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氣中彌漫着深秋蕭瑟的氣息,但是比較起往年北方淩冽的秋風,今年還算暖和,腳偶爾踩在幹枯的樹枝上,咔吧咔吧的響,這使她感到心安,仿佛只有咔吧的聲響才證明了她孤獨的存在。她貓着腰撿了一會兒木柴,只覺自己的腰僵硬,直将起身子準備歇息一下,還沒等站直,撲通一聲就跌坐在了地上,眼睛瞪大,嘴吧微微地張着,俨然受到驚吓一般,原來在離她不到兩步遠的粗壯的大樹裏安放着一個嬰孩。樹幹很粗,大約在離地面不到一人高的地方有個樹洞,小孩子就安靜地躺在那裏,看樣子應該出生不久,她緩了緩神才站起來悄悄靠近打量這個小人,小人卻也瞪着瀝青般的眼珠看着眼前人。小孩全身都用紅色絲綢包着,脖子附近漏出來裏邊穿的幹淨的紅色小襖的領子,領子下方挂着的一個做工精美的紅色錦囊。細看之下,小孩兒全身上下的裝扮都是上等布料,窮人賺一輩子可能都買不起。這使她更是迷惑了“不像沒錢養卻為何丢了呢?”,看着嬰兒漂亮的臉蛋和沒有雜質的雙眸,她眼睛一熱,對面前的嬰孩有着說不出的喜歡,仿佛她們是久別重逢的親人。
要說那個樹洞,顯然不是自然形成,洞邊整整齊齊的。她小心打開孩子脖子上挂的錦囊,裏面包着一個紅色布條,上面寫着孩子的出生時辰。孩子的父母一定也是不舍得,想到這裏,她忙将孩子抱在懷裏,看着娃娃的漂亮臉蛋,又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造孽呦。
她是劉氏,十八歲出嫁,從了夫姓,婚後雖清貧,但公婆一家都是極善良的人,說來也是命苦之人,婚後不到半年,發洪水淹沒了家裏僅有的一畝農田,丈夫無奈,本就困難,現在更沒有收入來源,便辭了家人出外謀營生,一走就再也沒有音信。公公婆婆年歲大,身體又不好,家裏的重擔就自然而然的全部壓在了劉氏身上,劉氏樸實勤快,還不至于讓二老挨餓受凍,幾年過去,二老惦念兒子,整天跟魔怔了似的,後來也相繼去世,可憐的婆婆臨去前一直眼怔怔的望着門外。再後來,村裏好多人都勸劉氏再嫁,她嘴上不說,心裏卻鐵了心的的要等丈夫回來,一直等到現在,臨近不惑之年。
抱着孩子回到家,剛将孩子放到炕上,就聽李全家的大嗓門子,“呦,大嫂子,我來給你說媒來了!,”她自顧掀了門簾子進來,看到炕上的小孩,怔了好一會子,“呦,這是哪家的大孫子,長得真是讨喜”劉氏趕忙将孩子抱在懷裏,“我遠房侄子的孩子,剛出生不久孩子的娘就去了,孩子的爹又娶了填房,可那填房是個烈性子,說什麽也不要替別人養孩子,這不,就送到我這來了”“呦,快給我抱抱,可憐見的”趁着李全家的只顧看孩子,劉氏偷偷地抹了把汗,輕輕籲了口氣,也不知能不能瞞過去。“妹子,你先幫我照看一會兒,我先去把早上剩的的豆漿熱上,孩子也快餓了”說着就掀了簾子出去了。将竈火點着,把早上賣剩下的豆漿放入鍋內,之後就站在旁邊愣神,只覺心裏空落落的,不是滋味。直到鍋蓋冒了好大的熱氣,才将豆漿取出來,端着走進屋,但願別讓李全家的看出端倪。李全家的又多坐了一會,逗弄了一會小孩,就說有事走了,只字未提說媒的事了。
自從家裏多了個小孩,劉氏覺着比以前充實了許多,心裏總算有了牽挂。一眨眼,都已經過去了五年,當時為了應付村裏人的疑惑,編了好些個瞎話,村裏人大都淳樸老實,也沒人有過懷疑,只除了李全家的偶爾眼裏閃過疑惑。現在,小孩走路都已經穩了,話說的也清晰,只是可惜了,劉氏不識字,沒辦法教孩子,可惡的是,這麽多年村裏都從來沒有個教書先生,劉氏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孫女将來也像自己一樣,大字不識的過一輩子,除了鳳羽村還從來沒出去見過外邊的世界。有時候,自己都覺着活得愚蠢,想當年,剛撿回小孩的時候,從來沒想過孩子以後叫什麽的問題,如果真是識字的,也不會鬧出這樣的笑話。突然有一天,小孩會跑了,劉氏要叫她慢點的時候,才恍然大悟,還沒給孩子起名,當時,腦子裏突然閃過初見小孩的場景,想到小孩子一身紅衫,就決定以後這樣叫了。本來想讓紅衫随她夫家姓,但怎麽都覺得怕拖累了孩子,她認為沒有姓氏就沒有枷鎖,也就作罷,一切随緣。
相較于其他同齡的小孩子,紅衫乖巧懂事的不可思議,五年了,她從來沒哭過。姥姥磨豆子磨累的時候,她會端着碗水給姥姥喝,磨盤旁有一把老舊的木椅,以前累的時候姥姥會坐着歇一會兒。自從紅衫學會走路之後,姥姥只要開始磨豆子,她就蹒跚的走過來,笨拙的爬到椅子上,用舀子給姥姥填豆子。紅衫人小力氣不大,一次添的不多,但是卻暖在姥姥的心窩兒裏。誰會想到竟有如此懂事的小孩子?同村這麽大的男孩子還每天挂在母親身上不肯下來,可眼前這麽懂事的卻是個女娃。
“紅兒,咱進屋玩去”,眼看天快黑了,劉氏便招呼着紅衫進屋。紅衫聽話的應着剛要随姥姥進屋,就見村東的李大嬸慢慢的挪着步子走進她家院子。李大嬸是村裏的老人了,身體也很是硬朗,雖沒上過私塾,待人卻是極好,很受村裏人的尊敬。如果村裏出現了糾紛,大家都來向她讨教。想當年剛抱紅衫回來的時候,也多虧了她老人家在劉氏出門賣豆腐的時候幫着照看着,後來紅衫會走路了,可以跟着去賣豆腐了,李大嬸才來的少了。好些天沒看到李大嬸,剛一進大門,紅衫就撲了過來,口裏興奮地喊着太婆婆。除了姥姥,太婆婆是紅衫最親的人了。“這孩子,慢着點。”劉氏忙攔下了紅衫,生怕一個不穩把李大嬸撞出個好歹來。
“太婆婆好久都不來看紅兒了,都想死紅兒了”,紅衫說着就抱着太婆婆撒起嬌來。“太婆婆這不是來了嗎”,說着就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幾個棗子遞給紅衫。這種棗子樹路邊多的是,樹很矮,所以每次李大嬸來看紅衫都會順便摘幾個。拿過棗子,紅衫拾起一顆就丢到嘴裏,直叫着好吃。引得李大嬸和劉劉氏一陣寵溺的笑。這麽可愛的小娃,看着就讓人舒心。“紅兒,你自己先進裏屋玩去,我與你太婆婆說會子話,”想來,李大嬸這次來應該是有事,否則也不能趕這樣的時辰來。
想着,忙把李嬸引到外屋。在他們那個時代,窮人家大都有兩間草房,一個是正屋,正屋分兩間,裏間是卧房,外間專用待客和用餐的,雖說一般沒什麽客人,但也都是這樣布局。另一個房子,相對更簡陋一些,就是廚倉,除了做飯還是放糧食的地方,有很多人家還要放一些雜物。就像劉氏家,廚倉也是她的磨坊。“李大嬸,這次您來是有要緊的事吧?”劉氏邊給李大嬸倒茶邊開口詢問。鄉下沒什麽好東西,但是家家都要備好幾包茶葉,客人來了總是要沏壺茶,唯恐怠慢了人家。“要緊得很,”李大嬸端起茶杯,也不顧燙,直接就喝了一口,“我剛剛聽我家大柱說,咱們村剛剛來了一位老先生,以前在學堂裏教書,現在老了,無兒無女只想歸隐山林。本沒打算在鳳羽村落腳,路過的時候,誰知就中意了咱們村,說這裏風光秀美,就轉了主意,帶着家眷就打算在這兒落腳。”李大嬸一口氣說完,只覺口幹舌燥,忙飲了口茶,才繼續道,“現在,這位老先生寄宿在村東以前張老漢的空房子裏,說是要尋個好住處蓋房子,在村裏招工才找到我家大柱去應工,明天就動工啦!”說着又喝了一大口茶,才解了口渇。“這不,我就趕着來說與你聽,紅兒的好日子要來喽!”“您說的我都糊塗了,怎麽就跟紅兒扯上關系了?”劉氏聽得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明白是怎麽回子事,不就是新遷居過來一家人嘛?“你這孩子,怎的比我這個老太婆還不如,你不是一直在替紅衫識字犯愁嗎?現在不是來了個識字的嗎?我聽我家大柱說有好幾戶人家都計劃着這幾天去拜訪那個老先生,想着把自家的娃送去跟着讀書呢。”看着劉氏驚喜的表情,李大嬸恨鐵不成鋼的輕推了劉氏一下,“我就知道你鐵定不曉得,你看,給你說還說了這麽些時辰才說清”。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直到大柱過來接老太太回家,才作罷。大柱是李大嬸的孫子,也不知道全名叫啥,反正從小到大,大家都這樣叫他。大柱的媳婦是隔壁村的,很能幹也很孝順祖母,村裏人人都誇大柱是前世積福了才娶到這麽好的媳婦。就在李大嬸剛來不久前,同村的王二去大柱家招工,說有個大戶要在村裏落腳,正找人應工去建房,三十文錢一天還管飯。大柱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一來田裏的活都忙完了,也是閑着。二來,鄉下地方,給人家收割也才一十五文一天。大柱也沒細問莊家來頭,就要送王二出門,還好李大嬸反應快,攔住了他們問清楚緣由。打聽清楚了是個教書先生,就迫不及待的跟着他們一起出來了,着急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劉氏。幫着劉氏照看紅衫這幾年,李大嬸早就把紅衫當做心頭肉了。
當晚,劉氏整晚都沒睡好,惦記着明兒一早就帶着紅衫去拜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