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世紀婚禮(二)
主廳裏高朋滿座,雖是婚禮,但也同為社交場面,名與利,攀權與附勢,三三兩兩地攀談,無人留意到陸宇舟,他拔出U盤時,掌心在沁汗。
滿場都是哆啦A夢周邊,夢幻且華麗,讓人能夠一下子穿越回童年時代,記憶面包、時光機、任意門、四次元口袋……就連香槟擺臺上都不缺藍胖子玩偶。陸宇舟內心有過幾秒的掙紮,再回頭看那工作人員,想想還是放棄了。
顧景衡朝這邊走來,牽起他手,“我姥爺來了,跟我來。”
他姥爺坐在輪椅上,身邊跟着兩個照顧日常起居的護士,雖滿頭銀絲,但保養得不錯,瞧着面色紅潤,精神矍铄。老爺子除了腿腳不便,身子骨還算硬朗,前陣子一直在夏威夷休養,上周剛回來,他笑容和藹地看着陸宇舟,“比照片上俊,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顧景衡拉着陸宇舟一同在老人家面前半蹲下。
盛老爺子拍拍外孫的手,“我跟你姥姥結婚那會兒啊,就是兩個臭脾氣碰對頭了,吵起架來三天都不說話,你媽那脾氣就随我和你姥姥,現在想想,全是胡來。我們這代人的彎路走多了,現在就想告訴自己的小輩,這世上本就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結了婚一定要互相體諒。”
顧景衡點頭應下,他從沒跟陸宇舟提過這茬,之前他媽不同意,他特地去求的姥爺,婚禮辦在中午,也是考慮到老人家的身體。
“這是他姥姥以前的嫁妝。”老爺子打開手上的金絲楠木妝盒,裏頭卧着塊玉佩,色澤剔透,溫潤而澤,一看就價值不菲,他把玉佩遞給陸宇舟,“你留着做個紀念。”
“這太貴了,我不能收。”
“拿着吧孩子,就當是見面禮,我自己的女兒我了解,從小被我們嬌慣壞了,她要再挑你什麽刺,你就到姥爺這兒來,姥爺給你做主。”
陸宇舟收下玉佩,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謝謝姥爺。”
婚禮正式開始,全場的目光都聚集到二位新人身上,陸宇舟挽着顧景衡胳膊一步一步走向禮臺,臉上帶着一種奔赴戰場的決絕,只有他知道,眼下的一切終歸要淪為夢幻泡影。男人察覺出異樣,摸了摸他的手,“緊張?”
“沒有。”
“出汗了。”
“如果我把婚禮搞砸了,你會不會真的煩我?”
顧景衡心平氣和:“這種事沒法假設。”
“所以,還是不能太作,對吧,因為耐心有限,總有會煩的時候。”
臺下不少光鮮亮麗的大明星,他們在看向他時,神色各異,有人真情實感地羨慕,大多的是在暢享自己的以後,會不會同他一樣,覓得如此才俊,成功嫁入豪門,也算是人生美事。
眼看走到終點,顧景衡忽然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這是我的承諾。”
司儀是業內知名主持人,顧景衡出面,親自花重金請來的,為什麽會選定他,只因某次綜藝活動,這位主持人全程無視陸宇舟,深刻貫徹了業內踩高捧低的行風。
陸宇舟有個好記性,恰巧還是個小心眼,老惦記着在人家面前揚眉吐氣一回。
流程繁瑣,過濾掉一大串花裏胡哨的祝福語,陸宇舟看見臺下他舅舅一家親切喜悅的臉龐,還有林成和甜妹,他們都是真心實意來參加這場婚禮。
VCR開始播放,賓客們圍觀小兩口的日常,到最後幾張照片播完,陸宇舟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湧,耳朵嗡嗡轟鳴,他模糊地聽見:
“那我也問你一句話,你跟顧紹逸結婚期間,跟你這個小叔子是不是睡過?”
“你把你老公綠了,跟顧景衡睡了是不是?”
“對,睡過,你要再這麽不識好歹,信不信我把他搶回來。”
“你跟你嫂子是不是睡過?說話。”
“睡過。”
“早承認不就得了。”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顧景衡和穆洺的大學合照,場面完全亂套,陸宇舟眼前閃過一片白光,世界逐漸變得模糊,他看見那些人指指點點的動作,顧景衡愣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氣是撒了,可他感受不到一丁點的快樂。
陸宇舟對上男人的視線,輕聲道:“照片是我從你電腦上拷的,是我偷的。”
顧景衡拽住他手腕,越過賓客,越過滿場的夢幻,一路拽至休息室,手一松,把人抵在牆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咬字極重,卻清晰,這是他慣常表達憤怒的方式。
陸宇舟垂着眼睫,喉嚨發緊:“知道。”
顧景衡不想他受一點傷,竭力在控制自己,最後只能自己跟自己妥協,“自損八百傷敵一千?你錯了,這件事能受到傷害的只有你自己,我大可以跟你劃清界線,以後該幹嘛幹嘛,可是你呢,一輩子淪為笑柄,別人看你,不會是同情,他們只會看你笑話,看你怎麽一腳踩空摔得粉身碎骨。”
陸宇舟後背被吓出了一身汗,但說話卻一針見血:“可你不是喜歡我嘛,你肯定舍不得跟我劃清界線,既然咱倆都捆一起了,我有什麽好怕的。”
顧景衡被氣笑:“你說的對,咱倆已經捆一起了。”
顧父顧母,還有他舅舅舅媽都進了休息室,門剛被推開,盛毓清便怒氣沖沖指着陸宇舟:“我剛才就看見你在設備那邊鬼鬼祟祟,想撒潑回家去,今天這是什麽場合!我告訴你,能讓你進我們家,你就應該感恩戴德。”
陸宇舟也不反駁。
盛毓清氣急:“我看這婚也別結了,離了拉倒,我兒子就該找個門當戶對。”她斜着眼上下打量陸宇舟,“一股小家子氣。”
“你少說兩句行嗎?”顧景衡皺眉。
“到現在你還護着他!”
顧景衡口氣不善:“是我對不起他,是你兒子對不起人家。”
盛毓清揚手甩了他一個巴掌,“啪——”,清脆,厚重,聽得出用了十分的力。
陸宇舟絞着衣擺,慢慢踱到椅子上坐下,餘光瞥到他的家人身上,舅舅是一臉的局促,還帶着萬分不解,舅媽則是愁眉苦臉,先前的底氣一下子沒了。
“這事兒得先搞清楚啊,萬一不是我們家孩子做的,不能紅口白牙地誣陷人啊。”舅媽說。
盛毓清姿态強硬:“那你去問他。”
舅媽還真過來問:“小舟,這事兒是不是你幹的?”
“是,是我幹的。”
盛毓清冷笑:“聽見了沒,有人不識擡舉,打從我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安分的主兒,這還不如先前那個。”
越說越離譜,他舅暗暗攥着拳頭,生生咽下這口窩囊氣。
盛毓清還在說,陸宇舟眨了眨眼,有淚挂在睫毛上。
顧景衡快步上前,伸手捂上他耳朵,再将人當寶貝似的緊緊摟在懷裏,然後扭頭對着他媽:“你能消停點嗎?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室內安靜下來,呼吸聲此起彼伏,人人皆是一臉凝重。
顧景衡松開手,低頭瞧着他毛茸茸的腦袋,“你要不想聽,咱們就走。”
陸宇舟仰起臉,聲兒有點可憐:“我想走。”
顧景衡拉他出去,摸索到一間空房,大概是個小型展廳。
陸宇舟坐下後,一直盯着男人的左頰看。
顧景衡懂他意思,“不疼,我媽力氣還沒你大。”
說完,男人打開手機裏的音樂軟件,再将手機放到一旁的凳子上,還從口袋裏摸出一顆薄荷糖,剝了塞進他嘴巴裏,看似做好了一切安慰,溫柔到極限了,“哪兒也別去,在這兒等我,我去看看你舅舅。”
陸宇舟含着糖,沒說話。
好長時間過去,陸宇舟沒等到人,他自己起身折返,休息室裏的風向全然變了。
他舅鐵青着臉:“現在的重點是我們家孩子在鬧嘛,如果錄音沒造假,那才叫人不可貌相,長得斯斯文文的,背地裏還跟自己嫂子幹這種事……”
舅媽憤憤不平:“說出去都嫌髒,你們也是為人父母的,現在是我們家孩子挨欺負了。”
顧景衡張了張口:“舅媽。”
舅媽一擺手,“您母親都說了要讓小舟跟你離婚,我擔不起這稱呼。”
陸宇舟推門進去,他舅一見着活人,立馬拉着他就要走,“我們家雖然不富裕,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沒必要受這份氣,人家有錢,我們高攀不起。”
“多腌臜的事兒啊,嫂子和小叔子搞一塊,還有臉在這兒打狗,打給誰看吶。”
陸宇舟不肯走,直愣愣地盯着顧景衡看。
顧景衡淡聲道:“你們都出去,我和他有話要說。”
待人都走了以後,陸宇舟朝男人伸手,“手機還你。”
顧景衡沒接,一把扯掉領帶,“計劃多久了?”
“你把他逼走那天。”
顧景衡扯了笑:“他要不是個懦夫,我能逼得走?早看出你心思不正了,我壓根不願往這處想。”
“是你太蠢,你把他欺負成那樣,我怎麽可能心甘情願跟你結婚,我啊,就是要折磨你,受不了就離婚啊,該我的錢一分都不能少。”
鄭昊找到這邊,頂着強勢氣流進來,兩人僵持不下,好半天沒句話。
顧景衡喉結上下滾動,盡量做到克制隐忍:“離婚就別想了,咱倆就這麽過吧,你要真有那折磨人的能耐,都拿使出來。”
陸宇舟沖他吼:“我會把你們家房頂都掀了。”
“行,一會兒回家折騰,我看你掀不掀。”
陸宇舟揪掉了領口的領結,直接一撒手,扔到地上,還想擡腳踩兩下,一看這氛圍,終究沒幹得出來。
顧景衡彎身撿了起來,撣了撣,塞進自己褲袋裏,“刺頭。”
“你姥爺走了嗎?”
“走了,年紀大了,看不得這些。”
陸宇舟摳着手指低下頭,過了會兒,從口袋裏掏出那塊玉佩,“幫我還給你姥爺。”
“留着吧,老爺子讓我好好待你。”顧景衡摸着他的臉,“你要心裏老這麽憋着氣,過陣子咱們去趟無錫,我當面跟他賠禮道歉。”說完一笑,有些無可奈何,“我真沒欺負他。”
“你別去惡心人。”
顧景衡揉了把他腦袋,“我幫那孩子解決了居住證問題,又在南京給他們買了房子,敢情在你眼裏還成了洪水猛獸,舟舟,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你心裏最清楚。”
陸宇舟拔腿就跑,顧景衡在後面喊:“外面全是記者,跑哪兒去?”
那邊也不理,“砰”地摔上門,鄭昊清了清嗓子,“他現在完全被情緒支配了,聽不進去勸的,等過些日子,你再跟他好好說。”
“你來的時候,記者還在嗎?”
“還在。”
顧景衡揉捏眉心,顯出一臉疲憊。
鄭昊寬慰:“放心吧,小陸就是腦子一熱,等過段時間他就自己想明白了。”
那天忙到很晚,照拂好親戚朋友,還要應付媒體,暫時把這樁醜聞壓了下來。
顧景衡回到常住的房子裏,沒料到那人也在家,正抱着貓坐在陽臺上發呆。
“吃了嗎?”
陸宇舟說:“它吃了,我沒吃。”
顧景衡拽過去一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這下開心了?”
陸宇舟乜他一眼,“整完之後挺空虛的。”
顧景衡口氣尋常:“說說吧,你是看我哪裏不順眼?結婚這麽大的事,你能把場子搞成這樣,我一會兒還得去趟老宅,全家人都在等我回去解釋。”
陸宇舟把小黑放下,貓咪嗖地蹿進了客廳,“你都推給我不就行了,就說我有神經病,我精神不正常,随你怎麽說。”
顧景衡笑了笑,心情已經平複許多,他單膝跪下,執起陸宇舟的左手,把結婚戒指套在他的無名指上,“那邊我來應付,你把戒指給我保管好。”
陸宇舟低頭看了看,想摘,顧景衡按住他的手,“戴着。”
“我這人不光心眼小,還很能折磨人,你肯定會後悔的。”
“年紀大了,我現在就喜歡小辣椒。”
陸宇舟抿唇不言語。
顧景衡準備走,忽而想起件事——放在床上說可能更合适點,“有個問題我一直沒問你,我厲害還是他厲害?”
陸宇舟起初沒反應過來,怔愣了幾秒,眉頭一皺,倒有點害臊的意思,“你神經病啊。”
顧景衡笑了,“能罵人我就放心了,一會兒自己點個外賣吃,我回家把這爛攤子給收拾了。”