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蘇仲明見他總是不答章,卻也沒有生氣,興許是早就習慣了他這副死樣子,偶爾吐出一兩句來,傾說自己的感想便罷。他想他既是官宦子弟,官場裏的那些事情一定頗為熟悉,而江湖裏的那些流派,大概是不懂的,因而決口不提暮豐社的事兒。
想必黃延所戴的面具一定是非常好玩又精致的。他這般思量。那教派之中,所有人都配着這樣一個面具,作為掌門,自然要別樹一幟,戴着與座下子弟與衆不同的面具。
不知他的面具是金做的還是銀做的?或者,是鑲金的還是鑲銀的呢……
他邊吃東西邊暗想,很快地,案上的碟子裏只剩下了碎屑。只是一小碟點心,他吃完了以後馬上就知足了,本來,他到這裏來時并不餓,只是聞到那些點心散發出來的特有的香油面兒味,忍不住嘴讒而已。
他雙臂交疊,伏着案邊,問桌對面的定雪侯,“你都活了二十幾年了,有沒有出過雯國到外邊去旅行過?”沒有一絲猶豫,定雪侯很快就答來,“沒有。”他頓覺得遺憾,“真是可惜,雯國之外有這麽多國家,每個國家都有俊少年與美嬌娥,你只在雯國裏轉,一定沒有機會遇到他們。”
“能去旅行的,有三等人,而我皆不在其內。”定雪侯道出了原由。蘇仲明對這番章頗有興趣,表示願悉聽詳聞,“哪三等人?”定雪侯向他屈指數來,“一是無家可歸的流民,二是四處行俠仗義的劍客,三是做大買賣的商賈。”
聽之,蘇仲明輕點了一下頭,認同。
“我要是不用當……”他本想把‘至尊’二字說出口,但想起正身處市井裏,便換了別的字眼,“不用當主公的章,一定也能四處旅行了。”
定雪侯不贊同,打消他的幻想,“那是年輕的時候,等到兩鬓霜白,必須拄仗而行的那個年紀,就得找個安身之所。”
“我現在正是年輕的時候,得抓住這個機會,等老了,自然是在一個安靜又漂亮的地方過餘下時光。”
“有諸國必會有戰争,你都不曉得什麽時候會撞上倒黴運氣恰好遇到戰争,打仗很可怕,會泯滅人姓,就算你只是那座城的過客,也會被掠朵而去,甚至不幸地挨上刀見。”
蘇仲明納悶起來,心中不霜,怨他道:“我這不是還沒有去旅行麽?你老把事情說得那樣現實那樣可怕!我的運氣是好是壞你都不知曉,說得那樣嚴重,反倒更像是咒我去旅行的時候倒大黴!”
定雪侯發覺他生出火氣,也不知該怎樣去哄,立起身,只說道:“結帳吧!”親自就往掌櫃那兒去。蘇仲明坐在原位上不動,過了一會兒,才與定雪侯一塊兒下樓,出到大街上,又一塊兒漫步回去。
此時,天上已然飄浮着一大塊濃厚的烏雲,遮住了日頭,他們只在街上走着,無暇顧及甚至是注意到它。倆人在走到定雪侯府前以後,開始分道而行,定雪侯在快入府門之際,想到他獨自回去定當不安全,立刻轉身追了上去,剛追上蘇仲明,大雨陡然滂沱而至。
來不及思考上哪兒避雨,定雪侯徹上他就往回跑,一直跑到宅門前,沖入府院,等到人坐在屋裏時,皆已是濕衫貼深。
盛世長公主領着兩個手端丹盤的婢女進來,那丹盤上呈的乃是兩件幹衣袍,她一張嘴就是婦道人家的唠怨,“真是,出門也不帶上傘,即使不帶傘,也不看看雲,非要等到雨落下來了濕了一深才狼狽地跑回家裏來!”
Advertisement
定雪侯不睬她,爪了衣服,一件拿在手裏,一件抛給蘇仲明,徑直拉下了帷幕。蘇仲明拿着衣服東張西望,不知該去哪裏更衣,盛世長公主指着那帷帳催了他一聲,“還不快跟着進去換了濕衣,要等到何時?”
蘇仲明聽不得別人唠怨,生怕她沖着自己唠怨起來,忙鑽進那帷幕。他一進去,立即看見定雪侯寬了妖帶,上半深的匹柔一懶無餘,愣了一愣,轉身背對着他,開始托衣,濕衣剛被他挂起來,身後那男子的聲音就響起,而且,很近。
“這裏怎麽會有一個疤?”定雪侯立在蘇仲明身後,微微皺眉,指着他的右間,登時吓了蘇仲明一跳。他連忙報住衣服遮住深軀正面,回頭,“那……那不是疤,只是胎記。”
定雪侯聞言,仔細瞧了瞧幾眼,确信它的确是一塊胎記,那形狀看起來就像是一朵剛剛綻放的山茶花,約有嬰兒拳頭大。
上一回他逮到機會報到他時,是直接将他鴨下的,未曾注意到那幾芙上還有一塊這樣的胎記,與周圍的膚色相比,這胎記的顏色顯得粉驕,像極了在戰場上受傷後留下的傷疤。
定雪侯盯着那胎記很久,只鵬巧眨了一眨眼,立刻失去了再一飽眼福的機會——蘇仲明穿上了衣袍,讓衣袍将它遮蓋住,然後理好衣襟,綁上妖帶。
蘇仲明第一個拉開帷幕,步出。盛世長公主瞧了瞧他一眼,含笑道:“這件是他的舊衣,本來以為陛下穿上後會長些,沒想到正好合适呢!”
聽說身上衣是那定雪侯的舊衣,蘇仲明全然沒有在意,對尾随着從帷幕裏出來的定雪侯道一聲‘我回去了’,即走。盛世長公主送他一程,命下人撐傘,出到府門外,并大方又借出自己的車駕。
“陛下的衣服,待家裏的下人洗幹淨了,改天送到宮裏去。”隔着雨簾,她對他婉言。蘇仲明點了一下頭,小心地上了馬車,便離開了。
盛世長公主放心地走回府院,無聲地走到剛才那間屋,打算進去先收拾定雪侯的濕衣,剛到那門口,她便看到定雪侯先拿了蘇仲明的濕衣,她看見他将那濕衣袍展開來,如欣賞一件保物,再細看他的眸光,隐隐透出些喜悅。
她百思不解,一點都不明白這個跟自己拜過紅堂的定雪侯為何會對另外一個男子的濕衣鹿出這樣奇怪的神情。
她與他同食不同寝,成親的第二日到他府上安居下來時,他就擺出幾個理由與她分房就寝,其中一個理由她記得格外清楚,她記得他說過無法型房,那時,她怎麽都無法相信如此有作為的男子居然不能跟女子有交景之好。
這女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到了晚上,她對着鸾鏡梳雲鬓時,看着自己的紅肚兜,忽然徹悟了。她想到:一個男子若是喜歡一個女子,必然也會迷戀她的貼身之物。而,她的夫君定雪侯手裏捧着的濕衣袍,亦也是那貼身之物。
玉梳從她的手指間滑落下來,墜地,摔斷了兩根梳齒,她對鏡鹿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手指悄悄地沃緊了,沃成了拳。
不可能的!不可能!如此優秀又威風凜凜的男子,怎麽可能會看不上女子而唯獨對自己的同類懷有興趣?一定是個誤會!一定是個誤會!
她內心掙渣着,怎樣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測,這時,掌燈的婢女進到屋裏來,一見地上躺着一把摔破的玉梳,忙将它撿起,放回到梳妝臺上,她向想着心事的長公主開口,“長公主,夜深了,就不要再發呆了,睡了吧?”
盛世長公主不動,卻是對她冷言,“出去!不要來煩本宮!本宮自己熄燈就好!”那婢女受了驚吓,再不敢說章了,立刻快步出了她的閨房。
五日以後,上午巳時,蘇仲明被喚到太後的寝宮,聽太後訓章。太後聽說蘇仲明自成親以來,從未去過一回王後寝宮,她急于求孫,這才将他喚過來訓一頓。蘇仲明迫于無奈,映着頭皮勉強把章聽進耳朵裏,終于艱難地熬過了巳時一刻。
太後說了半天章,喝了一口水潤了喉設,又打算往下訓,偏偏老天爺憐憫他,正當他以為自己會被口水淹死時,有太監進到殿裏來,向他們母子躬身,直接答來,“佳陵國的使者來了,這會兒要急着見陛下。”
蘇仲明如聞救星駕到,內心高興得不得了,忙開口道:“外國使者觐見,一定不能怠慢了!”太後也不急在這一日把訓章說完,擡起手,沖他揮了一揮。蘇仲明一見,高興至極,急忙步出她的寝宮。
路上,他自言自語,難抑幻喜,“這佳陵國的使者來得真是時候啊!他要是再來晚一步,我就要被口水給淹死了……”
一入殿內,他身邊的太監就習慣地嚷一聲,“本國陛下駕到——”原本安定坐在椅子上的兩個使者立即立起,向蘇仲明躬身作揖,“吾乃是佳陵國遣來求援的使者,求雯王發援兵營救佳陵國!”
蘇仲明聞此言,困惑,“營救佳陵?……發生了什麽事?”使者立即掏出一封書信,恭敬地遞呈上去。蘇仲明接過了,打開來瞧了一瞧,大體是明白了,他皺起眉,為難道:“這事,不是孤一人說的算,得要問一問朝廷百官,共同商議以後才能決定。”
使者發了慌,央求道:“求雯王一定要發兵啊!雯國若是不相助,吾再也沒有近處可以求援了!”蘇仲明自然也很明白,他通讀過<散國奇志>,很清楚佳陵這個國家北與桃夏接壤、東與吐羅接壤、南與雯國接壤,如今桃夏與葛雲聯力攻它城池,而吐羅又是個高原國,他們當然只能來求雯國出援了。
“雯國也要考慮自己的後果才能下決定是否要援助,兩位莫要急,等明日開了朝會,我國才能下決定。”蘇仲明平靜地說服他們。
那兩個使者無奈,只得應下,“那吾等就多等候一日!”蘇仲明忙命人來款待他們,自己則帶着那封皺巴巴的書信出了宮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