一個人,順手救他一下費佳:他愛我,不解釋希望這章能過審……頭禿冒着挂科風險趕出來的更新×似乎是耶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