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間的雙層觀光巴士駛過,隔開落雪的會所和兩人。裴楊輕輕把他帶進懷裏,腿向後撞在舊郵筒上,他悶哼了一聲,卻沒放開手。
甄懿咽了口口水,“我,我不知道接起來說什麽......”他找回自己開始動搖的立場,“而且,而且是你先那麽過分的。”
沒等裴楊再說,甄懿先繳械投降了:“我們不吵架行不行?”
裴楊松口氣,又抱了他一下,但是這一下很快就松開了。他目光隐忍地看着他,這附近有的是不明真相的行人看客,還有甄懿的同事,他不能在這裏出格。
他退而求其次地把手搭在甄懿的肩上,劇烈情緒波動後體溫上升的掌心輕輕揉着他的肩頭,“我車在附近,你現在和我走嗎?還是和同事打個招呼?”
“現在就走吧。”
甄懿上了車,從口袋裏掏出那張兌獎券,他很生動地重複了當時的場景和心情,“我是今年的幸運兒!”他把那張獎券遞給裴楊看了看,裴楊很配合地把那張獎券湊在車裏的頂燈下,眯着眼睛很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像确認一張巨額彩票。
甄懿又說:“我想好了,我把它拿去賣掉。賣掉的錢可以作我們旅行的費用。”
裴楊愣住,很輕地笑了一下,“我以為你不會想和我一起去旅行了。”
“啊。”甄懿緊張起來,舔舔有些幹燥的嘴唇,小心翼翼試探,“我們剛才不是和好了嗎?”
裴楊認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對,剛剛。”
甄懿又神态放松起來,去鼓搗裴楊的車載音箱,随意地說:“你吃過飯了嗎?”
“吃了。八泉路那兒的新餐館。”
裴楊剛想說下次帶你去吃,就看到甄懿轉過頭盯着他:“離這裏很遠啊。你不是,不是說順路過來的?”
裴楊被揭穿,索性破罐子破摔,壓低聲音的時候不自覺帶出點煙嗓,“就是想來找你。怎麽樣?”
“......啊,不,不怎麽樣......”甄懿有點抓狂,“我沒質問你啊。我也,挺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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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楊沒說話,直視前方路況,顯得心無旁骛,喉結卻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裴楊把甄懿送回家,罕見地沒要求上去坐坐,只是把手放在耳邊,默不作聲地做出一個晚上打電話的小動作,跟他冷硬性格完全不符的濃長睫毛微垂,投下近乎濃重的扇形陰影。
甄懿看着裴楊的眼睛,更低地俯下身,細長手指摳住降下車窗的邊緣,很認真地回複他,“我晚上會給你打電話。我洗完澡就打給你。”為了表示自己洗澡的需求很急迫,他還補充道,“你看我的眼睛,女同事給我畫了眼線,我鎖骨和腿窩那兒還有亮晶晶的閃片。”
“閃片?”裴楊的嗓音擰緊了,像驟然上了發條旋到極致的機器人。
“之前跟你說了,年會要跳舞,她們說,燈下亮晶晶的,會很好看。”甄懿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裴楊想象了一下那種白皙冷感的身體上近乎夢幻的彩色閃片,咽了口口水,沒忍住說出這種荒唐的要求。
“洗掉之前拍給我看看。”
甄懿走進浴室,脫下衣服。他想裴楊的那句話,洗掉之前派給他看看。有什麽好看的呢?亮片?還是單純覺得男生塗這種東西怪異又滑稽,所以開始好奇?
不過這個要求比起裴楊其他要求來說一點也不過分,而且相當容易滿足。
甄懿拿起手機,對着浴室鏡子調整角度和焦距,随便拍了幾張鎖骨和腿窩的照片,然後挑了兩張發給裴楊。
甄懿坐進浴缸裏,握着手機,自己也不知為何,心裏有些忐忑地等裴楊回他信息。
他惴惴地想,要是裴楊嘲笑他......他就要打語音電話罵他!
裴楊的電話突然就打過來了,振得甄懿手心一麻,他立刻接起來,有點結巴地“嗯” 了一聲,“不是說等我打過來?我還在洗澡。”
“在浴缸裏?”
“嗯。”
裴楊那邊突然就沒有聲音了。
甄懿一手握着手機,一手百無聊賴地撩動水流擦洗身體,“你怎麽不說話?”
“很漂亮。”裴楊說話沒頭沒尾的,可是甄懿聽懂了。
甄懿抿抿嘴唇,單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在浴缸裏縮成一團,他覺得喉嚨有點發癢,又鼓鼓的,像是有金色翅膀的小蟲子在亂撞。他摸摸自己的喉結,發現自己脖頸溫度高到驚人,像經歷接近四十度的高燒,燙到緋紅。
甄懿小聲說:“你在幹嘛啊?”
“跟你打電話。”
“哦。”
甄懿又說:“天氣預報說明天早上也會下雪。你記得帶傘。”
“嗯。”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說要結束,甄懿等了好一會兒,“你怎麽不挂電話?”
“你先挂吧。”電話裏有筆記本開機的聲音,應該是裴楊準備晚上寫作業了。
“哦。早點睡。”甄懿挂斷了電話。
甄懿躺在床上,想着這些天發生的種種。吵架,冷戰,又突然和好。裴楊站在濕濡的雪地裏,用那種沉默絕望的眼神看着自己,接下來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雖然他們吵架如冷戰的戀人,但是這對朋友永遠不會分開。
甄懿對自己說,再也不想和裴楊吵架了。我可以讓讓他。
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晌午。
甄懿打車去裴楊家裏幫忙整理論文資料,偶爾捧着那本專業字典幫忙翻譯論文片段。他盤腿坐在客廳茶幾邊上,叨叨一直在咬他的褲管,他也不生氣,只是一遍一遍用手揉它的腦袋,“一會兒,我和裴楊帶你出去遛遛。我們現在都好忙,你自己玩兒去好嗎?”
叨叨哀傷地叼着他的布偶玩具回到窩裏,迷迷瞪瞪的,開始打瞌睡。
裴楊從冰箱裏找出一盒速食意大利面,放進微波爐叮了一會兒,開始吃他今天的早午餐。
裴楊昨晚似乎沒睡好,眼神有點渙散,還有點肉眼可見的非常孩子氣的起床氣。他拉開餐椅,坐姿非常懶散,左手支臉,右手用叉子卷面條吃。因為只穿了件藏青色的薄毛衣和運動褲,很容易就顯現出那種介乎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的漂亮骨架,修長勻稱,具有蓄勢待發的絕對力量感。
他長腿撐在另一把餐椅的橫杠上,大口嚼面裏的速食牛肉,缺乏食欲地表現饑餓。
“你昨晚作業做到很晚嗎?幾點睡的。”
裴楊似乎沒聽見,表情悶悶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像做了虧心事,瞥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甄懿起疑,“你昨晚幹壞事去了?”
“沒有。”叉子刺啦刺啦地劃在骨瓷餐盤上,裴楊避重就輕。
甄懿就不再問他,繼續低頭翻字典。他保持了大學本科時的學習習慣,随身帶了一個透明筆盒,裏面裝着圓珠筆、自動鉛筆、五色熒光筆還有一塊橡皮。
他抽出一支自動鉛筆,認認真真地把專業釋義抄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