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甄懿下午滑雪,連摔帶滑,勉強能獨立滑行三百餘米了。他立在滑雪板上,興奮地喘着氣,嘴巴都張成快樂的心形,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裴楊下午就開始有點神神秘秘的,一直在打電話,有時候看到他看過來,眼神還有點躲閃。但是甄懿不是刨根問底的個性,也樂于給朋友一些空間。
到了飯點,甄懿卸下裝備,鑽進廁所。熱水淋面,有點凍僵的面部肌肉就活泛輕松了,鏡子裏的人笑了,笑意在眼睛裏顫。他心裏咂摸,痛快呀,邊向晚餐小屋走去。
晚餐小木屋是裴楊訂的。一共兩層,純木質結構。第一層進去迎面就是各式各樣的針織挂畫和編織地毯,中央的仿真壁爐正哔剝哔剝燃燒着,跳躍着橘紅色的光。裴楊在吧臺後面煮咖啡。
他穿着件花灰色的粗棒毛衣,高領顯得整個人成熟穩重了一些。袖口挽到小臂中部,露出幹淨有力的線條。
甄懿坐上吧臺轉椅,小孩子似的轉了兩圈,聽到裴楊低聲問:“咖啡要放一點糖嗎?”
“大晚上的,喝咖啡嗎?”
“嗯,我們一會兒都需要絕對的清醒。”
甄懿咂舌,啊,就吃個晚飯,為什麽要絕對清醒?不過他還是說:“我要加糖的,最好再給我加點奶。”
裴楊領甄懿去東側半露天的觀景臺,三面的單向玻璃,弧度傾斜,空間呈略有壓迫感的三角,但是視線開闊,像歌劇院。
“哇。”甄懿挺沒見識地發出感慨,“這邊晚上可以看到星河帶嗎?”
他開始懷疑,他的八千多塊到底覆蓋了這趟旅行的幾分之一。
“也許可以。”裴楊坐正了,“先吃飯吧。”
吃的是菜單上沒有的特色餐。甄懿吃着味道鮮美的鵝肝,右手擎着度數偏低的紅酒和裴楊小酌。他們聊起很多事情,過去的,現在的,甚至未來的。
壁爐偶爾發出火花爆裂的聲音,又長長地沉默下去。
最後,甄懿喝着裴楊特調的拿鐵,小口小口啜飲,接着剛剛的話題:“嗯,你本科的時候想要去美國念書。真好呀,我本科的時候就想着本校保研,考其他學校我又沒底。而且我跟其他上進的同學不一樣。他們會厭倦一個城市,永遠向往新的方舟新的大陸。我,我這個人就慢吞吞的,沒什麽氣性,也沒什麽抱負。因為蠻喜歡這座城市,喜歡這座城市裏的人,所以想着,幹脆永遠生活在這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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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懿。我收到推薦信和托福成績單了。就上個月。”
甄懿愣了一下,鄭重地問:“你要去嗎?”
“我想問問你的看法。你希望我去美國嗎?”裴楊心裏其實已經拿定主意。他此刻不過是想聽甄懿沖他撒嬌罷了。
甄懿眨了眨眼睛:“去啊。為什麽不去?”
甄懿身後的玻璃牆外是绛紫色的黃昏。大片大片濃稠的化不開的紫色順着山脊和林梢流淌,冷冷雪光映着霞光,幾點暖黃色的建築燈火點綴着,人是淡淡的,只有個影子,好像沒有呼吸,像是上世紀俄羅斯畫家畫冊中的一頁。
裴楊愣了一下,又縱容地笑,“我逗你的。我不去,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裴楊冷清的眉眼有融化的跡象,含着只對甄懿特殊的笑,脈脈的,連自己都覺得有點羞恥:“甄懿,和你在一起太快樂。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讓我覺得做夢一樣。你是我的記憶,我的愛,我的唯一。”他喉結微動,緊張地說,“那麽多人愛你,你只選中我,所以現在,我期盼,我請求,我渴望,你可以和我結婚。”
甄懿從頭到尾僵住了,像被低溫凍住的雕像。
“嫁給我,甄懿。”裴楊緊緊地盯着他。
他在等他點頭。甚至不需要歡欣鼓舞,不需要眼淚和微笑,求你了,點一點頭好嗎?
“裴楊。”甄懿迷茫的神色開始讓裴楊心裏咚咚直跳,像一千一萬個小人兒集體跳崖落水,“你在說什麽啊?我們,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朋友能結婚嗎?”
裴楊皺眉,再一次縱容地苦笑:“甄懿,不要開玩笑,不要氣我。我們早就在戀愛了啊,我是你男朋友,我現在想要成為你的丈夫。”
甄懿面色蒼白地站起來,兩只手緊緊貼着褲縫,直僵僵的,恍惚地說:“我們,我們是好朋友啊?你說的,永遠那麽好的好朋友,永遠占據特殊位置的好朋友......怎麽,怎麽又不是了?”
“所以我們沒有談戀愛?接過吻,上過床,那種親昵和依賴,都不是談戀愛?”裴楊只覺得天旋地轉,像被子彈射中心髒的公犀牛一樣,一下一下,斷斷續續的,像破碎的風箱一樣艱難喘息。他神色陰鸷吓人,風雨大臨似的:“那你為什麽要和我上床?”
他問完,自己又頓住了。
第一次上床是因為兩個人都喝了一點酒,甄懿躺在車後座上,不停地用纏綿的嗓音喊他的名字。甄懿熱衷于被撫摸,但是被真正插入的時候,他是赤紅着臉尖叫哭泣的。
第二次上床是在甄懿的公寓。那天他因為甄懿沒接他的五個電話非常惱火,把甄懿從浴室抱到床上的時候,甄懿似乎還是害怕得發抖,一直不肯睜開眼睛。
第三次是在自己的住處。甄懿,甄懿他說了不要。
每一次,甄懿都用眼淚、肢體或者語言表達過自己的拒絕。只是不夠堅定。
他沉默了片刻:“甄懿,是我強奸你?”
甄懿面色慘白:“沒有,沒有,我沒有那麽說。裴楊,我們一直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只是有幾次,我不太清醒,你又把我當作女孩兒,所以,所以才會有那種事情!”
“甄懿,我再說一遍。”裴楊吐出一口濁氣,“我從來沒有把你當過女孩兒。我一直都很清醒,你是個男孩兒,我喜歡你,所以我想操你。你懂了沒有?”
甄懿心裏全亂:“不是的!那不就是,不就是......”
裴楊冷笑:“對,是同性戀。我是同性戀。我不是白癡。”
裴楊用手抱住雙臂,好像有點冷,他發洩過後有片刻的寧靜,像潛水艇換氣的那幾秒。裴楊用手向後抓了抓頭發,勉強組織言語:“我現在給你做幾道選擇題。”
甄懿心驚膽戰地聽着。
“我是你男朋友,點頭或者搖頭。”
甄懿躊躇半晌,艱難地,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不情不願地搖了一下頭。
裴楊心裏一沉:“你愛我,你對我有性愛的渴望,你喜歡我操你。點頭或者搖頭。”
裴楊死死地盯着甄懿。
他心裏默念,點頭,點頭,求你點頭。
可是甄懿只是睜着他淚盈盈的大眼睛再次搖了搖頭。他怕極了,哭道:“我不喜歡做選擇題。別這樣裴楊!”
裴楊眼睛已經暗下去了。
一切都是假的。
偏愛是假,鐘情是假,吻是假,甜言蜜語是假。
這是裴楊自己一個人演得忘情的獨角戲。他以為,自己跨越一切舊時的障礙,有得到愛情的幸運和勇氣。
可是他把心都掏出來了呀,預備跟口袋裏那枚求婚戒指一起遞給甄懿。
他怎麽辦啊?
“甄懿,你沒有心的嗎?”裴楊語氣已經談不上質問不質問。他只是抽着煙,心平氣和地,說一個他認清的類似于永遠會是壞天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