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崽子
外界對早川八月的傳聞,是喜歡凹凸有致的成熟美人,但只有吉光知道,早川八月對那種東西根本沒有任何興趣。
他真正無法抵抗的是崽子。
尤其是長相可愛的崽子。
所以當六年前的早川八月見到躺在廢墟中的中原中也,立刻就兩眼放光、一見鐘情了。
雖然如此,卻能讓自己的上司森鷗外都相信了「早川八月喜歡凹凸有致的成熟美人」的這種傳言,此人對自己情緒流露的控制可見一斑,實在是個狼滅。
早川八月和織田作之助的工作都很忙碌,中原中也早早的承擔起做飯的重任,幾年下來,廚藝愈發精進。
鲷魚煮出的湯底奶白鮮香,炸蝦外殼酥脆,蝦肉Q彈,配上撒了芝麻的白米飯和酸辣的腌黃瓜,完全絕配。
“哇……好吃……”
八月作出一副陶醉的表情,一邊幸福地扒着飯,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中也閑聊。
“拳擊社好玩嗎?”
“還行,人都挺好的,就是太弱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給你報個格鬥班?”八月挑眉。
“算了……”中也撇嘴,“等織田哥回來我讓他教我。”
“也是……”八月驕傲地搖頭晃腦,“你用上異能,普通人就沒法玩啦。”
中也抿起嘴,絕對不承認聽到八月這麽說的時候,他有那麽一點點的小開心。
八月專注扒飯,一會功夫就把自己吃了個肚圓,癱在桌子上不肯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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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也沒理他,吃完就收起碗筷,拿去廚房洗碗。
但是,直到他洗完了碗、刷完了鍋,分門別類在櫥櫃放好,八月還是維持着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趴在桌子上。
中原中也心底倏爾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猛地拽起八月的手臂,露出一張病态蒼白的臉,青年額頭上布滿了冷汗,他咬着下唇,半阖的暗紅色眸子裏溢出生理性的淚水。
八月委屈巴巴地眨眼:“中也……胃疼……”
中原中也:“…”
誰他媽吃飯能把自己吃到胃疼啊!
餓死鬼轉世嗎你是!?
感受到手心熾熱的溫度,中也眼皮一跳,俯身用額頭碰上他的額頭,果然感覺到了超乎尋常的熱度。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把這人現場暴打一頓的沖動。
他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又不穿外套出門了?”
不知道是不是智力值高的緣故,八月的體質幾乎可以說是負數。
稍微受涼就會感冒發燒,亂七八糟的病幾乎輪過一遍,所以即便是夏天,中原中也和織田作之助也不敢松懈,強迫他出門都要穿上外套和毛線背心。
對此,八月表示:我不是我沒有我不知道,我快疼暈了!
好在這也不是八月的身體第一次作妖了。
中原中也長出一口氣,把人扶上床,從家裏找到常備的藥讓他吃下去,又從冰箱裏拿了一貼退熱貼撕開,整個流程分外熟練。
終于把八月安頓下來,中原中也還是有些惱火。
這個人是腦子有坑嗎!?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冷着臉道:“那我就先出去了……”
說着就往門外走——卻被人輕輕拉住了手腕。
中原中也下意識回過頭,對上八月一張可憐巴巴的臉。
紅眸低垂,睫毛蓋住眼睛,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青年的手指蒼白纖細,蜻蜓點水一般搭在他的手腕上,仿佛稍微用力就能被折斷。
“中也……”八月小聲嘟囔,“今天晚上,陪我睡嘛……”
中原中也:“哈——”
早川八月:“嗚QAQ……”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煩躁地撓了撓頭發。
“那——只有今晚啊今晚!”
上一次這樣親密地躺在同一張床上,還是中原中也和早川八月剛剛開始同居的第一晚。
空無一人的廢墟裏,夾着刺鼻火藥味的煙塵彌散,中原中也睜開眼的時候,視線裏是一望無際的藍天,和少年那雙紅寶石般流光的眼眸。
“你,要不要做我的家人呢?”
少年笑彎了眼。
那一天,中原中也作為「人」的記憶,正式開始。
也許是工作場所的關系,八月不吸煙,但身上卻有種淡淡的煙草味,他的身高一米七九,雖然本人經常四舍五入到一米八,比中原中也高出将近二十厘米,這會側躺在床上,被他長手長腳地一攬,中原中也感覺整個人都好像被包住了。
鼻尖萦繞着青年獨有的氣息,隔着柔軟的布料,也能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熾熱溫度。
中也的身體莫名有些僵硬。
“噗嗤……”背後的青年突然輕笑一聲,随後輕佻地将頭埋進少年的頸間,“果然,中也抱起來很舒服呢……”
八月笑眯眯:“尺寸剛剛好……”
“嗯?”中也頭頂冒出一個十字,“你什麽意思啊混蛋!”
他兇巴巴地反駁,身體卻順從地沒有掙脫。
“兩個大男人抱來抱去,惡心死了!”
“诶……”八月的聲音越來越小,像只困倦大型犬的嘤咛,“可是,我喜歡抱抱嘛……”
“中也的氣味,很讓人安心……”
“…”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句話,中原中也就莫名地逐漸放松了下來。
“嗯……”他從鼻子裏哼出意義不明的短促,算作回應,“算了……随你吧。”
靜谧的夏夜,只有蟲鳴伴月光。
中原中也靜靜聽着身後的呼吸漸漸平穩,清晰的心跳一下、一下,穿過布料,透過胸腔。
平靜又安逸。
生動而鮮活。
好像每時每刻都在運轉的時鐘,好像只要這心跳還在,他就永遠不會迷失方向。
可是……如果有一天,這心跳不在了呢?
大約是覺得熱,八月無意義地哼唧了兩聲,就松開了手,翻身平躺在旁邊。
中原中也保持着剛才的姿勢,盯着被月光照亮的地板,出神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轉過身,看着青年安靜的睡顏。
月光勾出青年的輪廓,還透着一絲青澀和稚嫩,若是看他清醒時的模樣,任誰也不會想到,這只是個剛滿18歲的少年。
中也想起六年前的那天,少年對他說的話。
“你要做我的家人嗎?”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很好的。”
“我會給你一個地方,不管什麽時候,你都可以回來。”
那少年所說的,他的确都做到了。
不管是八月,還是作之助,都把他當做親弟弟寵愛。
放棄自己上學的機會出門工作,卻花掉大半的積蓄給他報了私立學校,擔心他被有錢人家的孩子排擠,吃穿用度從不節儉。
自己連衣服都懶得買,他的衣服卻塞了整個衣櫃,逢年過節都會送他禮物,家長會從不缺席,聽到有人背地裏說他沒有媽媽,不動聲色地把那一家子都教訓了一遍。
明明就讨厭上班,卻每天早出晚歸,還想盡辦法做到了代理主管,不管工作再忙,都會保證每天有一個人回家……
他們給了他一個能回去的地方——他們給他的東西太多太多,而他無以回饋,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是否會給他們帶來危險。
畢竟,他并不是「人」。
中原中也的記憶是從八歲開始的,而在那之前,只有永無止境的黑暗,和冰冷的消毒水味道。
他是人工異能的保險裝置,是個沒拉開閘門的定時炸彈,是個扭曲冰冷的怪物。
可他們并不知道。
而一旦他們知曉了這一點,那個「可以回去的地方」,還會是他的家嗎?
那些建立在謊言之上的親情,會不會就此煙消雲散,再也回不來?
中原中也不知道,他也不敢賭。
烏雲悄悄将圓月遮蔽,頭發的陰影遮住了少年的表情,中也咬住下唇,垂在身側的左手下意識握緊,指甲刺進皮肉,尖銳的痛感讓人清醒。
恍惚之間,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嘆。
一只手輕輕地撫上他握緊的拳頭——輕柔地插進指間。
中原中也瞬間回神,他怔怔地擡起頭,剛好對上那雙極盡溫柔的暗紅色眼睛。
“中也……”青年沒有半分異樣,什麽都沒有看到似的,往常一般不知道從哪挑出一根挂着鑰匙的手指,“铛铛……生日禮物,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中也一愣:“可是……我的生日……”
他的生日不是早就過過了嗎?
“對呀……”八月扁起嘴,困倦地半阖上眼,聲音越來越小,“但是,最近中也好像總在擔憂着什麽……”
中原中也心髒一跳。
每次被那雙眸子掃過,他都有種被看穿了的錯覺。
就聽八月繼續說。
“有人讓中也困擾的話,我也會很困擾的——所以啊,就想讓中也感覺到「啊,不管是什麽事都有我們在啊」這樣的感覺,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想來想去,只好把送過的生日禮物再送一遍了……”
“反正……”八月笑得眉眼彎彎,一臉「快來誇我」的表情,“機車這種東西,中也總是不會嫌多嘛!對吧!”
中也微怔,一時說不出話來,半天才神色複雜道:“八月……”
于是八月也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他。
良久,低笑一聲。
今晚月色宜人,花繁湖靜。
他的眉眼舒展開來,眼眸裏好像蘊着一汪清泉,讓人情願淹沒其中。
“中也……”他說,“我當初說過,我會給你一個「無論什麽時候都能回來」的地方。”
“我不會食言的——”他認真道,“我發誓……”
“…”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風吹來潮濕的氣息。
眼前不知何時模糊了。
那液體滾燙,劃過心髒。
“嗯……”他啞聲道,“謝謝你……哥。”
第二天,早川八月是像八爪魚一樣纏着中原中也醒來的。
還收獲了寶貝弟弟的咆哮。
“下次不許再跟我睡一起啊啊混蛋八月!”
八月笑而不語,顯然已經準備好了再犯。
“算了……”中原中也看透,罵罵咧咧地給八月套上外套,“再發燒我就不管你了啊!”
八月笑眯眯地敬了個軍禮:“好的,長官大人。”
看着自家崽子重新恢複了活力,八月心情愉悅地前往地下診所,準備打卡上班。
剛到辦公室沒多久,就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吧……”八月在看晚上積攢的病例,頭也沒擡道。
“那個……”護士長井田秀子怯生生的聲音傳了過來,“早川醫生,森醫生讓你去港黑辦公室找他一下。”
“他說,有事想和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