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偏執
“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奚江溫柔的聲音遮蓋了周圍躲雨的隐隐談話聲,與她那雙眼對視着,沈郁白忽然覺得有些心慌。
她躲開她的視線,可雨滴砸在雨傘上響亮的聲音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和她心跳的節奏完美重合。
“做朋友也可以的……”秦悅渾身已經濕透了,握着她的手卻仍舊不肯放開,聲音軟弱還帶着哭音。
對面小棚裏的起哄聲也似乎凝固住了,很多視線只靜靜盯着這方。
沈郁白眼裏浮現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來,她不是第一次被女生表白,性別在她眼裏也從不重要,可她讨厭這種似乎是被壓迫着要給一個交代的氛圍。
說白了,她都不認識她,憑什麽要因為她可憐兮兮的姿态而放軟态度。
以往,沈郁白都是禮貌婉拒,可這回,她心裏無端端冒出一股火氣,就像這場忽然出現的雨,以及搞不清來源的心跳加快。
她在心裏琢磨着一個拒絕理由,一個以後能高枕無憂杜絕一切女性桃花的理由。
奚江靜靜凝視着她,看她仿佛有些愠怒的面容,連生氣起來都是好看的。
還有握在她手上礙眼的手,和她穿着的紮眼外套。
那外套太大了,和她極不相配。
雨越下越大,奚江收斂了笑容,視線從那只手挪到秦悅臉上,勸她:“同學,雨太大了,你先去躲一下雨吧。”
“關你什麽事,你配叫我同學嗎?”
雨水砸在臉上,秦悅都快睜不開眼了,卻忽然吼了她一句,又固執地望向沈郁白。
顯然,這位同學是知道她只是個送快遞的了,奚江一點也沒惱,她只是又瞟了眼沈郁白被抓住微微彎着的手臂,心裏浮現起很久都不曾出現的一種抑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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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感覺在一點點的侵蝕她柔軟的心髒,讓她內心變得偏執怨恨,想要打破她一直以來僞裝好的柔和外表。
她不想讓沈郁白看到她發怒的一面,從而覺得她詭異,遠離她。
僞裝出混不在意的樣子,奚江對着秦悅說話的語氣更客氣了:
“我确實不是A大的學生,但你現在好像有點過分執着了,還是去避避雨吧。”
秦悅跟完全沒聽到她的聲音一樣,只看見沈郁白對她的請求沒反應,有些焦急,上前兩步,另一只手也伸進傘裏想抓住她。
那一瞬間,沈郁白迅速後退了兩步,連之前被秦悅握着的手也狠狠地抽了出來,她被氣得狠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偏進的人,完全沒再猶豫,說出口的話冷漠至極:“我不喜歡女生,更不會喜歡你。”
她不喜歡女生……
早在秦悅上前的那一刻奚江就眼疾手快地截住了她的手,可沈郁白的态度仿佛比雨水還要冰冷,也讓她剛剛才努力壓下去的負面情緒洶湧而出。
原來她不喜歡女生。
那她再靠近她還有意義嗎……
雨水霎時間變小了,雖被拒絕,但秦悅還是想着再掙紮一下,畢竟她爸爸就是靠着死纏爛打的功夫抱得美人歸,她想甩開握住她胳膊的手,手臂上忽然傳來一陣疼痛感,一擡頭,黑夜裏一道閃電劈出,照亮了面前女人眼裏無盡的陰郁。
有陰森的大風猛然吹來,後方傳來嘈雜與驚慌聲。
“這是什麽破天氣啊!”
可她面上笑意全無,披散的長發随着狂風大作,膚白紅唇。
那是,修羅。
這一句話響徹在腦海裏,秦悅仿佛魔怔了一般,望進那雙眼裏逃不脫也掙不開,她渾身輕顫,眼裏忽然堕入深淵般的黑,仿佛見到了無數個夜晚裏最想掙脫的夢魇。
一個渾身骨瘦如柴,瀕臨死亡的女人,扯着嗓子嘶吼:“秦悅!為了錢你竟然和那個畜生聯手害我,我生不出你這樣的吸血蟲!你們不得好死!”
“你們不得好死!”
她後退一步,腳踝仿佛忽然被什麽東西給抓住了,那一刻,恐懼彌漫上眼珠,泛出絲絲猩紅,秦悅緩緩低頭,借着微光看到了一只枯瘦的手,是從地底鑽出來的,正死死抓住她的腳踝,而那無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是她已經死掉的媽的,她一眼認出,滿心滿眼的驚恐,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腿一軟直接栽坐在了地上,拼命往後挪着低語:“你不要找我,你不要找我,我是逼不得已的!”
呀,竟然被某些東西纏着呢~
奚江緩緩勾起一抹譏諷的笑來,眼底冷漠至極。
旁邊黑暗中唯一的色彩裏一行行不同的字體更襯得她十分詭異,只不過沒人能看到。
【瘋球了,這是羅鳳鳴一部分意識出來作祟了嗎】
【肯定是,不然我們家可愛溫柔的小奚去哪了!】
【啧啧,這位同學一定看到了令她恐懼的東西吧。】
【果然,沒了法力,羅鳳鳴這雙眼還是一如既往的能映射人心底的惡啊。】
【只有我關心小白不喜歡女生,我們小奚沒機會了嗎,太慘了!】
【要不咱放棄吧,說好艱苦創業抓怨魂的呢?(瘋狂暗示)你不要被直播間帶偏了啊!】
……
即使不遠處小棚裏的燈光微弱地散過來,可風雨交雜,衆人根本搞不清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抹涼意忽然觸到手腕,将奚江驚醒,她熟練地調整好表情回過頭就看到沈郁白手搭在她拿着傘的下方,将傘往她那邊推了推。
她的視線瞟過她的肩頭,原來她半邊身子都不知不覺淋到了雨,又輕皺眉望向坐在雨裏的秦悅:“她怎麽了?”
“不知道,我一碰到她她就這樣了,可能是我有什麽錯吧。”奚江半阖眸子,視線下落,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失落的感覺,好像真的覺得是自己把秦悅弄成這樣的一樣。
看到她這幅樣子,沈郁白抿緊唇,竟自然地扯着她的毛衣将人帶得轉過身,破天荒地吐槽:“不關你的事,我們走吧,是她自己有點毛病。”
“嗯。”奚江微微低頭看她,看她眉頭微攏,映着不遠處的光線,長睫罩着一層光影,小臉冷着,可手還揪着自己的毛衣不放手。
她咬咬下唇,垂下眼,勾起嘴角,卻遮去滿眼的深沉。
是了,不喜歡女生又怎麽樣,她會讓她改變想法的。
畢竟只要她想,就沒有什麽做不成的事。
奚江忽然想起當初。
她是在近乎所有的失望目光下出生的。
一出生,奚家産業就一夜之間上升了好幾個階層,可沒人将這般運氣歸結于她的頭上,父母各玩各的,她在冷漠中長大。
“媽的,你能不能教教你女兒,拿個鞋磨磨唧唧的。”
“你以為我想生,還教一個丫頭片子,沒丢了就是好事。”
……
好在,還有一個掌權的祖母是真心對她好,于是她學會了僞裝,裝得乖巧懂事,隐藏了一切厭惡,不經意間透露出被虐待,終于将那對以夫婦之名揮霍家産的虛僞面孔給拆散了。
既然那麽讨厭對方,就分開好了。
奚家祖母對她幾個兒子失望透頂,揚言只要能生出孩子,夫妻和睦,就能無限在她那裏支用支票。
直到奚家終于出了個能頂事的孫子,祖母才挺不住地去世了,沒了在那裏的唯一溫暖,奚江也沒有了留在那裏的念頭。
……
不知不覺間,雨水砸落在傘面上的聲音漸漸消失,走了一會,沈郁白的情緒緩和下來,她擡起頭,忽然靜靜凝視了奚江幾秒。
她舉着傘的姿态很好看,纖長的手指在傘把上輕輕搭着,傘面的紅色在靜谧的路燈下襯得面容越發美豔精致,那抹笑容就沒變過,一直很溫暖,可沈郁白卻從中看出了一種悲傷的意味,像在塵世中纖塵不染,卻孑然一身。
倆人并排走着,她轉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腳尖,輕輕道了句:“雨停了。”
跟着她的聲音傻傻地擡頭望,奚江這才從思緒中轉醒,她收了傘,沖她笑道:“你經常有快遞嗎我最近開始負責祁陽園十四棟的快遞了,一定盡快送達。”
“雨停了,我先回家了。”她又微微偏過身子,準備轉身。
前面不遠處就是宿舍樓了,沈郁白卻叫住了她,她以為她是怕黑,沒想到女孩子看了她幾秒,卻似乎是猶豫着開口問:“你真的運氣很好嗎?”
“靠近你的人運氣都會變好?”沈郁白眨眼,眼裏滿是誠懇的疑惑。
她聽到奚江輕笑了一聲,清軟,悅耳,然後她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她的手掌上有着微黃的老繭,掌心紋路有些粗糙,嘴角勾着讓人不自覺就沉溺其中的笑容,那是一種讓人打從心眼裏信任她的感覺。
沈郁白緩慢地将手放了上去。
一瞬間,奚江的手腕一個倒轉,五指便溜入她的指縫,将她的手緊緊扣住。
沈郁白有些呆愣,順着她手上輕輕的力道,被她拉到近在咫尺的距離。
她桃花眼輕眨,像一弧彎月,裏面盛着灼人的溫度,湊地這麽近,仔仔細細地看過去,沈郁白才知道,原來她笑起來嘴角邊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梨渦。
“妹妹。”
她的視線從嘴角上移到她眼裏,奚江笑得更明顯了,晃了晃倆人交握的手,從內到外地散發出愉悅柔和:“用這只手擰開一瓶有再來一瓶活動的飲料,你就知道了。”
“我走了。”她直接放開了她的手,揮揮手,極其潇灑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祥雲在旁邊飛。
【就這麽走了這麽好的機會。】
【果然是放棄了。】
【哈哈哈,你什麽時候開始負責祁陽園十四棟的快遞的】
“要把握好距離感。”
奚江把雨傘敲在地上,随着步伐一下一下,竟還格外的有節奏感,她微眯眼:“明早跟雲姐說一聲就行了。”
沈郁白走到宿舍樓前,忽然低頭望着自己的手,半響,她咬咬牙一轉身便朝着商店的方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